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隨后我在小學里教書平靜的度過了好幾年,除了三年前的一個下午,收到了一封來信。是胡伶的來信,信里寫到:“親愛的朋友,你過得好嗎,我想我已經(jīng)時日不多了,你可以來看看我嗎?”
這次根據(jù)信里的地址,來到的是城里的醫(yī)院。再次見到胡伶,她躺在病床上,剪了短發(fā),旁邊有個看護,說是蕭先生請來照顧的。除了第一次開車來院子接胡伶,之后再也沒有見過這位蕭先生。胡伶眉眼間已不見當年風采,只有滿臉愁容。
她告訴我說蕭先生其實后來有了未婚妻,和他門當戶對,但蕭先生說過是愛她的。她隨后告訴我,她被醫(yī)生診斷了乳腺癌晚期,怕是沒有多少日子了。隨后她立下遺囑,她死后要燒成灰,讓我把骨灰盒帶回院子,埋在她母親墳坡的旁邊。
然后她費勁的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踏錢,她說:“這些是我這幾年存的,一部分作火化的費用,剩下的一半給你,還有一半你幫我給我爸吧”。我看著那鐵盒子里裝的錢,整整齊齊用皮筋綁好,有一百的、五十的、十塊,還有五塊的,也不知道存了多久,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我在城里住了差不多將近兩周,每天去看胡伶,陪她聊聊咱們以前有趣的故事。兩周后,胡伶走了,蕭先生還是沒有出現(xiàn),我在胡伶的記事本上找到了蕭先生的電話,我在公共電話亭撥了過去,滴了幾聲后,一聲低沉的聲音“喂”在對面響起,我說到:“蕭先生,今天胡伶走了,我要送她去火化了,你要來看看她嗎?”,對面沉默了許多,嘆了一聲,說到:“不了,幫我燒點紙錢吧…”。還沒說完,我狠狠的把電話掛了!隨大步離去,像是我變成了胡伶,要替她擺脫最后的心魔似的!
我抱著胡伶的骨灰盒和她僅存一點遺物,坐在返程的大巴上。第二天早上來到院子,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人已經(jīng)搬的差不多,只剩下了幾戶老人家,院子也因為年久未修葺,塌了一個角,地上堆了一疊磚頭也沒人管。
再次看到胡叔的時候,他已經(jīng)蒼老了許多,頭發(fā)也完全沒有了,我把骨灰盒和遺愿一并交給了他,胡叔這么多年來依舊一個人住,得了風濕也不經(jīng)常外出走動,他坐在椅子上,把骨灰盒放在腿上,用那斑駁的手輕輕撫摸著盒蓋,然后我把余下的所有錢也都一并交給了胡叔,胡叔拿過那一疊錢后,放在桌子上,喃喃道:“至死也肯見我啊…”,繼續(xù)用手摩挲著骨灰盒蓋。
沒有葬禮,沒有默哀,我們簡簡單單的把胡伶的骨灰盒埋在她母親的旁邊,我看她母親墳前的兩棵桂花樹長的甚好,比我和胡伶剛把它們扛過來的時候壯多了,想必是胡叔經(jīng)常修剪的緣故,只不過那時是夏末的季節(jié),并不能看到桂樹開花,也聞不到花香。
我對胡叔說:“胡叔,現(xiàn)在院子里該搬走的都搬走了,那棟樓算是危樓,估計快塌了,我今天還看到樓墻掉了一塊皮下來,您干脆也搬出去吧。”胡叔良久沒有作聲,后又說:“我還是就在這住吧,習慣了?!辈恢朗遣皇且驗槔⒕味室饬粼谶@里,我本想再勸勸胡叔,看他似乎并不想搭理我,便罷了。
紅霞似是燒著了云,在空中蔓延。我從狹長巷子走回家,遇到了陳嬸子,陳嬸子是為數(shù)不多還留在院子里的老人,她問我:“胡伶是得什么病死的啊?”,我懶得理她,隨口道:“心病”,便快步向外走去。巷子口,似乎一個人坐著,難道是趙傻兒?待我走進,果然是他!
陳嬸子從后面趕了過來,說:“這趙傻兒自從聽到上次胡伶回來了一趟后,就每天從他家里走二十多里路到這里,然后下午在這坐著,也不曉得是干嘛!然后晚上又走回去”。
我不免心里冒出一股酸楚,原來是這樣??戳丝此甑膿从讯疾凰圃隳?,歲月和成長奪走了無憂無慮,也奪走了胡伶,生活若是這般無情,我寧愿永遠做一個稚子。趙傻兒側(cè)頭見了我,咧嘴笑道:“你回來了呀”!我欲張口詢問,他似是知道我要問什么,此刻卻不傻了一般,我還未出一言,他用手指著那半截燒紅的天望著我,用一貫的口吻說:“我在等”。
我抬頭看了看,漫天霞光,跟胡伶和蕭先生走的那天一般無二,光線照在了磚墻上也依舊沒有照進腳底下,身后的巷子還是那么涼颼颼,如墨水般快要滲透,在將襲來在黑夜里我覺得快喘不過氣來?,F(xiàn)在我只想快些離開這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