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石糕緣

　　李清嵐把小狐貍揣進前襟，對柳清歌留下一句“速回前山”，就御風往自己院子行去。

　　此間山雨全是小狐貍妖氣所化?？蓪庁愗愂强肯晒映植懦龌昧巳诵?，體內(nèi)并無妖丹聚氣，若是任由她繼續(xù)妖力外泄，只怕會消耗過度氣竭而亡。

　　一想及此，李清嵐御風更急，豆大的雨珠如同彈丸狠狠地砸在他的發(fā)上、臉上、身上。他恍若未覺，只是把小狐貍又往懷里塞了塞，。那小小的身子也不知是因為冷風還是因為妖力外泄，已經(jīng)打起了寒戰(zhàn)。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李清嵐仿佛魔怔了一般，口中不住喃喃、。

　　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那一日站在安南侯府貼著封條的大門外時。心中是怎樣一種感受。

　　那種絕望與恐懼，他絕不要再感受一次！

　　一角踢開房門，李清嵐迅速把懷里的小狐貍放到床榻之上，自己也雙腿盤坐于旁。伸手撫在小家伙頭頂，李清嵐斂神聚氣，真元大略在體中運行一周，就往那個小小的身體里渡了過去。

　　效果立竿見影，小狐貍不多時就變回了少女模樣，只是眼睛還緊緊閉著，意識模糊，未曾醒來。

　　李清嵐將她擺成與自己一樣的姿勢，扶著她相對而坐，繼續(xù)給對面的少女渡著真元。

　　可一炷香時間過去了，窗外的雨依舊滂沱，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寧貝貝的身體也像是拔了塞子的水池，無論渡過去多少真元，都補不上那個巨大的空洞。

　　又一炷香時間過去了，李清嵐的額角上已經(jīng)滲出了大滴的汗水。

　　以寧貝貝現(xiàn)在的情況，就算服下了百來顆培元固本丹，也趕不上她妖力外泄的速度。除非她有金丹聚氣……

　　不作多想，李清嵐收回放在寧貝貝頭上的那只手，俯下身朝少女失了血色的唇上吻去。

　　四唇相接，卻沒有一絲春情旖旎。

　　凝神將丹田處的金丹送至口中，李清嵐毫不吝惜地將其咬成兩半，一半自己吞了下去，另一半則是了少女口中。

　　可少女咬得極緊，沒辦法，李清嵐只好一手捏住寧貝貝的下頜，一手穩(wěn)住她的后腦，這才把金丹送了下去。

　　等到李清嵐幫寧貝貝把金丹運至丹田處，窗外的山雨才漸漸偃旗息鼓。

　　總算是就回來了。

　　李清嵐看著那個躺在自己床上靜靜安睡的寧貝貝，忍不住用眼神一遍一遍地描摹著她的眉眼。

　　眉間的那顆殷紅的朱砂痣以往是沒有的，可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與他記憶里的樣子一般無二。

　　李清嵐的手又不自覺摩挲起了腰間的那塊方形白石……

　　十年前，他還是當朝最受寵的三皇子時，便見過這安南侯府的四小姐。

　　當時，他母妃薨世不過一月，父皇就準備把他送上堯山，還同他說這是母妃的遺愿。

　　他想不通，為何自己剛和母親死別，就非得與父親生離。整個世界一下子都成了一個虛偽的謊言，什么最受寵的皇子，什么前途無量，聽到耳中都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他只覺得自己像是被遺棄的棋子。雖說他只有九歲，可他還是知道的，自己母妃是平民女子，并無外戚助力，母妃一去，他不過是個空有皇子之名的無用之物罷了。

　　這個冰冷的紫禁城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他的棲身之處。連自己一向尊重憧憬的父皇都選擇拋棄自己，還硬編出個母妃的遺愿來誆騙他。

　　初遇她的那日是他在宮中的最后一日。

　　春風初暖，陽光里滿是草木生發(fā)的香甜氣息，御花園中已經(jīng)有幾株迎春俏生生地綻開了笑臉。唯獨他的心中還是一片冰野荒原。

　　李清嵐正看著那光禿禿的石榴樹兀自出神，就覺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低頭一看，就見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正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雙丫髻，短發(fā)綹，彎柳眉，圓杏眸，銀紅襖子白狐裘。再看她發(fā)上別著的那兩只羊脂玉雕成的小兔兒。，更顯得小女孩玉雪可愛無限嬌柔，一見就知是哪家的掌中寶心頭肉。

　　他平日里最煩這些個小伢子，此刻心中煩悶，當即要抽出袍袖，就聽那孩子奶聲奶氣地問道：“哥哥，你是神仙嗎？”

　　這話卻讓李清嵐停住了，他想起母妃曾在一個溫暖的春日里與自己說過，“咱們阿嵐長大后定是個神仙樣的人物，”

　　難道……父皇說的是真的？

　　沒等來他的回答，小女孩又扯了扯手中的袖子，“神仙哥哥，你不開心嗎？”

　　李清嵐照樣是沒答理她，繼續(xù)想著心事，手中卻突然被塞了一塊暖呼呼的東西。

　　到底還是個孩子，九歲的李清嵐忍不住好奇，把手中的物事拿到了眼前，是一塊非金非玉的白色石頭，除了形狀規(guī)整些外，倒也看不出什么稀奇。

　　“這是貝貝最喜歡的石頭甜糕！”被衣服裹得圓滾滾的小團子自顧自地就開始介紹這石頭的來歷，雖然年紀小，但口齒卻是非常清晰，“這是我在家里的樹底下發(fā)現(xiàn)的，我以為是白玉甜糕，撿起來就咬了一口……”

　　龜毛的小清嵐一聽這石頭被小丫頭啃過，立馬就要把石頭還給她，寧貝貝把兩只小手往身后一背，“后來娘親不讓我吃甜糕了，我每次不開心就拿它出來，看久了就和吃甜糕一樣開心?！?p>　　“所以，神仙哥哥有了這個也會開心的！”寧貝貝作出了總結(jié)。

　　這話讓李清嵐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于是就問了一句，“你喜歡吃甜糕？”

　　寧貝貝咧開嘴笑了，“嗯！貝貝最喜歡吃白玉甜糕了！”

　　那笑容實在太過耀眼，比那一旁黃燦燦的迎春花更加鮮活明艷。以至于很多年后，你青藍都不記得初見時兩人說了什么，唯一在記憶里新鮮如春筍的就是那雙笑起來，仿佛融進了世間所有春光的眼睛。

　　“貝貝！”

　　李清嵐抬頭就見一個比自己大些的男孩站在不遠處朝自己這邊招手。那男孩他認得，是安南侯府的大公子寧致遠。

　　“大哥！”小姑娘也舉起手招了招就往那邊跑。

　　看著小丫頭毫不猶豫地轉(zhuǎn)過身，李清嵐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絞痛，無論是什么樣的相遇，被棄于原地的永遠都是他嗎……

　　沒想到那小團子又轉(zhuǎn)過來，拽了拽他衣袖，示意他低下身子，李清嵐鬼使神差地彎下腰，本來以為會聽到什么孩子話，左臉上就被香了一口，“神仙哥哥再會！”

　　突然而來的輕薄讓李清嵐好半天都回不來神，就見小團子歡歡喜喜地跑到他大哥身邊，而那男孩端端正正地給他行了個禮。就牽著那“登徒子”施施然走了人。

　　而他上堯山那天，居然還莫名其妙地把那塊白石頭一起帶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