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么說來,你的心上人可真是生了一雙巧手,也是個心靈之人,不然是斷做不出如此精美絕倫的物件來,可見他待你是真的用心了。”
尋竹是真心贊這件寶物。
“他叫拉烏,”
說起心上人的名字,顧清和的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柔情。
“他家是工匠世家,雖說家中都是手藝人,可靠著祖輩的蔭蔽也及攢下了不小的家業(yè),在我們北疆也算是個殷實(shí)富戶。
他家是北疆,甚至在白民國都頗享盛名的珠寶工匠,很多達(dá)官貴人都請他家制作珍玩首飾,我們將軍府上的首飾器物也交給他家做?!?p> 說著顧清和像是陷入了悠遠(yuǎn)而幸福的回憶中,臉上泛著粉紅色的甜蜜光澤,繼續(xù)娓娓地說道:
“拉烏生得好看,自小就好看,那時我們都還小,自然也就沒那些避諱,何況我們北疆的民風(fēng)本就豪放,并不像幽都或是更南的地方,家中女孩兒是從不教見外人的。
那時我母親還在,家中制作首飾選擇樣式之類,就由拉烏的阿媽帶著花樣進(jìn)入內(nèi)院來請我母親挑選,那時他還小,她阿媽就總帶著他進(jìn)內(nèi)院,他很乖的,從小就很乖,不像我......我母親很喜歡他,總說教我跟他學(xué)學(xué),做個安靜聽話的孩子?!?p> 顧清和的嘴邊扯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可尋竹覺得,她定是對自己太過苛責(zé)了,她這么安靜,安靜得像是幾乎不存在一樣,自從第一次見到顧清和,尋竹還從沒聽她說過這么多的話,這樣的顧清和,怎么會是她母親口中那個需要向人學(xué)乖的孩子呢?
尋竹沒有把自己疑問宣之于口,顧清和繼續(xù)訴說。
“我和他同歲,那時實(shí)在不明白,悶在屋里翻著一張一張的首飾花樣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去胡楊樹上抓松鼠~”
顧清和輕輕地笑,笑得很甜美,很放松。
“母親見我閑不住,就將我打發(fā)出去玩兒,還每次都叫拉烏跟著我,說是要他管束管束我的性子,可母親哪里知道,我的性子,怎是誰管束得住的?
就算是拉烏,就算那時我早已經(jīng)偷偷地喜歡了他,可也絕不肯為了任何人委屈了自己,拘束了自己,哪怕那個人是拉烏。
而拉烏也從沒有聽過母親的話,不僅不聽,還總是偷偷地縱著我,總是給我?guī)﹤€府里沒有的新鮮玩意兒。
我們就這么無憂無慮地過了好長一段快樂的日子,直到我母親因?yàn)樯艿茈y產(chǎn),丟了性命...弟弟也沒能留住...”
屋里響起低低地抽泣聲,低得幾乎微不可聞。
過了許久,顧清和繼續(xù)說起她的故事:
“母親離開后不久,父親就又續(xù)弦娶了我的后母,后母是個聰明人,在父親面前時對我百般呵護(hù),可父親在軍營中的時間比在家多多了,有時,我?guī)缀踉掠嘁姴坏剿拿妫?,后母便對我越來越怠慢?p> 再后來,后母兩次懷孕,又兩次滑胎,她就把所有的怒氣和不如意都發(fā)泄在我的身上,說是因?yàn)槲业拿?,克死了自己的母親弟弟不算,又克死她的孩子,我在那個家中的日子也就更加艱難了。
父親聽信了后母的讒言,從營中回家,也不再來看我,就好像家中根本沒有我這么一個人似的,后母也就不再顧及父親,總是動輒對我非打即罵,她是知道,我父親根本不會在乎我這么個沒用又不祥的女兒的。
我在家里是個多余的人,又沒人管束,便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日日偷跑出去玩兒。那時,大家都知道我是家中不受寵的,那些名門閨秀便都不喜與我往來,只有拉烏愿意陪在我身邊,也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放心地笑,不必再拘束自己,更不用看誰的臉色。
八歲那年,父親將我?guī)У接亩迹跎弦娢夷暧讍誓?,憐惜我,于是封了我一個郡主的頭銜,我給父親掙了臉面,那半年里,父親待我格外好。
可興頭過了,便又像從前那樣對我不聞不問了,直到他知曉了我與拉烏私定了終身...”
顧清和說到這,便不再說下去,低頭撫摸著手中的短刀刀鞘,兩滴淚滴落在幽藍(lán)色的寶石上,碎成了齏粉。
小蠻早已端著茶盤在門外久侯,聽顧清和幽幽地訴說,便沒有上前打擾,見此時屋里一陣默然,這才輕手輕腳地將茶水端了進(jìn)來。
將茶盤放在桌上,小蠻提起茶壺欲往盞中斟茶,尋竹卻親自接過茶壺,斟了一杯遞到顧清和面前,顧清和笑笑,趕忙用手抹掉臉上的淚水,接過茶盞,尋竹看見她伸過來的手腕,衣袖下面,隱隱露出幾道深褐色的傷疤。
尋竹又給自己滿斟了一杯,放在鼻下聞了聞那茶中輕柔的桂花香氣,才嘬飲了一口,緩緩說道:
“沒想到,堂堂顧大將軍獨(dú)女,王上親封的清和郡主竟有這般苦澀的經(jīng)歷。
只不過...”
尋竹放下茶盞,將目光駐留在顧清和憔悴地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與清和郡主近日才初見,論謀面,不過兩三回,交談更是少之又少,我雖十分同情郡主遭遇,可郡主不覺得,似這般將家事心事對一個才見了幾次面的陌生人訴說,未免交淺言深了嗎?”
顧清和像是早就料到尋竹會有此一問,神情淡然,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是仿佛從沒有被人理解,也從不曾奢望被人理解的無奈。
清和將刀鞘重新收回到腰間,回望向?qū)ぶ?,眼中沒有了方才的落寞神情,一直以來如同小貓一樣的慌張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尋竹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篤定與堅(jiān)毅。
“清和早在北疆時就聽說姚姑娘聰慧過人,當(dāng)時你與元容公子的婚訊傳來,父親很是不悅,當(dāng)即催促我啟程來幽都。
其實(shí),即便沒有拉烏,我也是不愿意的!此次來幽都,都是父親一廂情愿的安排。
我已是個有命無運(yùn)之人,寥落此生也就罷了,何必再為了父親的野心和謀算賠上姚姑娘你的一段大好姻緣呢!
我也想過,北疆山高路遠(yuǎn),父親是手握軍權(quán)之人,無召是斷不能私自入京的,我就算不理會他的謀算,我們一南一北,他自然鞭長莫及,只要有姑母在,我若是能留在幽都陪伴姑母終老,也是我的造化了。
可是...姑母的月影宮,清和實(shí)不敢再住下去了?!?p> 說到這兒,顧清和面色一沉,左右看了看。
尋竹道:“大蠻小蠻是我的心腹,郡主有話不必避諱她們,但說無妨?!?p> 顧清和沉吟了片刻,顫抖著聲音說道:
“姑母的月影宮中,有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