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齡到陳府的第二天,就開始投入到繁忙的藥鋪生意上,而這也使得他沒有時間去處理紅藥的事情。
藥鋪的生意雖然讓他忙得焦頭爛額,但只要他一有空,大腦偷得閑,便會擔憂一日不趕走紅藥,就會引來禍端,而這擔憂分神也讓他在工作過程中出現(xiàn)了或多或少的疏漏。
幸運的是,并沒有釀成大錯。
這天早晨,蘇九齡用過早膳正要出門去藥鋪,天空轟隆隆地響起了雷聲。
他仰頭望著烏黑的天空,看來老天又要下雨了。
不一會兒,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大雨就像一張透明晶亮而毫無間隙的上好窗簾似的,順著屋檐往下,一直到地面與其他水滴匯聚成川,沿著地勢低的走向而去。
“這些天也忙壞你了,今日你就在家好好歇息吧。”陳孔德望著天上的雨,又笑看著長大成人的外孫,面容慈祥道。
蘇九齡也不扭捏客套:“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說完,便回房休息了。
“爹,下雨了,天氣濕冷,您還是回房歇著吧?!比缫庹驹陉惪椎赂埃t恭有禮、低眉順目道。
陳孔德拂袖而立,表情若有所思,如意便恭敬有禮地立在他身邊,等候他的吩咐。
“爺爺,娘,這雨怪大的,外面還有大風,你們兩個小心別著涼了,我先回房了啊,這里實在太冷了。”陳子苓撫著發(fā)冷的雙臂,看向外面被風吹得飄搖不定的大樹,聲音顫抖道。
“如意,我總有一種感覺,接下來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标惪椎峦高^層層雨幕,看向大門外面的街道上不斷濺起的雨滴,若有所思道。
如意想了想后說:“爹,如意不知,還請爹告知?!?p> “九齡最近的行為有些古怪。我擔心他看到些什么了?!?p> “您是說紅藥的事情?”如意吃驚道。
陳孔德背手而立,聲音蒼老,表情凝重道:“最近幾次,老是看見他對著一片空地蹙眉,如果是平常的話……”
陳孔德想起昨天下午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對著一片空氣蹙眉,而當陳孔德看向那片空氣時,卻發(fā)現(xiàn)在那里赫然站著紅藥。
如果只是一次,可以說湊巧對上了紅藥所在的位置,若出現(xiàn)兩次以上,那就不能說是巧合了。
““看見”向來只傳陳家子嗣,沒聽說過旁系親屬的。”
“一直以來都是這種情況,我們也都這么堅信著,深深地守著這個秘密,但我現(xiàn)在也不能完全保證它就一定只傳陳家子嗣了啊?!?p> “我看就算讓九齡發(fā)現(xiàn)了,也不是一件大事,您沒必要為這件事?lián)鷳n?!?p> “我就怕這中間有什么被我們給忽略了。她來我們這也有些時日了,明天我找她談談,看看紅藥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标惪椎抡Z氣沉重道。
“嗯?!比缫獯鸬?。
“天啟現(xiàn)在應該快到杭州了吧?!标惪椎卤持殖梦堇锩娑?。
“昨日接到他的來信,說是已經(jīng)到了杭州。信中說再過幾日,他和大嫂還有大嫂的兩個孩子就會啟程返回京城。大哥可能暫時還回不來,他還有許多生意上的事情和其他事情需要處理?!?p> “先把老婆孩子接回來,他也能放心地在那邊處理手頭上的事情,也不用急著回來了,幫幫那里的百姓也好,現(xiàn)在正是人家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們做人不能在人家好的時候去那里,在人家落難的時候就回來。錦上添花的事情,誰都可以做,我們要做的是雪中送炭。今日你替我擬一封信,告訴啟明,讓他不用著急回來,等那邊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再回來也不遲?!?p> “是,爹。”
“你先回吧,不用陪我了。”
如意福身退下。
經(jīng)過九齡這幾天的觀察,他發(fā)現(xiàn)紅藥居住在陳府一處不起眼的地方,這天正好下雨,所以來藥鋪抓藥的人也不會太多,鋪里的伙計們也能完全應對,九齡對此也不必擔心,所以他就打算趁這次機會找紅藥好好談談。
他把油紙傘合上放到門框邊。
咚咚咚,敲了三下。
沒人應聲。
他又敲了三下,還是沒人應聲。
吱呀一聲,房門從外面推開了。
九齡跨過門檻,站在房內(nèi)四處打量。
屋內(nèi)的所有家具全都一塵不染,而且擺放皆都有序,不像沒人的樣子。他拿起桌上的一盞茶杯,杯底留有一點透亮的水漬,他又拿起一茶壺,放在耳邊晃了晃,里面有水。
九齡目前已經(jīng)確定這間屋子有人居住。
他漫不經(jīng)心地坐下,拿起一盞杯子,倒了一杯茶水,吹了吹上面的熱氣,悠然自在地品嘗起來。
“表哥,你怎么會在這兒?”陳子苓站在門外,不可思議地看著坐在里面喝茶的蘇九齡。
蘇九齡微微一笑:“是子苓啊?!闭f著,他將屋子環(huán)顧一周,看向陳子苓又道:“我記得這間屋子以前是專門放置雜物的,現(xiàn)在怎么改成了一間閨房了?”
“我讓娘改的,總是睡在一間屋子,早睡煩了。”陳子苓熟稔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表哥,表哥,這是女孩子的閨房,你怎么能隨便亂進呢?”陳子苓喝下一口水,不滿道。
“是表哥的錯。我剛剛路過這里,腦海里頓時想起了兒時的光景,這才情不自禁地把門推開了,誰知——唉,是表哥的錯,還請表妹不要往心里去啊?!?p> “以后莫要再來,這次就算了。表哥,如果你沒什么事的話,我要休息了?!?p> “好,那我就先走了啊。”
陳子苓目送著九齡離開,直至看不見人影,她才小心翼翼地關(guān)上房門,在房內(nèi)喊著:“紅藥姐姐,紅藥姐姐,你在嗎?”
紅藥一聽見敲門聲,便從床上下來,就在她剛開伸手開門時,卻發(fā)現(xiàn)門外的身影比平時高大許多,看著也強健許多,不像經(jīng)常過來找她的陳子苓,也不像府里的丫鬟和仆人。
紅藥當下斷定,此人并不會陳府之人,她連忙躲到簾子后面,偷偷地看著。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就在這時,她看到從外面進來一位身材挺拔,面容晴朗的年輕男子。這個男子她見過,是陳老太爺?shù)耐鈱O,叫九齡。
但陳孔德教過她,只要不是陳府的人,都不要輕易靠近。
這般想來,紅藥又小心謹慎地往簾子后面躲了躲,眼睛偷偷地觀察著他的行為。
九齡離開之后,紅藥才從簾子后面走了出來,她急忙在紙上寫道:“我在?!?p> 陳子苓呼出一口濁氣,拍了拍胸脯:“在就好,在就好?!?p> 紅藥跟隨她一同坐在椅子上,只聽陳子苓自顧自道:“你說,表哥是不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這里這么偏僻,天又下著雨,誰會沒事出來散步啊,好巧不巧的,又散到這里來,還推開了門,發(fā)現(xiàn)是女子的閨房后,卻還沒有離開,他的這些行為真是太奇怪了。”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奔t藥在紙上寫道。
陳子苓瞪大雙眼,看著上面標準的楷書道:“你和表哥見過?”
紅藥又在紙上寫道:“嗯,但我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p> “那他看見你了嗎?”
紅藥搖了搖頭,很快又在紙上寫道:“我不記得了?!?p> 陳子苓立馬趴到了桌子上,紅藥十分抱歉地看向她。
“我看你最近要小心些,盡量就待在房里不要出去。我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表哥能不能看見你,但是既然爺爺能看見的話,姑姑也有可能看見,那表哥也就有可能看見。”陳子苓坐正身體,認真分析道。
“他如果看見我的話,會怎樣?”
陳子苓看了看紙上的字,不自覺的抬頭往上看,抬頭的方向正好對上紅藥,只是眼神的方向有些偏差。
“大慶國有一條律法,如果誰家私藏幽魂的話,會被判處造反罪處置,不過一直以來這也只是一條虛設的律法,畢竟世上有沒有幽魂,還沒人知道,但如果真的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就會被判重刑,皇上設定這條律法的原因就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quán)力,畢竟幽魂是看不見的,是可以做各種能威脅到皇權(quán)的事情,所以才會一開始就設定這條律法,凡是私藏的,都會被判處造反罪,他就是害怕有朝一日被有心人奪去皇位。如果我表哥看見你的話,會怎么樣呢?”
陳子苓蹙眉想了想:“應該不會怎么樣吧,表哥一直以來都是心善人美的男子,不會把你教給朝廷的?!?p> 紅藥表情凝重,回想著剛才陳子苓的話。
轉(zhuǎn)眼間,她在陳府已經(jīng)住下一個月的時光了,在這段時間,陳府人待她十分友善,不論從一日三餐上,還是從其他地方,都沒有虧待過紅藥,甚至把她當成家人一樣對待;而紅藥也就這樣在陳府白吃白喝白住了一個月,卻也沒有付過一錢銀兩,身上的小傷痊愈之后,也沒有想過離開這里,更沒有想過報恩的事情。想到這里,紅藥便覺得羞愧難當。
“我先回房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哦?!标愖榆咂鹕淼?。
紅藥目送她離開后,再也無法心安理得的住在這里了,她望著屋內(nèi)的一切擺設,又想起這段時間的快樂時光,心中非常不舍。
但她不能繼續(xù)待在這里了,她的存在會給這家好心人帶來災禍,這不是紅藥愿意看到的情況。
她希望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能開開心心的生活,都能免去生活中的所有災難與不快。
紅藥坐在書桌前,把寫好的信塞進信封,便轉(zhuǎn)身換上剛來這里時穿的那件藍綠色衣裙,她撐開一把油紙傘,依依不舍地站在房門外,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府里的每一個人都在安心地忙著手頭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