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的叨叨這會兒是真如醍醐灌頂，精神不由一震，相思只來得及瞧見天邊女子乘坐紅蓮一閃而過的背影。
烈火紅蓮——夏擎霜，客觀上說，夏擎霜真的很美，但是在這美人如織的修仙界，哪怕只是在夏家本家，這位嫡系的大小姐也排不上前十。
但要說到武力，呵，夏大小姐是自筑基始在華清派就沒落下過百強。
華清派九峰的元嬰真君實在不少，每一峰上，最少也逾一甲子，可元嬰道號之外還有外號的，確也是實在很少。
但夏擎霜這“烈火紅蓮”的號確是在初初結(jié)丹就被人稱頌了，在校場擂臺上，那是得讓多少同階須眉生無可戀……
“切，就你會飛，就你了不起。走，閨女，爹帶你去嘗雁回樓的‘塔上題名’！”
手里的玉帛被一把奪過扔在滿書房唯一的書架——桌旁三尺的矮機子上。
下一瞬，相思已經(jīng)被阿爹抱起來坐上了肩頭，“帶我們寶貝兒思思吃好東西去嘍！”
“好！”
又到了華清山門外，在坊市看著那提斗大的三個烏金字“雁回樓”，從新來過的真實感鋪面而來。
那一世，大約在相思結(jié)丹前后，這里便沒有“雁回樓”了，取而代之的，是座“忘憂齋”。
記得這樣清，只是因為那時候，她終于得了那“萱蘇”的道號，那人便以此邀她來這里相慶。
結(jié)丹之前她心灰意冷，微薄積蓄散盡，無心插柳卻僥幸金丹。
她知他不過是借機請她飽餐，她那會兒確實幾個月都沒開過火了，道號終于賜予，但外門執(zhí)事任命的調(diào)度遲遲沒有接到，門派的供奉就沒法按時領(lǐng)取。
儲物袋里只有些剛剛積攢的煉器材料，所以也就誠實。
至于那個吃相么，如果她家小青在的話，肯定會被狠狠鄙視，她家小青一定會斜著她罵：“樓相思！你還有沒有點出息！知不知道矜持兩個字怎么寫？”
呵，矜持？這兩個字要是能當(dāng)飯吃飽該有多好。
不過，她的小青，這會兒，應(yīng)該在哪兒呢？
主人慫，靈獸更窩囊，那只天天向她抱怨煉丹童子養(yǎng)的鯰魚都有靈獸丹吃，天天嘲笑她頭發(fā)亂的像畫符的禿毛毛筆，天天吐槽她儲物袋比臉干凈……
那只臭屁傲嬌的小灰泥鰍，自以為精明得不得了，卻在倒貼著伴了她一百九十九年之后，臨了又把靈獸空間里的家當(dāng)掏空了一大半……
“走，閨女，這邊，今兒，咱們進樓內(nèi)樓！”阿爹的聲音換回了相思的思緒。
華清自上古紫圣期立派之初，便以天上瑤池，仙家閬苑為立派之宗，處處定要菁華流郁。
下屬坊市多如恒河沙，下域小星的附屬派系零總不提，單就這恒星之上的處處產(chǎn)業(yè)，必然是處處有講，而這山門外的第一坊，“華清坊市”更幾乎步步可道。
先是所謂“彩分五色，景有七絕”，而雁回樓作為這坊市中上萬年來排名前五不墜的食肆，更是獨占景中兩絕：“雁翅起、九曲回”。
所以雖是食肆，確是單論觀景一樣，就收益彌多。
樓頂“雁翅起”的飛檐雅座，是不敢想的，能借阿爹的真君榮光進著樓內(nèi)四維合抱，“九曲回”的游廊抄手，便是多得了。
思即那一生唯一的道侶，資質(zhì)平平，卻甚愛這些奇絕淫巧，數(shù)術(shù)陣法學(xué)得也并不見得多高明，秘境中讓他找生門是絕沒可能，可各種消金窟中的花牌彩頭，再是七套九擾的陣法都能憑著感覺走得如魚得水，手到擒來。
相思當(dāng)時不過六十幾歲，還有些少艾心性，為他這一點“感覺”愛極也恨極。
卻是不由記得了他說過的很多話“游廊之妙，唯在回樓，九曲之繞，柔勝娥眉之魅?！?p> 這樣話聽得多了，相思也會偶爾遺憾在外門三十多年，自己就沒進坊市一次，而五歲以前和阿爹逛的記憶又早已模糊了。
而今有幸進入樓內(nèi)樓，老蚌含新珠，那絲壓不住的小小雀躍還是有的。
拉著阿爹的手沿著游廊緩步走來，明明步步平踏，花香鳥語。
只見四圍樓廊合抱中，一片中空花園，園中西北歸雁塔塔座梵文幢幢，白孔雀展翅在第二級臺階上甫才展開尾翅，轉(zhuǎn)頭間就已經(jīng)到了第五層的一處廊邊雅座。
她和阿爹座定，才看得到這一層繞廊座上已滿八成。有的位置明明不過在近前，賓客菜色卻似隔了十幾丈外，蒙蒙得看不分明，有的回廊對面席面確是杯著分明，這便是是否開啟陣法回避之別了。
相思微微一笑，以自己如今的目力測度，對面也不過二十丈遠(yuǎn)，這就是肉眼凡胎有時更勝神識的好處了。
神識常被惑被禁，諸多仙家手段卻往往難防凡人的一雙眼。這也便是修仙大族還要豢養(yǎng)些凡奴的原因所在了。不唯體修吃得起護院的飯碗，但凡五識有異的凡人都是奇貨可居。
想到這里，眼中又有點酸，幾十年前的往事一樁樁不受控制的外溢，阿效哥，香云姐姐，你們?nèi)缃裆碓谀睦?？可還安好？
“閨女？”樓鳳池面上不顯，心中卻狐疑，這小丫頭，剛剛那算是什么眼神？老嫗對著死了獨子的遺腹孫子一樣，似苦還樂？
“阿爹，讓我來點，”趕忙提起精神，擺出小女孩子在陌生地方稍顯侷促，卻強自鎮(zhèn)定的情狀，接過行堂盤中的竹板，煞有介事的食指輕滑，裝模作樣的翻看著竹板上浮現(xiàn)出的一樣樣色香味具全，如在面前的菜色。
樓鳳池并不再關(guān)注對面女童拿不起放不下的慣常拘謹(jǐn)作態(tài)，只微瞇了瞇眼，打量她的靈臺，神魂安穩(wěn)，沒毛病。
大約剛剛那會兒只是又呆出新意了吧，也是，能有什么事兒，自己看得這么牢，這丫頭，命長著呢。
垂目看菜的相思輕輕淡笑，兩百年離索，學(xué)不來人世營茍，唯今學(xué)會的，也只有使人寬心而已。
清風(fēng)，無需識字，只將這空白書頁翻回起始，冰火難容也罷，相思無益也好，空無一物，無物可期，這從回的最初，他們都算不得貪心，求得不過是一段紅塵悠悠，織一片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