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然起身,苦笑捏了捏紀了情的臉蛋,然后握住她縮在袖子里冰涼的手。
誰知紀了情猛地一顫,在誰也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轉身就一巴掌朝紀然臉上招呼過去。周圍的空氣好似凝結了一般,顧非命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
紀然捂著微微泛紅的臉頰,突然大笑起來:“打得好,哈哈哈哈,打得好……來啊,再來!”
顧非命卻眼尖地看見紀了情的手懸在空中遲遲沒有放下——她的手在顫抖!她在強忍著就要迸發(fā)的眼淚,痛苦、悲憤,都寫在了她的臉上。
顧非命狠狠地瞪了紀然一眼:“你才滾一邊兒去?!?p> 他拉過紀了情,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隨即將她摟進懷里,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沒事,沒事,都會好的……”
紀了情聽著顧非命的心跳聲平靜了許多,道:“老大,我想回家,可我好像已經沒有家了?!?p> 千幽城與星月教是死敵。顧非命與千幽城可以談,可放在她娘那里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兒!
紀靈山眼里容不得半點兒沙子,更容不下千幽城的人!而如今哥哥入了千幽城,父親也不知何時能回去,這個家,算是散了。
顧非命:“你還有你師父……還有我?!?p> 她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是否自己心里的那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也終有了曙光。
顧非命按住她的肩膀,低下身去認真地看著她,說:“好好跟哥哥談談,好嗎?”他看向紀然:“他也不容易?!?p> “我都知道,師父都跟我說了,可我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你知道我娘她——”紀了情沒再說下去:“哥,你想過娘親嗎?她該有多傷心難過?!?p> “想過?!奔o然坦然地答道:“如果我死了,娘親會傷心難過嗎?如果會,我為什么不活下去?如果不會,我自然也不會在意她是否傷心難過。妹妹,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沒了?!?p> “就沒有別的方法?”紀了情問。
紀然苦笑道:“妹妹,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人,是個真真正正的人,欲求長生之道,難如登天?!?p> 紀了情陷入沉默,又道:“我不會告訴娘的?!?p> 紀然笑著伸出手,就像小時候一樣,捏了捏她的臉蛋。
紀然與紀了情話別后,先回了茶坊。
回去的時候,天空中下著小雨,紀了情撐開那隨身的紅梅傘。
“我來吧。”
顧非命接過那把紅梅傘,他無意間瞥見那成雙成對了的蝴蝶,才明白過來,原來紀了情早有了那樣的心思,倒是他愚鈍了。但他不敢說,也不敢問,他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二人并肩走在傘下,一路上紀了情都低著頭。她在想紀然的事兒,她總是要回家的,她倒不在乎自己是人還是什么,更不在意哥哥是什么,可是娘親,還有族人……
這么多年過去了,星月教已成了星月教,不再是龍煌古脈,他們和南疆以南的千幽城,有血仇,不共戴天。
顧非命瞧見她失神的模樣,突然問:“你今日找我來,是想說什么?”
紀了情這才想起來,原本今日她是請顧非命前來的,卻被兩個“不速之客”攪了局。
她一拍腦門兒,自己怎么忘了這茬兒。
其實也并非什么大事,只不過師父走的那日對她說讓她想清楚了便不要錯過,她找顧非命來吃酒,是想借著酒勁給自己灌醉了就什么都說了。
誰曾想這酒是吃了,偏就遇上紀然的事兒,這酒啊,那是越吃越清醒。
顧非命:“你若遇上了麻煩事兒,我一定幫你?!?p> “倒也沒有?!奔o了情垂著頭嘀咕著。
顧非命無意間瞥見,她的臉頰上泛起一圈紅暈,也不知是那酒勁在作怪還是什么,但總惹得他心里頭發(fā)虛。
他明明是有些期待,又怕極了紀了情會對他說出那些不該說的話。
他壓低了聲:“那就是有什么要緊話要對我說?”
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猶豫了許久,終是嫣然一笑:“有,但是——我現(xiàn)在又不想說了,等我想說的時候,再告訴你,好嗎?”
“那你可得抓緊點兒了。”顧非命突然道:“很快,我也要走了?!?p> “走?去哪兒?”紀了情詫異地問。
“南疆?!鳖櫡敲D了頓,又突然戲謔道:“這樣你娘就有空來京城逮你了,是不是很難過?”
顧非命本是逗她的,但聽他這么一說,紀了情確然是很難過的。
她本就為顧非命的離開感到難過,娘親還要來京城,到時候她要是再和紀然撞上,那她只會更加難過。
“能不能不去了……”紀了情一臉哀傷地說。
顧非命笑了笑,說:“好了,跟你開玩笑呢,我盡量,幫你攔住你娘,行嗎?”
紀了情認真地點點頭:“你去南疆,是為了收復千幽城?”
顧非命:“不是收復,是將他們勸回地界。若他們不肯,那就打唄?!?p> 千幽城是毓靈道的地盤,按理來說毓靈道與通靈道并不和,為什么顧非命會突然想到要解決千幽城這個麻煩?
“我答應了陛下?!鳖櫡敲鼘o了情說:“但其實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只是想試一試。”
“試什么?”紀了情。
“我想試一試,不按照眾彌定下的劇本,我照樣能保這人界安寧。”
顧非命這話說得很認真,他隨后又道:“眾彌的計劃,龍煌古脈守在人界與地界交界處,千百年后,人界進入資源的枯竭期,地界自然也就沒了妄想。原本我是同意他這套理論,但這次南都城的劫難,他犧牲了南無昭隱,我不知道他未來的計劃還會不會犧牲更多的人。所以,我想試一試?!?p> “你去多久?”紀了情問。
她確然是舍不得他的,但無論多久,她愿意等他回來。再不濟,她的家也在南疆,她可以回去找他。
“不好說,看情況吧?!鳖櫡敲?。
其實這一次,他沒打算回來。
他始終沒告訴紀了情,他已經八度涅槃,在通靈道的壽命里,那就是時日無多。
在他的計劃中,關閉了千幽城,他就必須回去守著風月陵。
天界與地界連通人界的大門,是自然形成的。陰陽之道,一開一合,千幽城的門關上,通往天國的大門也就有了危險,必須得有人重新封印。
而他為后鳳在風月陵守陵千年,也守了那道門千年。
即使為了花語凝離開風云陵,他對那道門,始終是有責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