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遮掩住眼簾的黑霧逐漸消散,眼前便盡剩屬于黎明的光輝,溫暖令人陶醉,觸目璀璨惹眼。
屋內(nèi)飄著淡淡的檀香,清透的光影流過半開的窗欞,浮過屋內(nèi)器皿,漏下了瑣碎繁復的金色碎片。
一陣輕風拂過床幔,許念朝被淺薄的涼意擾醒,神色驚疑不定的望著眼前的紗簾。
她有些滯然,緩緩的捏住了自己的鼻尖。
三十秒后,她被迫放下了自己的手,小臉憋的通紅,缺氧的感覺使她禁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氣。
“似乎不是夢啊……”
許念朝還是不敢置信,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瓜,立時便感一陣眩暈。
她急急下床,來至屋內(nèi)的銅鏡前。
這……不是她十五六歲時的模樣嗎?
略微模糊的銅鏡映照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一雙眸子水霧霧的,神色流轉(zhuǎn)間偏偏極具靈動,帶著些不諳世事的純凈。瓊鼻若精心雕過一般,鼻尖有些濕漉漉的,似是剛哭過鼻子。翹嘟嘟的唇畔可人至極,水潤潤的泛著光澤。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逐漸失了神志,若是夢……這次的噩夢也太真實了吧?
“……朝兒……朝兒!”
許念朝被輕輕一推,方才回神,困惑又陌生的望著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后的少女。
“怎么了嗎?”
少女的笑容有一瞬的淡下去,只是片刻又重新?lián)P起亮眼的笑容,明艷嫵媚。
“我喚朝兒許久了,朝兒都不理我?!?p> “朝兒忘了嗎?昨日我們兩個同為花燈數(shù)量最多獲得者,今夜將最后再比一次,選舉出花魁。”
許念朝愣了愣,花燈……花魁?
隨即抬眼望了望這四周,原先見這屋子清雅仙逸,沒往青樓那方面想……
莫非......這次的夢境要她扮演一位舞女?
見許念朝呆呆的,少女的目光有幾分奇怪,她試探的摸了摸少女的額頭,問道:“......怎么了朝兒,你今日甚是古怪?!?p> “沒什么?!?p> 許念朝謹慎的搖了搖頭,隨后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兀自輕嘆,畢竟她,著實讓人驚艷。
她烏黑的華發(fā)似在發(fā)光一般,目測便足足有七尺,未盤發(fā)鬢,只閑閑散落著。
與自己的杏眼不同,她的眼角微微上挑,眼波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惑人的光彩,是標準的狐貍眼。
唇畔飽滿,唇色朱紅,大抵是涂了口脂。
明明生得一副媚態(tài),卻身著白色流仙裙,是極其清純的扮相,艷而不俗。
感受到了許念朝略帶打量的目光,少女挑眉一笑,勾人中帶了些寵溺的意味。
“好看嗎,朝兒?”
“我來是告訴你盡快做準備的,我可不會因著你對我扮乖便讓著你。宮中乃是非之地,總之……你可休想進宮!”
少女自顧自說完也不等她回復,便由她的侍女提著她的裙擺與發(fā)尾,施施然離開了此處。
也不知是不是許念朝的錯覺,她總覺少女離去的背影......帶了些許落寞。
少女轉(zhuǎn)身離去時,帶起了一陣空氣之中的塵埃,在陽光的沐浴下愈發(fā)顯得真實又夢幻,連帶著一陣嬌媚的花香四起,在四四方方的寢室里飄逸四散開來,逐漸沖淡了原本房間之中的檀香。
等等......檀香?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便著手掀開了床頭邊的香爐蓋子,并隨手在妝臺上拾了一支釵子,來回輕撥著煙灰,隱隱可見沒在其間的紅豆灰與連理枝。
看到這般熟悉的配方,她沉默了。
這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夢境!
許念朝不禁咬了咬唇畔,恨的咬牙切齒。
都怪李思慕,昨日見他之時便不該心軟,她就該直接讓保鏢將他拖出去!
這便是他說的......睡個好覺?
“許姑娘,可找著您了。”
穿著似是個老鴇模樣的婦人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門口,也不知是何時來的。
她裝束濃艷,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有些猶豫的佇立在門口。
許念朝聞聲,下意識蓋上了香爐蓋子,回首沖著那婦人淺笑著點了點頭頭。
“怎么了?”
如今她受制極了,能做的極其有限,畢竟她不了解現(xiàn)所處的地方。若一時不慎,被當成妖怪抓起來,便慘了,也就只能少說少做,盡量不叫人看出端倪了。
“是這樣的......昨日點亮您花燈最多的那位公子......點名要見您?!?p> ......
許念朝在老鴇的指引下,穿過綺麗閣特有的樓閣回廊。
綺麗閣的中庭栽種著一棵巨大的松柏,約莫由近百年的歷史。
蜿蜒別致的廊間裝點著牡丹木紋,墻壁上更是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金玉燦若繁星般點綴于其間。
不經(jīng)意之間便顯露出嬌俏惹人,富貴奢靡的滋味。
用金絲銀絲繡著鴛鴦戲水圖樣的屏風隔開了一間間包廂,淺粉色的紗幔底部墜著大顆大顆飽滿的珍珠,松松軟軟的掛在梁上,被一陣陣香風吹的四處卷拂。
時有女子的嬌笑聲飄揚,宛若百靈鳥啼鳴。
促使得穿梭其間的人覺得,這真真是人間仙境般的銷金窟。
她在此前換上了舞女常穿的云袖流仙裙,現(xiàn)下即便是有侍女幫襯著,為她提著裙角,也仍是覺得有些不便。
“許姑娘,到了。”
隨著侍女的話音剛落,許念朝聞言不禁抬頭望了望這間獨立被隔出來的包廂。
這間包廂不同于大廳外面那些毫無私密性可言、娛樂為主的包廂。
肉眼便可分出差別:眼前的木門采用了那種極為厚實嚴密的木材制作而成,看起來隔音效果很好。若不是出現(xiàn)在青樓,那一定會是一個洽談的好地方。
此刻,大門緊密的合著,門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守著四名黑衣人。
黑衣人都身著勁裝,且面色肅然冷漠,明顯與這周遭溫柔富貴鄉(xiāng)格格不入。
他們見是許念朝,便恭恭敬敬的為她打開了房門,并且請侍女留在門口等候。
許念朝稍作猶豫,便抬腳跨入了高高的門檻。
隨著她進門,身后的大門即刻便緊緊合上了。
屋內(nèi)充斥著她熟悉的檀香味,一名陌生的少年掀開了拐角處的珠簾,緩緩走近了她。
隨著清脆的玉珠聲來回碰撞,少年的模樣逐漸映入眼簾。
他以上好的玉簪束著高高的發(fā)髻,那玉簪玉質(zhì)清透且毫無瑕疵。
這玉,大抵是人們常說的玻璃種,在自然光映照下更顯得是色澤嬌綠,色調(diào)均勻。
玉簪將他原本冷硬的眉眼映襯的極盡溫柔,但從一絲不茍的發(fā)型和一身云錦所梭織的玄衣,大抵可以看出,他是個理性嚴肅的冷漠之人。
少年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便風云翻涌,似乎壓抑醞釀著極其恐怖瘋狂的情緒。
只是,不消片刻,卻又變回了方才那副淡然有禮的模樣。
快到,讓許念朝幾乎以為是錯覺。
“朝兒姑娘,肯賞臉來,實在是在下的榮幸。姑娘昨夜的舞姿,著實很美,足矣傾倒這世間萬物?!?p> 許念朝聽清了少年的聲音,震驚至極,心頭猛然泛起一陣顫栗。
他的聲線,似是山澗最低緩清透的山泉,撫摸流動過漁人的竹筏,沉悶冰冷。又似不可多得的美酒,徐徐淌入金杯玉盞,矜貴自然。
......是她夜夜噩夢中之人的聲音。
她面上卻不動聲色,將目光移到了屋中的白玉香爐上,口中隨意敷衍的回應(yīng)著:“多謝公子謬贊?!?p> “很好聞,是嗎?”
許念朝聞言不禁面露詫異的和少年對視,她對少年過分敏銳的觀察力有些驚訝。
“聞起來確實有些特別……若是公子方便可否愿意告知……這香可是有什么說法?”
少年不緊不慢的為眼前的少女斟了一杯茶,緩慢開口,帶著些蠱惑道:“……這香名為鎖魂,據(jù)聞,可不懼時間、空間的禁錮,找到命定的另一半?!?p> 許念朝蹙了蹙眉,并未接過茶杯,只是認真的同眼前狀似清冷的少年對視,皎潔溫和的神色不斷流轉(zhuǎn)于她靈動的眼眸之中。
“是這樣嗎?世間竟有如此神奇之物……不過,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意識到少女似乎是在討好他,那少年不經(jīng)愉悅的扯了扯嘴角,有些意味不明道:“楊廣?!?p> 許念朝好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又仔細看了幾眼眼前的少年,心存幾分僥幸的想:或許只是與歷史上那一位楊廣同名同姓呢。
“是覺得耳熟嗎?朝兒……”
楊廣見許念朝還是沒有接過茶杯,并未動怒,只是習慣性的自己捏著那茶盞,一飲而盡。
喝完,他言語之間似是有些苦惱,試探道:“朝兒這般神態(tài)……莫非是在下命中另一半不成?”
許念朝覺得有些好笑,將被風吹動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有些疏離的后退一步,心中不免敲起了警鐘。
“朝兒明白公子的身份非富即貴,既這樣,又豈敢肖想,更遑論另一半之說了?!?p> 楊廣舔了舔唇畔,并未再著少女前進。
看樣子,他的朝兒被他嚇到了呢。
也罷,來日方長。
他微微垂下眼睫,稍作遮掩。
眼神卻因著眼睫的遮擋,從而極其貪婪肆意的、從上到下的、將眼前的少女隨著細膩入微的陽光,來回的描摹了好幾遍。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及她。
“公子可還有事吩咐?”
許念朝撇過頭,只期望能避開些眼前少年暗地里灼人的目光。
“確有一事,朝兒昨夜的傾城之舞實在叫在下難以忘懷……可否單獨為在下跳一曲?”
許念朝并不詫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畢竟這里是花樓,跳一支舞,確實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要求了。
只是她在現(xiàn)世所學是芭蕾舞,并不會古典舞。不過曾經(jīng)多多少少也看過些,所以如今倒不妨礙她依葫蘆畫瓢的跳出些神韻。
她伏了伏身道:“朝兒自當依公子所言。”
沒有伴奏,當一切眾生的韻律傳自耳畔,便皆是音樂。
她向來熱愛眾生鮮活靈妙的樣子,即便,自己命不久矣。
微風漸起,許念朝便緩緩舒展手臂,輕飄飄的云袖即刻便乘風而起。
少女身上裹挾的香氣若空谷幽蘭般彌漫,像極了細雨后的蘭香,清淡甜蜜。
她輕柔的控制著自己的四肢,隨風伺動,柔軟卻不乏張力。
她的舞也在無意之間糅合了東西方的魅力,集聚了東方的婉約飄逸也不乏西方的高貴優(yōu)雅,二者合其一,美的叫人挪不開眼。
楊廣情難自已的從腰間抽出玉笛,為眼前鮮活靈動的少女伴奏。
玉笛聲纏綿悱惻,繾綣溫柔。
那持笛的少年,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那舞袖的少女,晶瑩如玉,新月生暈,花樹堆雪,千年難遇。
遠遠觀去,二人實乃神仙眷侶之貌,天作之合。
少女的手腕白嫩細膩,旋轉(zhuǎn)交錯間,勾人眼球;腰肢纖細靈活,扭轉(zhuǎn)舒展間,形似驚鴻;雙腿柔軟修長,跳躍舞動間,足尖生蓮。
舞醉了的少女終于舍得在翻轉(zhuǎn)云袖的間隙,隨著云袖悄然拋出,抬眼望向他。
她的眸子里似乎盛滿了春日的池水,在光輝燦爛的映襯下,顯得波光蕩漾,屢屢含情,不經(jīng)讓人心中發(fā)軟。
一舞已畢。
涼風徐徐吹動著少女的裙裾、袖擺、發(fā)絲,三者時而難分難舍的膠在一處,時而飄散遠去。
“公子可還滿意?”
楊廣放下玉笛,正真疏散了眉眼,帶著淺淡的放松之意,細細盯著她。
像極了一個捕獵者,對一個獵物勢在必得的目光。
他心中明晰,真的是他的朝兒回來了。
既然回來......便再跑不掉了。這一世,他絕不會再犯上一世的錯誤。
他要,無心無情的清冷女神為他長出心臟生出情感、為他墮入情網(wǎng)、心甘情愿的與他相伴一生。
“自然是滿意的。朝兒姑娘的舞藝似乎精進不少,比之昨日……更盛許多?!?p> 許念朝咀嚼著他言語中的深意,有些不安的福了福身。
“朝兒,只是想贏?!?p> 少年眉間稍沉,言語間卻充滿調(diào)笑,接過少女的話:“朝兒怎么......如此急切?是想贏了進宮,做這南朝的皇妃嗎?”
許念朝徹底失了言語,沉默的想著該如何回應(yīng),畢竟她并不想做什么皇妃。
但一個謊言的誕生,總是要想方設(shè)法的用無盡的謊言去彌補的。
南朝的鼎盛時期確實令人向往,但它的衰敗的時候也著實令人唏噓。明知這是個火坑,她又怎么會巴巴的往里面跳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問公子,這世間哪個女子不想入宮?”
少女斟酌片刻,淡淡回應(yīng)。
楊廣聞言撩開衣袍,動作高貴又慵懶的坐在了黃花木交椅上,隨后隨性的將手肘支在一旁的矮桌上,下巴則擱在手心。
他微微露出了幾分略顯冷漠殘忍的笑意,不過片刻功夫,面容又恢復了常色。
再開口時,字里行間已盡是運籌帷幄的驕縱與自信。
“朝兒撒謊,你的眼眸中干凈至極,沒有對權(quán)利的欲望。”
頓了頓,他又體貼的笑道:“我知朝兒對入宮不感興趣,朝兒放心便是,今夜的勝者必然不會是你。”
玩權(quán)弄勢,暗箱操作罷了,他深諳此道。
說完后,他端起面前上好的雨前龍井,輕輕呷了一口,淡淡呵出口中茶氣中所帶來的苦澀味。
“我們朝兒就算要入宮,也必然不是南朝的后宮。”
許念朝面上一片云淡風輕,不卑不亢道:“公子說錯了,朝兒是想入宮的?!?p> “既在南朝,建康皇城之下,但憑公子縱有滔天勢力,也無法一手遮天。”
后又笑了笑,嬌貴惹人的眉眼間,微微沾著些許俏皮的挑釁。
“不過……朝兒定當拭目以待?!?p> 隨后也不等楊廣回應(yīng),她便快步流星的轉(zhuǎn)首,推開門離去了,動作一氣呵成。
主要是,她現(xiàn)在實在太餓了。
民以食為天,她又不是要被降于大任的斯人,自然是不會委屈自己的。
再者,那位楊廣不僅在歷史上是位極其危險的人物,目前看來,他的行為亦也很古怪。
她認為她此前會夜夜做噩夢,大概是與他脫不了干系的,他似乎知道她是誰......方才他所說的字字句句,無一不是在試探她。
而他身為隋朝的皇子,又為何會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南朝的建康皇城?甚至,還不惜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風險,在青樓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為她一擲千金。
總之,這樣危險的人物,她得快快遠離才行。
......
已經(jīng)離開的少女自然無法看見,仍安坐于位置上品茶的少年眼中的涌動的晦暗之色。
他狠狠的捏著茶盞,有些絕望的感受著,空氣中最后一縷獨屬于少女的清甜香氣消散。
她走的那樣絕決,一次都不肯為他停留。
前世是,今生也亦然。
不過無妨,他習慣等待了,何況,已經(jīng)把她帶回來了。
這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昭兒。
可幾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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