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宮中選秀女的日子,各軍旗下的適齡女子,每家皆會選上一名被送進宮內(nèi),共同學(xué)習(xí)宮廷禮儀。
不求有功一步登天,但求無過一世平安。
一個個轎子接二連三地在偏遠的內(nèi)院門口停下,隨后,是穿著一樣的女子從各個轎子中走下。
有人翹首掩盼對周遭不以為意,有人東張西望滿心好奇,卻也有雙眸低垂、毫無生氣,一舉一動如提線木偶。
人不同,所求不同。
“快點快點,磨磨唧唧的,你們這些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們,日后可有的你們看的,不急這一會,現(xiàn)在趕緊收一收好奇心,趕緊趕緊,都站好了?!?p> 這是宮內(nèi)負責(zé)教習(xí)的嚴嬤嬤,她的身邊還站著一位冷面的溫嬤嬤。
見各個秀女整齊地站成前后五排,她才淡淡開口道:“既然各家姑娘到了此處,不論你們的阿瑪在朝中是任何職,在這里,都是一樣的身份,你們,可明白?”
“明……白……”
秀女們有氣無力地將聲音拉得很長。
“都沒吃飯嗎,大聲點!”
溫嬤嬤不知從哪抽出一根竹條,一揮而下,在空中留下一瞬的弧線,與地相碰發(fā)出一個“疼痛”的聲音。
“明白?!边@一會兒是干脆利落又響亮的異口同聲。
“好了好了,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都是孩子,有什么好嚇唬她們,有些事見得多,自然也就懂了,又何必急于一時?”
嚴嬤嬤上前拿過溫嬤嬤手里的竹條,看了看沒人的方向,笨拙地朝著那方向扔去。
只是竹條遠不遠近不近,正好落在自己跟前兩步遠的地方。
嚴嬤嬤尷尬地笑了笑,走過去,又使勁給了一腳。
不僅惹得眾人掩聲嬉笑,就連一直冷著臉的溫嬤嬤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無奈地搖了搖頭。
此后,便開始了接連十日的宮廷禮儀教習(xí)。
站姿、行走、坐相、衣著等,皆比她們在家中所學(xué)要嚴苛上許多。
笑不能露齒,用膳一小口,喝茶抿一抿……已經(jīng)不是張弛有度可以形容了。
這其中的細致差別,已超越了現(xiàn)有可以測量的最小刻度。
這十日里,她們?nèi)杖站o繃著身子,到了晚上亦是在嚴嬤嬤和溫嬤嬤的注視下端正上床。
待她二人離開,她們方能松上一口氣。
只是每日疲乏,宮里人常說的“勾心斗角”,在她們這群秀女身上還未有絲毫的體現(xiàn)。
縱是此前對這宮門不屑一顧的貴女,也會在此刻松懈,讓本就不愿意與人交談的人,更沒了說話的欲望。
翌日,她們同此前一般各自站好,卻各個沒精打采,毫無生氣。
嚴嬤嬤手里拿著此前被她踢走過的竹條,學(xué)著溫嬤嬤的樣子上下?lián)]動,繃著臉,不茍言笑。
她的眼神緩慢地從一個個秀女臉上劃過,許久,方道:“今日,休息。各位就好好放松放松,再過段時日,便會對各位的形聲才德進行考校,那就玩去吧?!?p> 許是在宮里的時間呆久的緣故,嚴嬤嬤對這些秀女很是喜愛,若不是宮內(nèi)繁文縟節(jié),她定然會將這些還未經(jīng)歷過宮內(nèi)生活的秀女當(dāng)作自家孩子對待。
可惜,當(dāng)她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的時候,她的一切想法皆隨之消散。
圍著嚴嬤嬤的“孩子”們明里暗里地將金銀往她的衣袖中藏去,實在塞不下了,便開始向她的懷中伸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們以多欺少。
一時之間,嚴嬤嬤的四方被圍得水泄不通,只有在她身旁的人能看得出,她被硬生生地“喂胖”了一圈。
就連原本一直在嚴嬤嬤身側(cè)的溫嬤嬤,同樣是被這一群“孩子”擠到了圈外。
除了個別對宮內(nèi)生活毫無興趣的幾人沒有像這一群“瘋狂的孩子”外,蘇若琉亦是早早地離開了此地。
她是替她的長姐蘇琦而來,卻并非心甘情愿,留不留得住,她不在意。
而這,本也不是她說了算的。
“你為何不像她們一樣?”溫嬤嬤在遠處看到蘇若琉一人,便上前問道。
“那嬤嬤為何不在那邊,倒來了此處?”蘇若琉朝著嚴嬤嬤的方向看去。
“可能是我人不如此姓,她們不喜歡,倒也是常情?!睖貗邒呖纯磭缷邒叩姆较蛐α诵?。
“嬤嬤,您笑的樣子還是挺和藹可親的,看著一點也沒有比嚴嬤嬤兇殘,為何不多笑笑?”
“和藹?可親?兇殘?”
蘇若琉頭點得極其認真,旋即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將心里話說了出來,慌忙解釋,但越描越黑。
“既如此,那便將這幾日所學(xué)再走上幾遍。”溫嬤嬤收起一時的松弛,不知從何處拿出了此前被嚴嬤嬤踢走的竹條,在空中劃過幾聲清脆的聲響。
“是?!碧K若琉忙正緊了身子,迅速端正神色,在溫嬤嬤面前一板一眼地開始走起來。
聽到動靜,圍著嚴嬤嬤的秀女們紛紛看向蘇若琉,帶著同情、帶著嘲笑、帶著漠然,這是她們此刻最真切的“關(guān)心”。
此后再見,怕是再也不會有這一份真情流露。
嚴嬤嬤默然看了一會,隨后用手肘推了推身邊的秀女,示意她們一同前去。
從看客瞬間成了當(dāng)局者,之前所有“關(guān)心”皆變?yōu)椴磺樵浮?p> 可當(dāng)所有人行云流水地做著同樣的動作,面上卻只有平靜時,蘇若琉的心中不免有了一絲觸動。
在這階級分明的現(xiàn)實里,來自不同家族的她們竟真能收起一時的傲氣與偏見,能夠無怨站在她的身邊。
無論這一切是否自愿,她都會記得,至少記到毫無虧欠之時。
溫嬤嬤對這一批秀女的表現(xiàn)極為滿意,雖面不改色,但仍輕輕點了點頭,想到她們以后可能會遇到的事情,也都安下心來。
縱不能大富大貴,但保護自己,總該是她們能夠做到的。
這是所有求生者的本能。
“愿你們將來無論遇到何事,都能想起今日。”溫嬤嬤冰冷的語氣戛然而止,目光掠過所有人,最后將視線留在了蘇若琉的身上。
話已盡意未盡,她們啞然,但溫嬤嬤顯然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