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荀輕捏青玉酒提又將玉爵滿上,拂袖仰頭一飲而盡。朗笑一聲,讓人聽來只覺如鶴嘯空谷,聲蕩耳畔久久不絕。見他如秋月般的面龐上施施然飄浮兩抹紅云,潘、溫二人只當(dāng)他是醉了。
“謝兄,就算謝兄自己無心于功名利祿,可…可否為我與季同引薦?”
潘子騫舍下臉面,起身躬身請于謝荀面前。又朝一側(cè)溫季同遞了個眼色,后者會意,立馬扶地而起道:“還望謝兄為我等引薦!”
謝荀狐眸迷離,見二人躬身于身前,擺擺手朗笑道:“二位賢弟無需行此大禮,只是適才童兒已向張襄回報說我云游去了,若此時在出面相見,豈不給人戲耍之感?”
潘、溫二人眼看機(jī)會便在眼前,可這謝荀偏偏拒之于門外。罷了,謝荀既不為他等引薦,那他們也只好毛遂自薦了。二人相視一眼打定注意,朝謝荀行一禮。
“謝兄既不為小弟引薦,那我等便就此離去,告辭!”
聽潘子騫如此言說,溫季同亦一挽青衫行一禮,“告辭了。”
謝荀垂眸低笑并未阻攔,只是那笑聲愈來愈大,似瘋?cè)绨d。正要出暖閣的潘溫二人住腳,側(cè)目只見謝荀已笑倒在地,僅用胳臂肘部支身,本就飄逸松垮的玄袍與似束未束的墨發(fā)逶迤在地。他二人只知謝荀乃是謙謙君子,何曾見過他此等放浪形骸。
“謝兄為何如此狂笑?”
聽潘子騫輕聲相問,謝荀抬眸掃了二人一眼,用撫著胸口的手指了指適才二人落座的雪緞蒲墊,“二位賢弟且坐?!?p> 潘溫二人見謝荀笑得雖不似剛才瘋癲,但身形還是隱隱抖動,被酒熏染的臉色更加緋紅通透,若春日里夭夭桃華。二人略換眼色,半是遲疑的坐回原處。
謝荀收了笑,端坐起身:“二位賢弟,適才為兄見你二人明珠欲錯投,實乃可笑?。 ?p> 聞言潘、溫二人眼神飄忽,溫季同拱拱手說道:“還請謝兄明示,何謂明珠錯投?”
謝荀舒爾一笑,將剛執(zhí)起的玉爵置于案上,道:“所謂良禽,繞樹三匝,擇木而棲,樹大方好乘涼。二位賢弟,為兄所說可謂有理?”
“有理,我與季同正所謂已揀盡寒枝,如今丞相已然探枝于謝兄墻頭,可謝兄竟拒之于千里之外。謝兄家大業(yè)大自然無需功名利祿,可我等…”
“非也,非也。張襄這棵樹不過金玉其外,冠不茂,根不深,疾風(fēng)至則樹將傾。且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謝荀邊說邊打量二人面上神情,見二人低眉略有思索,復(fù)又朗聲道:“張襄乃是文人出身,當(dāng)今世道,文人多相輕,他又如何會重用你二人?兩位賢弟若是投奔丞相,可不謂明珠錯投,一生蒙塵?”
聞言潘溫二人似是醍醐灌頂,目露清明之色,溫季同迫不及待道:“既如此,還望謝兄為我等指條明路!”
謝荀擺擺手,“為兄不過一閑散之人,指條明路說不上,但有幾言相告。”
“還請謝兄不吝指教!”潘、溫二人拱手異口同聲。
見狀謝荀淺笑,“為兄說句難以下耳的不中聽之言,二位賢弟既要趨炎附勢,便要看清當(dāng)今天下炎勢何在?且說昔日暻姳公主秦樓安,不過女流一介,縱是提拔你二人,亦不過供入翰林謀個舞文弄墨的虛職?!?p> 謝荀執(zhí)爵暢飲幾口復(fù)又言道:“再說今日張襄,雖乃當(dāng)朝丞相,然已年近古稀??v是賞識你二位,可不待你二人出人頭地,他便已要告老還鄉(xiāng)。你二人在朝中失了依仗,又是前丞之人,新朝之上又會有何人重用你二人?”
聞謝荀言,潘、溫二人相視點點頭,只聽潘子騫喃喃道:“如此說來,公主等女流不可投奔,丞相等文人不可投奔,若論當(dāng)朝炙手可熱者……當(dāng)是以軍功而居高位的瑁王代王爺和司馬賦及大將軍!”
溫季同頗是贊賞的看著潘子騫重重頷首,惟不察覺謝荀嘴角微勾,狐眸中凜光微閃。
“瑁王爺與司馬將軍皆是以軍功高居廟堂,在朝中之炎勢可謂只手遮天,僅居天子一人之下??晌遗c季同,到底該投奔誰呢?”
謝荀頷首笑道:“二位賢弟切莫心急,且聽為兄析來。先說這司馬賦及,此人宛如一匹孤狼,心性孤傲,凡夫俗子皆入不得他眼,縱是當(dāng)朝丞相張襄,他也未必給得好臉面。二位賢弟即使有心投奔于他,想來也是碰個冷壁?!?p> 潘、溫二人聞言低眉垂首,心中思及司馬賦及天人神姿,自己等定是入不了他法眼。
且又聽謝荀揚聲道:“瑁王者,開國之臣后裔也。封王而傳永世,根基之深與西風(fēng)帝業(yè)同厚!若入瑁王麾下為其效力,成家業(yè)以傳子孫,可保繁榮代代,聲望永祚!”
謝荀激昂而言,潘、溫只覺胸中熱血欲噴薄而出,面上皆露神往之色,心中已打定投奔瑁王代衡之意。
“瑁王代衡雖身居高位,然禮賢下士,思賢若渴。不日前曾請荀作招賢榜文廣納天下人才,然荀不欲沾惹朝堂之事,便婉言相拒了?!?p> 聞言潘、溫二人錚然起身,滿面感激之色,拱手說道:“多謝謝兄為我二人指點迷津,我與季同已決定投奔瑁王僚下。來日若有出頭之日,定不忘謝兄今日大恩!請受小弟一拜!”
潘子騫說完,便與溫季同一起,向謝荀恭敬行一大禮。
謝荀擺擺手,“我已有言在先,荀不過一好酒好琴的閑人,談不上指點迷津,二位兄弟切莫放在心上?!?p> “謝兄者,大賢也,真乃當(dāng)世風(fēng)流名士表率!”
聞言謝荀但笑不語,垂頭飲酒間斂去雙目光彩。
“叨擾謝兄多時,如今時日不早,小弟與子騫兄便先行告辭了!”
溫季同使眼色于潘子騫,二人復(fù)行一禮,謝荀抬頭笑道:“二位請便,切記莫走前門?!?p> “這是為何?”
潘子騫不解,旦聽謝荀笑語:“童兒前去報信此時尚未歸來,應(yīng)是丞相大人尚未離去。若是見你二人從前門出去,主人若不在,客人焉有逗留飲酒之禮?怕是會被張襄識破我并未云游之事?!?p> 二人恍然大悟,拱手道:“謝兄放心,我二人從側(cè)門出府,定不將謝兄在家之事泄露出去。”
謝荀略抬手回禮,潘溫二人便出了暖閣疾步離去。
那廂府門前,丞相張襄果然不曾離去,事關(guān)皇后鳳體,皇上命他無論如何都要將謝荀請到宮中。可如今他連這位謝郎的面都沒見到,堂堂丞相被人拒之門外,縱是他已過了心高氣盛的年紀(jì),這臉面上也掛不住。
張襄掃了眼倚靠在門上的小童,正欲上前再行詢問,卻見遠(yuǎn)遠(yuǎn)一翩翩白衣公子朝府門走來。張襄觀其通體氣派若芝蘭玉樹,心中大喜,莫不是謝荀云游回來了?
轉(zhuǎn)眼那人便已到身前,見張襄等人在自家門口,面上亦是疑惑之色,正是外出聽?wèi)驓w來的謝家二公子謝容。
“謝家主,張襄恭候多時了!”
本就是請人辦事,張襄索性拋了丞相身份,只當(dāng)個尋常人,當(dāng)下躬身于謝容身前。
滿腹疑惑的謝容見此更是不解,摸摸下巴道:“你是找我兄長吧?”
“兄…兄長?那這位公子是?”
張襄面帶尷尬之色,一旁小童忙跑過來,揚聲道:“這是我家二公子,我家家主的弟弟!”
謝容摸摸童兒腦袋,笑著說:“既是找兄長的,為何不迎進(jìn)府中?”
“二公子,家主云游去了!”小童仰著頭朝謝容眨巴兩下眼。
“云游?我哥今早不是還在家嗎?”
“……”
家主說的果然沒錯,坑兄莫若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