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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上部

第十五章

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上部 艾洸 6763 2020-03-22 11:36:55

  十五

  雖然晚上要去做家教,并且邱師傅還邀請他去吃晚飯,可他打算還是先去找陳斌,要他還錢。他去過兩回,有一次根本沒見到陳斌的人影,有一次見到了,陳斌推說現(xiàn)在沒有錢,等下次再還。他擔心,陳斌也許根本沒打算還錢。他問過王瑩,她說:

  “你怎么能借錢給他呢?他找誰都借錢,借了就不還,自己吃喝嫖賭什么都干?!?p>  當時樂隆在心里嘀咕著,這個字眼從王瑩的口里說出來,深深地觸動了他。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接著說道:

  “他見了低年級的漂亮女生,就去套近乎,請人家吃請人家玩。他還搶別人的女朋友,跟別人打架。借人家的錢也不還,別人找他要錢,找他打架?!?p>  樂隆想,陳斌小時候很膽小怕事,一碰就哭,沒想到現(xiàn)在變成這樣。他覺得,這次去找人家還錢,估計希望很渺茫,但又實在不甘心,自己過得很節(jié)儉,缺錢用,人家卻拿自己的錢過得那么瀟灑。自己連女孩的手都還沒碰過呢。

  樂隆來到陳斌的宿舍,卻沒見著他,心里很是失望。

  他想去找找王瑩再說,今天時間很緊,一會出來再來看陳斌回來沒有。他想,她很快就要畢業(yè)了,不知道會分配到哪里,中專畢業(yè),留在省城應該不容易吧,估計會分到縣城去的吧。科技大學雖然總體分配不好,但往屆也有分在省城的,還有留校的,再說,還有考研究生的機會。自己如果真的喜歡上了她,兩人真的成了,到時候父母親會怎么反應呢?她雖然很漂亮,但父母親會覺得她有些輕浮,還有心眼太多的吧。他覺得她其實不是那樣的人,是因為人長得漂亮才會令人產(chǎn)生那樣的想法的。

  王瑩的宿舍門口堆了很多垃圾,廢舊的衣服、廢舊的書和資料。門是開著的,里面的床鋪卻全部是空著的,地上堆著和門口類似的垃圾??催@架勢,應該是搬走了沒多久。樂隆想,這么快就畢業(yè)走啦?還是搬到其它房間去了?他估計畢業(yè)走了的可能性最大,因為馬上要畢業(yè)了,一般不會再費勁搬宿舍的。

  他轉(zhuǎn)回去找陳斌,宿舍里依然沒有人。他正失望,卻在去他們的衛(wèi)生間上廁所時,發(fā)現(xiàn)陳斌在洗漱的地方洗衣服。也許他早就在這里洗衣服,只是自己沒有到這里來找。

  陳斌見了他,打了聲招呼,繼續(xù)洗衣服。

  樂隆說:“借我的錢現(xiàn)在還給我吧,我現(xiàn)在很缺錢。”

  陳斌抬頭看了看他,說道:“我現(xiàn)在沒有錢?!?p>  樂隆說:“那什么時候還?”

  陳斌說:“再過一陣吧?!?p>  樂隆拿他沒辦法,只好問王瑩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畢業(yè)走了。

  陳斌說:“估計是畢業(yè)走了。”

  “這么早?”

  陳斌笑了笑,說道:“中專么,沒那么正規(guī)?!?p>  “那你知道去哪里了嗎?分配在哪里?”樂隆急切地問。

  “我也不知道。我也很久沒見到她了?!?p>  “你這么近應該知道吧?!睒仿」烙嬯惐蟛辉敢飧嬖V他,同時錢又要不回來,于是說道,“你要告訴我,借的錢就算了。”

  陳斌猶豫著,嘴角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說:“劉華應該知道,你去問他吧。”

  樂隆打算去找劉華,想邀陳斌一起去。

  陳斌說:“我還有事,你自己去吧。”

  于是樂隆去工業(yè)大學找劉華。一路上他想,陳斌這算是告訴我了嗎?自己說了,如果告訴自己王瑩的下落,借的錢就不要了,看來下次都沒有什么理由再找他還錢了。

  劉華在宿舍里擺棋譜,見了他,熱情地打招呼。

  樂隆說:“王瑩畢業(yè)了,但不知道分配到了哪里。你知道嗎?”

  劉華說:“據(jù)說就在省城哪家幼兒園,具體地方我也不知道。”

  樂隆想,王瑩能分配在省城,真不錯。

  “問了陳斌,他也說不知道?!睒仿≌f道。

  “他?”劉華不屑的說。

  “怎么?”

  “王瑩早就不理他了?!?p>  “為什么?”

  “他想找王瑩談朋友,王瑩不愿意,兩個人就不理了?!?p>  樂隆聽了,心里有些安慰,要是他們真的談上朋友,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會怎么樣。

  “王瑩為什么不愿意?”樂隆覺得,這樣問劉華不是太合適,但還是忍不住要問。

  “王瑩怎么能看上他?她要求挺高的?!?p>  “他怎么也是個大學生吧?!?p>  “你不知道?他上期期末考試沒有一科及格的,據(jù)說很快就要退學了?!?p>  樂隆深感意外,說道:“怎么會這樣?大學的課程并不難,只要稍微學一下就沒問題啊。”

  “問題是他稍微都沒有學一下?!?p>  “是因為王瑩不同意,受了打擊才這樣的吧?”

  “估計吧,誰知道呢。算他自己活該?!?p>  “王瑩要求那么高,只是因為自己漂亮?”

  劉華看了看樂隆,笑了笑,說道:“你不覺得這很重要?”

  “覺得吧?!?p>  “還有家庭啊。陳斌家里窮得一塌糊涂,砸鍋賣鐵也不夠他上學的。他到處借錢,到處騙吃騙喝。他找我借了不少,估計找王瑩也借了不少。”

  樂隆說:“他上次借我的錢還沒還呢。”

  劉華說:“我就知道他不可能還的?!?p>  樂隆想,你既然知道,為什么跟他一起去找我?也不提醒我??磥黻惐笫钦娴牟恢劳醅摲峙涞侥睦锪耍珓⑷A應該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告訴我。他心里有些怨氣,覺得這有什么好保密的,難不成害怕我搶了去,于是說道:“王瑩跟你挺合適的吧?!?p>  劉華驚訝地看著樂隆,問道:“你這么認為?”

  “我覺得挺合適的?!?p>  “我們家也很窮,窮人家的孩子上了大學還是窮人家的孩子?!?p>  “上了大學就是城里戶口了,命運就改變了啊。”

  “改變了很多,但改變不了全部。和城里來上大學的孩子沒法比的?!?p>  “也是啊,難怪我覺得為什么總是不如城里的孩子呢。”

  “你也算是城里的孩子吧。”

  “我怎么算?從小農(nóng)村長大的,從衣著上,說話上都跟城里孩子差別很大?!?p>  樂隆覺得自己突然明白了很多。自己上了三年大學,看了不少書,好多東西竟然沒有自己悟出來,甚至覺得,自己埋在書堆里,只不過是一種逃避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而已。陳斌整天打牌、吃喝,也算是一種逃避吧。而劉華整天沉迷于擺圍棋譜,是不是也是一種逃避呢?

  “王瑩挺喜歡你的,你怎么不找她?眼界那么高?”劉華問道。

  “是嗎?沒看出來。”

  劉華笑了笑,說道:“你也真是的,別人都看出來了,就你自己沒看出來。”

  “她沒有表示過啊。”

  “還要怎么表示?一個眼神就看出來了。是你自己沒有表示,你難道真的不喜歡她?”

  樂隆沉默著,心想王瑩以前可不是這樣,喜歡一個人就會大膽地表示的。他能確認的是以前她是喜歡自己的,并且一點都不避諱。他又回憶起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課間,自己扔了個紙團,結(jié)果扔到了她的身邊,她立即撿起紙團打開看里面寫了什么,結(jié)果沒發(fā)現(xiàn)什么,于是失望地看著他。還有那次,她邀請他到她家去玩,他卻猶猶豫豫最終沒有去。但那是小時候的事啊,長大了就不一定還喜歡吧,至少她再也沒有那么明顯地表示過了。

  他記得前不久,大概個把月前吧,王瑩去科技大學找過他。那天她穿著愉快色帶一些暗花紋的連衣裙,很漂亮。當她進入他的宿舍時,趙建武、張偉和熊小強都大張著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她顯得落落大方,笑得很燦爛,一點也不怕他們的目光。那時候,樂隆內(nèi)心感覺到了極大的滿足。兩人一起在校園里散步,一起在雙橋看火車。他特別開心,王瑩也不停地笑著。

  那天,他在心里盤算著,一會帶她到南湖公園去玩,最好劃劃船,要不到樹林里走走也不錯。就帶她到上次釣魚的那個地方,那里沒有人,我也體驗一回熊小強說過的那些樂趣。想到這些,他的內(nèi)心充滿激動,但又擔心,自己沒有一點經(jīng)驗,到時會不會顯得滑稽可笑。這時王瑩說道:

  “我很快就要畢業(yè)了?!?p>  樂隆說:“畢業(yè)了自己拿工資了,多好啊?!?p>  王瑩說:“還不知道分配到哪里呢?!?p>  樂隆說:“只有城市才有幼兒園吧?!?p>  王瑩笑了,說道:“也是啊?!?p>  然后她自言自語道,要是能分在省城就好了。

  樂隆說:“你比我好,我們到時候還不一定會分在城市。”

  王瑩問:“會分到部隊嗎?”

  樂隆說:“上一屆的今年分配已經(jīng)基本定了,有一半分在部隊?!?p>  王瑩問:“有離家近一點的部隊嗎?”

  樂隆說:“我們都是要分到搞科研的部隊,據(jù)說本省沒有,至少是外省了?!?p>  王瑩說:“那離家就遠了?!?p>  樂隆說:“是啊?!?p>  他覺得,就是王瑩當時說的這句話,“那離家就遠了”,使自己內(nèi)心有些傷感。他想,人家是有可能分在省城的,而自己分在省城的可能性卻不大,雖然最終結(jié)果并不知道,但人家至少是這么認為的。人家只是來告別的,不會有別的意思,人家即使不喜歡陳斌,也會喜歡劉華的吧。

  于是他打消了帶她去南湖公園的念頭,決定只把她送到校門口。

  他從劉華宿舍出來,心里有些不舒服,感覺跟劉華說話很不投機,于是去找吳輝。推開吳輝宿舍的門,他見里面氣氛很凝重,大家都低著頭,沒有人說話。吳輝領著他離開宿舍,在校園里走著。

  “出了什么事嗎?”樂隆問。

  “我們宿舍一個同學失蹤了?!?p>  “???為什么???談戀愛的原因?”

  “不是。說起來挺傻的。他喜歡你們學校的航天系,一直想轉(zhuǎn)學過去,眼看沒有希望了?!?p>  “啊?航天系?他們系的分配是我們學校最不好的,大都在山溝里,搞導彈發(fā)射。”

  “是啊,也是怪了,不過人家就愛好這個。他買了好多好多那方面的書,做了幾大本筆記。我們都看到了他的筆記,做得特別詳細工整?!?p>  “那么喜歡,可以考研究生的啊?!?p>  “是啊。他性格很孤僻,不愛跟別人交流,但平常都好好的,這次不知道怎么了?!?p>  吳輝心情不好,時間也不早了,樂隆和他匆匆道了別,便往回走。

  一路上,他想,自己的性格也挺孤僻的,也許是因為看了那么多文學書,才能做到自我排解吧。

  他匆匆回到學校,在宿舍稍微休息了會,喝了幾口水,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往邱師傅家走去。

  邱師傅家在計算機系辦公樓后面的一排平房里,這排平房看上去像臨時搭建的工棚,與學校的其它建筑很不協(xié)調(diào)。

  房門是開著的,樂隆進去,看到一桌的菜,有雞,有肉,有魚,還有各式各樣的菜,酒也倒好了。桌子是臨時擺放的大圓桌,使房間顯得十分狹窄。圓桌靠著床邊,床上估計是要坐三四個人的。

  邱師傅見了他,說道:“李老師,來得挺早的。我們還等幾個客人一起吃飯?!?p>  他每次聽邱師傅喊“李老師”,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沒見到邱天翔,問道:“邱天翔呢?”

  邱師傅說:“他不愿意先過來,在那邊看書,等客人到齊了再叫他。”

  樂隆見邱天翔的姐姐坐在床邊,低著頭,不高興的樣子。見他看她,她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等了很久,卻不見客人來,桌上的菜已經(jīng)不怎么冒熱氣了。

  邱師傅著急了,說道:“這些人,說好了的,怎么還不來?并且一個也沒來!像是約好了一樣?!?p>  “再等等看吧?!鼻駧煾档钠拮忧忧拥卣f道。她矮矮瘦瘦的,臉色偏黃,對邱師傅總是唯唯諾諾的。

  不知怎么,邱師傅見他妻子說話就來氣,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這時邱天翔進來了,驚訝地問道:“人還沒來?我都餓死了,也沒人去叫我?!?p>  邱師傅說:“不等了!吃飯!”

  邱天翔說:“我就知道,還去巴結(jié)這些人。怎么高攀得上啊?!?p>  邱天翔的母親埋怨他說:“少說兩句不行嗎?”轉(zhuǎn)而怯生生地對邱師傅說,“邊吃邊等吧?!?p>  邱天翔說:“我估計他們今天不會來了。也好,我們自己吃頓好的?!?p>  大家開始端起碗筷吃飯,但大家都吃得很謹慎,期望著客人萬一會來。大家都注意著,不去夾雞、魚那樣容易破壞整體樣子的菜。樂隆想,客人即使今天不來,菜留到明天熱一熱等他們明天再來吃也是可以的。

  邱師傅說:“李老師,今天就算專門請你吃飯了,這一年你辛苦了。天翔還是有不少進步的,要是考上了大學,我再請你到飯館去吃飯?!?p>  樂隆覺得其實自己并沒有盡心盡力,也不知道怎么來教,只是輔導了一些題,感到很愧疚,于是說道:

  “我沒起到什么作用。天翔很聰明,只是有時愛偷點懶?!?p>  邱天翔呵呵笑著,說道:“聰明?有這樣的父母能聰明到哪里去?”

  邱天翔的母親說:“你是欠揍是吧?”

  邱師傅不說話,獨自喝了一大口酒。

  這時,邱天翔的姐姐突然將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沖到里屋去了,伴著一陣哭聲。

  樂隆嚇了一跳,以為她是針對他。他一直跟她說話不多,只是“你好你好”地打打招呼,其它基本都是通過眼神交流。她長得白白凈凈的,圓圓的臉,眼睛水汪汪的,笑起來兩個很深的酒窩,挺迷人的。第一次見到她,樂隆就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她平時見了樂隆,臉上一直掛著笑容,樂隆沒見過她愁眉苦臉過,每次見到她笑,也開心地笑。有時候,他還盼著來做家庭教師,盼著看到她的笑容。

  樂隆想,還好自己平時跟她接觸不深,要不然會心虛的吧。

  邱師傅見狀,罵了起來:“吃白飯的,趕緊給我滾出去!”

  邱天翔的姐姐從里屋沖出來,哭喊道:

  “沒見過這么偏心的,我怎么都不是,他怎么都沒事!這破家,我才不愿意呆呢!”

  “滾!”邱師傅粗聲吼道。

  邱天翔的姐姐哭泣著沖出門去。邱天翔卻在那里屁顛屁顛地樂呵,似乎覺得自己是個男孩是件特別榮耀的事。

  樂隆見到這個架勢,不知所措,很后悔上次來的時候沒有推掉這頓晚飯。當時想畢竟是最后一次當家庭教師了,人家邀請自己吃飯不太好拒絕。

  吃完飯,他和邱天翔一起來到復習功課的地方。這是一個小小的單間,從他們家出來,要繞過這棟平房,來到平房的后面,他在這里陪著邱天翔快一年的時間,一周兩個晚上。

  樂隆問:“你姐姐怎么回事???”

  “我父母嫌她懶,不干活,襪子都懶得洗,堆在房間里發(fā)臭?!?p>  “那你難道是自己洗嗎?”

  “我不一樣啊,我要考試,我媽替我洗?!?p>  “還是不公平啊?!?p>  “呵呵,誰叫她是個女孩?她要是個男孩,她是老大,我就該倒霉了?!鼻裉煜栾@得很慶幸地說。

  “為什么不早點找男朋友,早點嫁出去呢?”

  “你以為,那么好找?人家也是要看條件的好不好?就我們家那破條件,誰愿意找她?。吭敢庹宜囊捕疾皇鞘裁春萌?。這不,前幾天帶回來一個,我父母堅決不同意。還不就是為這事生氣?”

  “你不是說主要是嫌她懶嗎?”

  “懶也是很懶啊。互相嫌,她還嫌家里窮呢。我也嫌家里窮。不光是窮,有吃有穿,也不愁什么,主要是沒地位,你看看今天,請人家吃飯人家都懶得來。我爸說人家說好了來,真傻呀,人家是敷衍他的,還當真了?!?p>  邱師傅是在學校的工廠做事,但不知道具體是做什么,應該還算一個小領導吧??萍即髮W原來是軍校,后來改成地方學校,后來又改回軍校,機關的和教員都已經(jīng)穿上了軍裝,下一批招收的學生估計也應該要穿軍裝了,可是工廠的職工沒能趕上穿軍裝,邱師傅一家覺得自己倒霉就倒霉在這里。

  “我爸要是能穿軍裝就好了!”邱天翔經(jīng)常這樣慨嘆,這次也少不了,“我在我們班同學面前都抬不起頭。”

  時間要到了,樂隆對邱天翔說:“祝你考上大學,并且考上一個好的大學?!?p>  邱天翔說著謝謝,但又顯得滿不在乎,說道:“你放心吧,我會過得好好的。也祝你永遠快樂!”

  樂隆想,我平時一直表現(xiàn)出來不怎么快樂,大概誰都能看出來的吧。他出了門,邱天翔說:

  “別忘了到我家里去取工資,我見我爸下午都準備好了?!?p>  樂隆應了聲:“好的。”

  他經(jīng)過他們家門口時,沒打算進去要工資。他連上個月的都還沒有拿到,心想,他們也許是忘記了。自己生活拮據(jù)的時候,他就打算提醒一下他們,可是他們生活也挺不容易,樂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只是覺得,沒有幫上他們家什么忙。

  他在回宿舍的路上,想起當初孫隊長找到他,問他是否愿意做家教,他當時正有這個想法,就答應了。當時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見熊小強當家庭教師當?shù)煤荛_心,每次回到宿舍都要吹噓一番,人家怎么熱情,請他吃各種好吃的;教的小女孩怎么漂亮,怎么喜歡他。樂隆聽了,心里癢癢的,沒想到自己也有這樣的機會,心想孫隊長人不錯,不計前嫌,把這么好的差事交給自己,而不是交給別人。等見到邱師傅,一個身強力壯,黑著臉,衣服也不講究的工人,就有些后悔那么快地答應了孫隊長。樂隆總覺得邱師傅就是那個自己剛?cè)胄r在南院走錯了路,在工地遇見的工頭。

  他回到宿舍,張偉對他說:“你的小說我看完了,總體寫得不錯,再潤色一下,應該有發(fā)表的機會?!?p>  能獲得張偉的肯定,他很高興。他寫完《一個保送生》,本不打算給同學們看的,結(jié)果還是被張偉發(fā)現(xiàn)了。

  趙建武和熊小強卻持否定態(tài)度。

  “你這個,寫得太亂,人物太多,卻個個都不鮮明。”趙建武說。

  熊小強說:“這不就是流水賬嗎?”

  張偉卻說:“你們不懂,這個很有生活,我看了感覺栩栩如生。”

  樂隆內(nèi)心覺得,是寫得挺亂的。題目是“一個保送生”,寫自己的篇幅卻不到十分之一,其他都是各式各樣的人物,但都不具體,沒有重點?!靶≌f”寫了三萬多字,都是雜亂無章的小事件的堆砌,似乎是為了湊字數(shù)才寫了那么多人物、那么多事情的。

  他覺得,看別人的作品的時候似乎很明白,有時還覺得別人的寫得有欠缺之處,覺得沒準自己也能寫得不錯,可是一旦自己寫起來,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費神費力的苦差事。為了寫這篇東西,他前前后后耗費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大部分時間花在苦思冥想上。他有時覺得有個好的想法,一旦拿起筆,卻不知從哪里寫起。更多的時候,有了一些想法,卻沒有辦法將它們寫下來,根本沒有那個環(huán)境和條件。有時候在聽著課,某個人物的一句話、一個動作或者一個表情,忽然映入他的腦海之中,他想一定要寫下來??墒菍懽髦荒芡低档剡M行,在課堂上自然不能,在宿舍里也不可能,即使在自習室,旁邊如果坐著別人自己也沒法動筆,只有等到周圍無人,靜下心來,攤開稿紙的時候才有可能。而一旦拿出稿紙,腦子里卻往往一片空白,一切都忘記了,呆呆地坐在那里無從下筆。他好不容易擠牙膏似的寫完了,等修改謄寫完成,覺得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甚至都不想回過頭去再看一眼自己的“成果”。張偉說的,“再潤色一下,應該有發(fā)表的機會”,而他已經(jīng)沒有了“潤色”的激情和精力了。他打算就這樣寄出去,明知不可能發(fā)表,卻要像扔掉一堆廢紙一樣將它拋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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