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涼月點清了隨從出發(fā)去往天宮。
芷蔓一直吵著要和涼月一起去,可這次陽辰需一個靠譜且聽話的人帶著熟悉閣中事物,涼月以為,芷蔓便是那可靠的人,硬生生連哄帶騙將芷蔓留在了冥府。
這天下以蓬萊為界,天宮正對蓬萊上方,故此蓬萊及蓬萊以東在內(nèi)皆為神、仙、凡三界,其余南西北三個方位為妖、魔、冥三界的地盤,這蓬萊乃是有名的仙山,魂祭了的神仙僅余的不成形的靈識皆在此地匯聚,因著這緣由,蓬萊便成了頂好的風(fēng)水寶地,里面各種奇珍異草數(shù)不勝數(shù)。
冥界在冥海的地下深處,故涼月帶著一應(yīng)隨從,先是費了一個時辰到了蓬萊地界,又施法花了大半個時辰騰云,這才到了天宮。
天帝壽宴乃是大事,一萬年才辦一次,這四界之主辦壽宴,各路神仙不管官職大小,只要手里頭持有請柬,都巴巴的來了,天門外各仙官正在奉命檢查,防止有些心懷不軌之人趁宴會期間進(jìn)來搗亂。
天門外,幾位仙官攔住了涼月等人的去路,待涼月出示了請柬后,便有一位小仙娥領(lǐng)著涼月等人前往提前安排好的住處歇息。
這天宮中的神仙皆喜著淡色衣裳,而涼月等人卻都是著玄色衣服,在這天宮中委實有些顯眼。
這天帝的壽宴要明日辰時開始,戌時結(jié)束,涼月提前了一日來,一則是怕距離問題誤了宴席,二則則是想來這九曜神君的天池里泡泡澡。
據(jù)說這九曜神君雖是位武將,行事風(fēng)格卻和他的長相一樣儒雅,有戰(zhàn)事時出征,無戰(zhàn)事時便在自己的景晨宮里養(yǎng)養(yǎng)花草,研究草藥之類的。他的天池乃是一絕,據(jù)說是引自蓬萊的泉水,又加以自己征戰(zhàn)時得來的名貴草藥而成,能做療傷之用便罷了,還有美容養(yǎng)顏的功效。
故涼月先將自己底下人安頓好,將提前準(zhǔn)備好給天帝他老人家的壽禮給了那仙娥,換上了這宮里頭常見的素凈衣裳,便尋了個由頭往景晨宮去了。
這天宮一共分為九重,瓊樓玉宇,宮殿之多超出了涼月的想象,她雖之前因著差事來過幾次這天宮,但次次都是有人在前引路,涼月的方向感本來就不好,這次又沒個引路的,不一會兒便走岔了路,只恨方才沒將那小仙娥留住,這下倒好,別說景晨宮沒找到,連方才落腳那處宮殿都找不著了。
偏這條路景物倒是別致,卻一個可以問路的仙娥仙官都沒有,涼月正郁悶時,一把折扇不偏不倚砸到了她的頭上。
涼月忍不住吸了口涼氣,本就因找不到路郁悶,現(xiàn)在更是添了幾分火氣,頗有些惱怒道:“這是哪位仙人,在這天宮里頭,居然隨意亂扔?xùn)|西。”
她想用力將那扇子扔出去,忽聽得有人道:“別扔了,是我的,煩請你幫我扔上來,謝了。”
這聲音帶著幾分慵懶和稚氣,在這仙境里頭,本就難以分出聲音的源頭,他這般語氣更是給人一種忽遠(yuǎn)忽近之感,涼月四處張望,卻只看到不遠(yuǎn)處的一池春水和幾絲瑞氣騰騰的祥云。
“傻姑娘,我在你上面?!庇质悄倾紤械穆曇?,可這次卻帶著幾分無奈,尤其是那“傻姑娘”三個字,嘆氣的意味更濃。
涼月一向自信,對于自己的智力那更是自信,只覺這傻姑娘的稱呼刺耳的很,迫不及待想看清楚那人是誰,朝自己上方望去,這才注意到前面一棵剛抽出幾枝新枝條的柳樹上半躺半坐著一男子,正半瞇著眼看著她。
碧綠的柳條從樹枝上垂下,那人青白色袍子的衣角也隨意地垂落下來,漆黑如墨的頭發(fā)用一條月白色的綢帶隨意挽著,就這樣半躺于樹上,難掩身上那飄然出塵的謫仙人氣質(zhì),容貌昳麗,讓涼月一時竟看呆了片刻,頓覺若此人是個女子,那自己這冥府第一美人,在他面前可真是自慚形穢。
但更讓涼月吃驚的便是面前這估摸著是天上哪位神君一般的人物,與她前幾日夢中夢到的喚作祁棠的男子長相極為相似,只不過相較夢中那凡界的男子多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zhì)。
“我說,那傻姑娘,你看夠了小爺我的美色了嗎?如果看夠了的話,可否將小爺我的扇子歸還與我。”
他本來是在樹上小憩,奈何這光線太過刺眼,便用隨身攜帶的扇子遮擋陽光,沒想到,睡到一半,扇子掉了下來,卻不偏不倚砸到了迷路的涼月頭上。
“呵,閣下可真是好教養(yǎng),分明是你的扇子砸到了我,你不僅不道歉,還十分無禮地讓我?guī)湍惆焉茸尤由蟻怼!睕鲈略缫褜⒛巧茸邮傲似饋?,此時正邊說著話,邊將扇子放在左手掌心上敲著,在這安靜的環(huán)境下,那響聲一下一下倒像是敲在人心里頭似的,有些刺耳。
他是最受不得這刺耳的聲音,不由得皺眉,“得得得,別敲了,是我不對,你把這扇子還我,我接著睡我的覺,你接著走你的路,或者用法術(shù)遁走也行,把扇子還我,不然小爺我就直接用法術(shù)搶了。”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涼月,她不正愁一個沒有問路的人么?這眼前便是個絕好的問路機(jī)會,涼月的煩悶一下子也消散了許多,嘴角難掩笑意,但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清咳了兩聲,斂了下情緒,道:“閣下這道歉雖并無幾分誠意,但我一向大度,便就受了吧,不過畢竟閣下理虧在先,不然這樣,我正要去尋九曜神君敘話,一時不慎走岔了路,就請閣下幫我指個路吧?!?p> 那不知名的神君半瞇著眼從上而下掃了她一眼,朝西邊那方向努了努嘴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樹上,“往西直走,便能尋到九曜神君了?!?p> 因著九曜神君宮里頭的天池實在是太誘人,涼月也就沒過多分辨這話里的真假,便就這么相信了他,將那柄看上去頗為普通的扇子扔給了樹上那不知名的神君,做足了閣主氣派,負(fù)手就這么離開了。
待她走了一段路后,他這才完全將眼睛睜開,頗為瀟灑地打開扇子扇了幾下風(fēng),嘴上是得意的笑容,“果然是個傻姑娘,說什么信什么,今天就讓你在這天宮里頭好好逛逛,欣賞欣賞美景。”
話說,涼月照著他的話,一直往西邊走,沒有看到景晨宮的半點影子,反而覺得此處更加幽僻,這才暗叫大意,光顧著想九曜神君的天池,居然如此輕易便信了那人的鬼話,便想回去尋那人討個說法。忽瞥見不遠(yuǎn)處栽滿了菡萏的池子旁,背對著她坐著一人。
那人身旁是一架小幾,小幾上放著瓜果與茶水,正坐在池子旁垂釣,涼月心想著:萬一回去,那人走了,我還是找不著路,一來一去耽擱久了,便無法去景晨宮了,看那位垂釣的神君,應(yīng)該是個好相與的,不如前去問問路,討說法哪有去景晨宮泡澡重要。
于是涼月便走到了那位垂釣的神君身旁,“這位——神君,在下乃是冥府中人,對這天宮地形不甚熟悉,煩請您指個路,請問九曜神君的景晨宮如何走?!?p> 那位垂釣的神君,悠悠然轉(zhuǎn)過頭來,看到?jīng)鲈潞?,展顏一笑,“哦?我?dāng)是誰呢,原來是冥府執(zhí)燈閣閣主呀,不知道可還記得我?!?p> 涼月叫苦不迭,對方才指路的男子心中不由得怨恨更深了些,原來這垂釣的神君不是別人,乃是天帝最小的兒子長澤神君。
這長澤神君一向同這天宮中一板一眼的神仙不同,時常偷溜出天宮去玩,這六界幾乎都快被他走了個遍,不善研讀仙法與道法經(jīng)書,對于這玩上倒是極會享受。
他與涼月的淵源這還要追溯到一千年前,那時涼月在凡界辦完差事便順便在凡界多待了幾日,好欣賞欣賞這人世間的百媚千紅,哪承想便遇到了同樣好玩的長澤神君,因著冥府本身便與凡界有些“交流”,于是這法術(shù)和武功在人界使使也無甚大礙,可長澤不同,他來人間一定會先封掉法力,免遭反噬,非萬不得已絕不會念出解除封印的口訣。
長澤其人本就不拘小節(jié),又自詡風(fēng)流,于是這行為上頗有些放浪,一場誤會,涼月誤將這位神君當(dāng)做了登徒子,趁著四下無人,一腳將那位登徒子神君踹出幾丈遠(yuǎn),封了法術(shù)的長澤被這一踹硬生生吐了口鮮血。
雖事后涼月一個勁地賠禮道歉,但這位神君也不知是否因此事而增了陰影,是以這一千年來再未像以前那般游山玩水,只在這天宮里找了些別的事情來打發(fā)時間。
“原來是長澤神君,涼月怎會不記得神君的風(fēng)采……神君果真好雅興,這天宮里頭大大小小的神君就屬您的情趣頗為高雅了?!睋?dān)心這位神君提起一千年前的那樁事,涼月一邊笑著打著哈哈,一邊卻是不住地咽口水。若是此時這位神君要算賬,那自己還不是任他宰割。
長澤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將手枕在腦后就勢舒服地躺在了地上,也不睜眼,“我可不像我那位訣曦侄兒一般記仇,我為人大度,這一千年前的事,我就當(dāng)忘了,看在你生得如此美麗的份兒上,我便可以告訴你,你走錯了路,景晨宮往東邊走,你這完全是走反了方向?!?p> 涼月嘴上謝了又謝,心里頭卻在琢磨這話可不可信,這位長澤神君可是出了名的喜歡整人,萬一他記仇,這次被他整了那今日可是真到不了景晨宮了,想著不如就依著他的話,先往東返回原路,看能不能遇上別的神君或是神姬再問路也不遲,于是道:“那便多謝神君了,我這便往東走,看能不能找著景晨宮?!?p> “哦,對了,你方才是往那東面來的吧,不知道有沒有看到我那在未央池旁一棵柳樹上睡覺的小侄兒訣曦?!遍L澤坐起身,許是瞧著太久沒有魚上鉤,便將那青色的竹竿移了移位置。
涼月順著他的話想了想,這才想到這路上就遇到了前面用扇子打了自己頭又瞎給自己指路的男子,哪還有別人,又一想方才那男子不就是坐在柳樹上么?便就猜測長澤口中說的侄兒便是那男子,但面上卻沒有任何波瀾道:“未曾看到過有您說的訣曦神君?!?p> 長澤也未再說什么別的。見著他沒有要與自己算賬的打算,涼月心中松了口氣,便別了長澤一路往東走,行了不遠(yuǎn)見到了一小仙娥問了路,知道了九曜神君的景晨宮果真是在東面,便不再耽擱一路往景晨宮趕,途徑那棵柳樹時,樹上哪還有那訣曦神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