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華不禁思忖,自從十幾年前佑英從封淵養(yǎng)病歸來,便在她的月影宮中深居簡出,雖說封措對她一向淡淡的,又久疏于相處更是無甚情思,可這么多年來,她月影宮中的吃食用度卻是謹守宮中份例,絕無人苛待過月影宮半分。
可看佑英夫人這副模樣,卻不禁讓人聯想起“潦倒”二字,哪里有一點宮中貴眷的樣子,反倒更像是饑歲之春路邊賣兒賣女乞食而活的村婦一般,若說是面黃肌瘦亦不為過。
雖說佑英模樣有些讓人生憐,可最近幾年,她的脾氣反倒是愈發(fā)的暴躁陰郁了,總是動不動就斥責懲戒宮人,輕則逐出月影宮,重則處死,可也沒聽說真有哪個是因為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大過失而被懲罰的。
云華也曾規(guī)勸過,畢竟是修道之人,還是要以慈悲為懷的好,再說也是快要做祖母的人了,怎么也得為兒孫修些陰騭才好,可她在云華面前處處稱“是”,回去后依然我行我素。
封措也似乎不欲與她多談什么,也只有隨她去了,以至于到今日月影宮中早已空無一人,只剩下佑英和她的貼身侍婢蓉宣主仆兩個人。
而她似乎也并不覺得沒有宮人服侍有什么不便,反倒安之若素地就這么過了好幾年,就像是她有意將那些宮人打發(fā)走了似的。
神思正遠,佑英已飄飄到了近前,云華強忍住欲掩鼻向后躲閃的沖動,笑著扶起蹲身施禮的佑英夫人。
本想陪著云華回房的封措輕蹙了一下劍眉,鼻子不為所察的抽聳了一下,并未理會佑英的見禮,轉身對云華道:
“本王還有政務要處理,晚上再過來同王后一同用膳?!?p> 說著,握了握云華縮在云袖中冰冷的手,又補充道:
“手這么冷,別在這冷風中耽擱了,早些回房去,本王晚上再來看你?!?p> 云華笑著朝封措點頭,滿眼柔光地目送封措偉岸的身影隱沒在松風綠浪的晨光之中,卻絲毫沒有發(fā)覺一道陰惻惻帶著惡意地目光正射向自己。
佑英夫人眼神復雜地游移在云華和早已走遠的封措之間,卻在目光飄向封措離開的方向時一閃而過一抹凄涼的神色,卻又立刻被更加冷漠荒涼的深沉所取代。
云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封措,并沒有注意到佑英夫人的異常,但這一切卻都被一旁心細如發(fā)的花箋兒看了個滿眼,心中免不了起了戒備之意。
直到再也看不到封措的身影,云華回過神來,笑著對佑英夫人說道:
“你倒是極少來我這里的,這么多年,也就是前日領著清和來過,今日來莫不是有什么事么?”
說著,兀自往殿中走去,花箋兒從旁攙扶,卻有意走在了兩人中間,心中隱約擔心佑英夫人會對云華暗中使什么手段。
再者,花箋兒雖與佑英素無往來,卻也打過幾次照面,每次都覺得這位夫人身上的味道有些怪,氣息也十分沉郁,不像是個修仙問道之人,反倒隱隱有些妖氣。
可今日她身上的這股味道卻比往常更濃郁,且隱隱透出一股陰寒之氣,教花箋兒不禁想起他們從合虛山前來幽都的目的,只是不知為何,這么久了卻只字未聽尋竹提起過。
方才聽說尋竹與顧清和都不在宮中,直覺中又某種不安的情緒蔓延在花箋兒的全身,使得她如芒在背,于是行動處便更加了十分小心。
一行人步入殿中,頓時一股暖意席卷而來,與外面的清冷肅殺相比,屋內卻如暮春般曛暖。
花箋兒扶著云華在上座坐下,轉身接過赤若端來的茶水點心。
云華慈愛地拍了拍花箋兒春蔥似的小手,轉而向立在盤螭鏤空銀碳爐旁烤手的佑英道:
“佑英,你也坐啊~”
佑英夫人又看著爐中噼啪炸響的銀碳出神了片刻,才收回手,臉上鮮有地露出一抹微笑。
云華看到這抹微笑不著怎地驀地打了個寒顫,這么多年,云華從沒見佑英笑過,記得年輕時佑英也曾是絕艷無雙的容貌,那含羞帶嗔的笑靨也曾讓自認有容人之量的云華暗中起過醋意的。
可今日佑英這一抹笑,卻絲毫沒有昔日的溫存含蓄,更沒有使人如沐春風的和煦,反倒教人不自覺地由脊背處生出一股徹骨的寒意來。
那笑容里似乎隱藏著某種危險的信號,又像是一個設置陷阱之人眼睜睜看著獵物一步步邁向萬劫不復的得逞,可只須臾,那眼中的意味又好像變成了空洞無物的一抹幽黑。
佑英夫人笑著,并沒有依言落座,而是緩步朝云華走去,邊走邊說道:
“王后娘娘可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云華本非感覺敏銳之人,卻也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向自己靠近,心中為之一緊。
可佑英夫人卻在離她五六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盯著云華保養(yǎng)得當的雍容美艷的面龐繼續(xù)說著,她的聲音中似乎隱藏著另一個聲音,一個雌雄模辯的聲音,時而低沉詭異,時而尖細嬌嗔。
那聲音就像一只柔軟滑膩的觸手,云華感到有些恐懼,卻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沒有聲張,只看了看身旁的花箋兒和赤若,她們雖然也十分戒備地看著佑英夫人,但看樣子,并未察覺佑英聲音里的異樣。
云華更疑惑,難道真是自己聽錯了不成?可那聲音雖微不可察,卻又不容忽視,云華實難認為是自己幻聽了,她明顯地感到,那聲音化成的觸手正攀上自己的肌膚,所到之處盡是穿肌透骨的冰冷,就聽佑英夫人沉聲說道:
“明日就是我們姐妹相聚的日子,我等這一天,可是很久很久了呢~”
花箋兒雖然沒有聽到佑英聲音里的另一個聲音,但對于她所說的話里明顯的敵意卻是聽得明白,面對她的靠近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擋在了云華的面前,而云華這一次可是切切實實地聽清了另一個聲音的存在,一個完全不屬于佑英的聲音!
云華驚得圓睜鳳目,這詭異的聲音使她震驚得忘了叫喊,她話語中的意味也讓云華錯愕,她雖不明白她到底想要表示什么,可那分明是一種強勢的壓迫和狠絕的威脅。
佑英夫人掩嘴而笑,目光轉而朝向花箋兒,眼神在她花容月貌的臉蛋上迷離的游移,神情嫵媚得讓人不寒而栗。
“哦~對了,怎么能忘了你呢~當初要是你跟她一同掉下去了,今日我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