雖然天色已經(jīng)開始發(fā)亮,山中由于樹蔭遮擋,還是比較黑的,山風吹來,穿梭在幾人單薄的衣衫之間,讓人忍不住瑟瑟發(fā)抖,腳下的山路經(jīng)過露水的浸潤,幾人推著兩輛板車也走的搖搖晃晃的,孩子們的力氣并不大,李氏只能走一會,停一會。
走走停停大約一個時辰,幾人終于到達他們的新家,石屋子。
這是當年張仁齊為了開荒搭建的一個小屋子,按現(xiàn)在的算法,應該有個二十來個平方,石屋建在溪邊的平地上,和溪水大概相距了一里,用敲下來的大石頭粗粗堆砌,呼呼的還進著風。
屋前有條小道,是上山的道,四周都是亂石嶙峋。屋內(nèi)有兩條條凳搭塊木板弄的床,被山中的濕氣浸潤,霉蝕斑斑,早已不堪重負,搖搖欲墜。幾張芭蕉葉從屋頂懸吊下來,已經(jīng)遮不住雨水了,門就是石頭堆砌的洞口,一地都是吹進來的樹葉,山里潮濕,早已經(jīng)腐爛在里面,還有些老鼠蟲子在里面爬來爬去,屋檐上還有些蜘蛛網(wǎng),很久都沒有人住了。
玉莞嘆了口氣,這可怎么住人啊,轉(zhuǎn)頭間就見李氏把叔娃放到個干凈一點的地方,和仲禮、玉嵐用山里拾來的樹叉子扎了一個掃帚,開始清掃屋里了。
“蒲葦韌如絲啊!”玉莞嘆了一句,也加入他們的行列,“希望老天爺今日不要下雨!”
高的地方交給了李氏,而玉莞因為力氣小,又剛好起來,叔娃腿腳不方便,就讓他倆收拾起床鋪。
天完全亮的時候,張義富過來了,帶了幾個干餅子給他們。見著玉莞好了,直呼觀音菩薩保佑,他是背著張仁齊來的,帶了斧頭和木工工具,幫幾人把帶來的床板子和柜子板組裝好,又用芭蕉葉重新搭了房頂。
天快黑時候,張義富推掉了李氏的留飯,承諾后面幾天會來幫她們繼續(xù)改建,就推著兩個板車下山了。
忙碌了一天的幾人,用火折子生起了一堆篝火,就著下午打來的溪水,草草啃了幾口餅子就窩進了石屋子,山里不同村里,又在半山腰,野獸不會怕人的,好在山里柴火也不少,怕晚上會有野獸出沒,玉莞就圍著石屋升了幾堆火,怎么著火可以對某些野獸起個威懾作用啊。
山中的晚上,不時有野獸的嗚咽聲,嚎叫聲,有風透過石縫吹進屋子的聲音,頭頂上的芭蕉葉也被吹的啪啪作響。李氏一直摟著兒女,幾個人窩在大床上,又怕有野獸襲擊,生生睜著眼睛挨過了一個晚上。
接下來的半個月,張義富一有空就約著張義信原來的好友張大發(fā)和張小發(fā)倆夫婦,還有張春梅一家也來山上幫忙,男人們做粗活,女人們、孩子們就編藤草席。
首先要解決的是漏水和防風的事宜,自家沒有林地,大量伐木是要向村里申購的,張義富辦妥了村里的工作,先賒著賬,和張大發(fā)兄弟倆砍了點松木給他們搭成房梁,考慮到可能會有雨,玉莞發(fā)現(xiàn)往山上走還有一大片竹林一直延伸往山頂,記起前世在鄉(xiāng)下看到的川南的民居,又編了套謊話,讓張義富幾人用竹子代替了木頭,用麻繩固定好,然后在縫隙處用拌好的糯米湯、泥巴、小竹片填充,搭了個竹架子上去,又用編好的藤草席鋪到竹架上,再用芭蕉葉遮蓋一層,混著糯米湯泥土夯實,只要不下雨,自然風干了就結(jié)實了,能管很長時間。
幾人還從小溪淺灘部分撿了一些大點的石頭把石屋的墻壁用糯米湯泥巴修補起來,從四周的梁上掛下藤草席,遮住了包包啃啃的墻,地上也用小的鵝卵石摻著糯米湯泥巴鋪了一層。
張義富還用同樣的法子給他們搭了個廚房和一個小小的旱廁,并給石屋子裝了個竹架子門,鑿了兩個口子安上竹框,一扇和廚房相通,掛張?zhí)俨菹?,一扇對著小溪的方向,用竹子做了個窗,也算給家里通個光,張義富還搬來了原本他們用的水缸、米缸。在周圍用石頭混泥巴糯米湯夯實打底,上面給他們扎了一圈一人多高的竹子柵欄,這個家就基本成型了,在活全部做完的當天,玉莞高興的給山中石屋取名為小張家。
村里有和張義信夫婦好的人家,聽聞了小張家的變故,以前礙著張仁齊的面子,不敢明目張膽的資助他們,現(xiàn)在也沒這個顧慮了,家里有在進山時候,就順路給他們送來了些秧苗、面和糧、干糧餅子,雖然老張家的家風不怎么樣,但張義信在村里時時常幫扶鄰里,李氏待人也和善,也結(jié)了不少善緣。
新家落成的當天,玉莞哼著歌,在小一點的床上用稻草打底,又鋪了床棉絮墊底。
“小哥,你是大男孩子了,不能和我們女的睡啊,你得帶著叔娃兒一起睡??!”
玉莞原來是獨生女,父母在很小時候就把她丟給了爺爺,從小一個人長大,玉嵐三人讓她第一次感受到手足親情的感覺。這一年來,她作死有好幾次都是仲禮、叔娃發(fā)現(xiàn)的,每次醒來都看見玉嵐、叔娃抱著她哭,仲禮也是努力忍住哭。為了讓玉莞不作死,仲禮一有時間,就會抱著她拍她肩膀,給她畫小故事,還會把舍不得吃的糖給她吃。張翠蓮最愛拿玉莞出氣、打罵,也是玉嵐姐弟三人擋在前面,生生為她挨了好多次毒打。
而小小的叔娃,總讓她感到心疼,她偷偷把了幾次叔娃的脈象,這是娘胎里帶了熱毒,生下來沒多久又被放到冷水里泡,又惹了濕毒,這一熱一冷造成的腿血脈毒素堵塞,又因為后天營養(yǎng)也跟不上,濕熱毒進脾腎,脾腎發(fā)育不當,下肢軟弱無力,不能動。
“得動刀子啊,還得慢慢調(diào)養(yǎng)啊,”玉莞嘴里嘀咕著,現(xiàn)在家里這條件,養(yǎng)不起啊?!斑€好年紀小,還等得起?!?p> 仲禮聽到玉莞打趣他的話,噌的一下臉紅了,他已經(jīng)十二歲了,男女有別自然懂得。
小床的床頭就靠著大床,仲禮抱著叔娃慢慢的挪了過去,執(zhí)意不要玉莞幫忙。
“真犟,哈哈!”玉莞看著仲禮的別扭樣,笑著出去幫李氏做事了。
外面李氏正把幾天來鄉(xiāng)親送的秧苗用水泡在桶里,一邊用燒成炭的小木棍在草紙上畫著。
“這是張貴家送的,這是張徐嬸家送的,這是表叔家送的……都才成初苗,還得養(yǎng)一陣才能插?!?p> 玉莞目瞪口呆的看著李氏在地上的鬼畫符。
“娘親,你記得哪個是哪個???”
李氏這個家庭婦女這幾天給她的驚訝點太多了,每天和他們一起收拾屋,還做飯?zhí)羲匆路?,空了還切犁田、翻荒地!許是沒有婆母的責罵,小姑的刁難,李氏做起事更加自由,也不那么彎腰駝背、低眉順眼了,精氣神都要好得多。
“記得啊,你看這個圈代表表叔公,我用寫正字來計數(shù)啊,這是你爹教的,你爹比你大伯還厲害呢?!?p> 李氏提起張義信,滿眼幸福的回憶里還帶著一絲悲傷,她沒讀過書,唯一識得的是信字和正字。
玉莞在心里默默給李氏點了個贊,她可沒這個特異功能。
“玉莞啊,我們要記下來,鄉(xiāng)親們這是雪中送炭啊,這都是人情,以后我們要還的?!?p> 李氏看著小女兒,張義信走的時候,玉莞才七歲,從小被張李氏認為是癡兒,還來不及教導,想著玉莞突然間的懂事,李氏覺得應該教她些道理,以前張義信還在的時候,也是如此做的。
“嗯?!庇褫缸焐洗饝?,腳下卻溜向玉嵐那邊的廚房。等到李氏再抬頭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
“姐,今天吃啥?我都餓了?!?p> 玉莞摸到玉嵐腰上捏了一把,沒有手感啊,玉莞心里嘆了一句。
“就你饞,還是只有稀飯啊,我們就這么點糧,得省著吃,我下午到山里去采了菌子,煮了點湯?!庇駦箍戳丝磁赃叺男⊥猎?。
玉嵐雖然十三了,但是身高才一米四多點,面黃肌瘦的,小小的手上已經(jīng)有厚厚的繭子和傷疤了,做飯得墊著個木墩子,不過菜刀已經(jīng)耍的有模有樣了。
張義信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何況他同李氏情投意合,對第一個孩子的出生非常期待,和妻子商量,玉嵐出生后,張義信取名玉嵐,玉是妻子的閨名,嵐就是山間霧氣經(jīng)日光照射而發(fā)出的光彩,他希望玉嵐也能放出自己的光彩。
張家村雖重文,但女娃不能上村塾,他就在家親自給她啟蒙,教她三字經(jīng)、千字文,也教了她懂道理守規(guī)矩,張義信在玉嵐八歲的時候去參軍的,千字文將將才學完。
而仲禮因為殘疾,是張義信托了好多關(guān)系,交的高額束脩才進的村塾,剛剛上了一年,在張義信參軍后,老張家就不給他交束脩,又被帶回了家,只有玉嵐悄悄地教他。
這還是個孩子啊,現(xiàn)代這個年齡還是剛上初中的學生啊,本該是快樂的童年啊。玉莞不忍心的看著玉嵐,心里暗暗想到,是該想點辦法弄點吃的,弄點錢啊,不然孤兒寡母怎么過啊。
玉莞本能的可憐起這個家來,有這具身體本身的情感,也有這一年來對這家人的好感。
“怎么辦呢,給人看病?好像人家不會信我個小屁孩。做吃食?好像人家不會信我個小屁孩!哎,都怪我太小了,只能去挖挖草,挖挖草,對了!”
玉莞嘀咕著,瘋一樣跑了出去,在玉嵐看來,被嚇了一跳,以為她又犯瘋病了,連連追了出去,玉莞好一通解釋才跑回廚房。
玉莞站在院子里,看著已經(jīng)快黑了的天,看著跟著黑下來的大山,喃喃的念著,“挖草藥,挖草藥!”她可是經(jīng)歷了她老怪物爺爺十幾年的摧殘,背了上百本醫(yī)書藥典啊,識草藥、制草藥難不到她,而這大山,有無窮的寶藏啊。
玉莞轉(zhuǎn)身看著廚房的煙囪傳出的炊煙,看著李氏腳邊的秧苗,看著屋里探出頭去的叔娃,握了握拳頭,嗯,這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