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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何事

第2章 子夜

胭脂何事 江又氾 1123 2020-03-09 02:42:47

  蹇將憺兮壽宮,

  與日月兮齊光。

  屈原《云中君》

  ………………………………………………

  天界間,云幕崖。

  正是夕時,不知哪家仙子布暮,顏色太過,云盡是染了個透。

  “你這傷可算好的差不多了。”英招從云中而出,馬身人面,背上時覆著白羽的翅膀,面龐明朗。雖說是異獸,可形態(tài)著實優(yōu)雅。他將一些靈草放在洞口的石桌上。

  “云中君,你倒是起來看看,你再這般,可不知那布幕的仙娥該怎的越了規(guī)矩,吸引你的注意。”

  英招話音一落,飛瓊便從洞中出來,立于洞口,及腰墨發(fā)在崖風(fēng)下四散,額間是深藍的額明,在月白的輪袍襯托下,宇間顯盡巍峨清遠。真是普天之上少有人能及的灼灼神明。

  “如何?”飛瓊看向前方的夕霞,淡淡地問,聲音還大可聽的出來虛弱。

  說完從洞中飛來一只仙鶴。向天長唳幾聲后,盤旋著落在飛瓊身邊的松石上,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飛瓊是上天負責(zé)司云的神君,仙友都尊稱其為云中君。

  英招神色些許凝重;“她可能沒有死。”

  飛瓊面色一凜,看著英招,“沒死?為何?”

  英招捏了個決,一支透亮的髓笛幻化在虛空中?!巴心愕母?,我在淮水戰(zhàn)場找了數(shù)月,總算找到了它?!?p>  飛瓊接過笛子,細細地看著手中的笛子,“有勞,但,你如何判別她沒有死?!?p>  英招一邊逗擾著飛瓊身邊的仙鶴,一邊說道:“你吹一下試試。”

  飛瓊將髓笛放在嘴邊,試著吹響,果然,笛子毫無聲響。

  英招接著說道:“江寂還有靈識,我也沒有想到?!?p>  神明的法器均有靈識,神明若是羽化或飛魄就會變成普通的寶物,除卻再被其他神明煉化,不可能再有法力。江寂是這支髓笛的名字。

  飛瓊不知此時為何感受,在重傷的期間,他不能接受疏影死去的事實,承受此般痛苦,真是不如廢了道行,重墮輪回。

  江寂自封,莫不是。。。。

  “我們都親眼看見她灰飛煙滅的,這......不大可能?!憋w瓊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英招說道:“誰知道呢,蠻荒之下,無奇不有,若不是有其它重生之法也未可知,何況那日日她死時,蒼天之間大道之花飄了整整三日才散去?!?p>  英招看向一邊面容雖如一如往日般清冷,內(nèi)心卻不知怎么樣的翻涌的云中君,思慮一久;“飛瓊,這東西,我們雖然先找到,但大帝們更能找到,如何可處置是個問題。你自有你的決定,我無法干涉。但你可考慮清楚了,身后可是天宮,龍王如何還是個未知?!?p>  飛瓊執(zhí)著笛子,腦海里滿是那個在紫竹林間以笛音御云的少女。

  “多謝提醒,我自有分寸?!?p>  英招抱手打量飛瓊幾眼,自是猜到了他想做什么:“這事我可不管了,但我這個不諳水性的飛獸,替你在淮海折騰了數(shù)月,可是吃了好大苦頭,這次你可欠我了。”

  飛瓊笑道:“有何所求?莫不是又惹得那群蛟蛇合力討伐與你,請我當個打手?”

  英找知道他只是打趣,笑著,“倒也不是,只是我這個要求嘛,你可必須給我做到,不然我掀了你這破崖,毀了你藏崖下的寶貝。”

  飛瓊也笑了,他知道,自己下一次與他這般打趣會是何時,有可能永生永世再無了。

  “不說的話,就留著下次再見吧。”

  “飛瓊,不準失敗,平安回來?!?p>  飛瓊已轉(zhuǎn)身入了崖洞,如松竹般傲潔的聲音回應(yīng)到:“自盡力而為?!毕生Q亦跟著飛進崖洞去。

 ?。ǘ?p>  胎仙脫骨字飛瓊,換羽移宮學(xué)鳳鳴。

  噴月未醒千載夢,徹云猶帶九皋聲。

  管含芝露吹香遠,調(diào)引松風(fēng)入髓清。

  莫向嶺頭吹暮雪,籠中媒鳥正關(guān)情。

  明《玉芝堂談薈》卷八有馮海粟《鶴骨笛》

  天幕崖雖說是石崖,里頭倒是還算明亮,幾個破天的窟窿,幾道光線進來,到顯得格外幽靜。自不會擔(dān)心有雨,雨師布雨自會關(guān)照此處。天外時常有大群的飛鳥起落,英招常嫌棄飛鳥們的吵鬧,飛瓊倒也樂得有飛鳥作伴,總得熱鬧些,免得這石窟顯得太過寂靜。

  石窟里也并未毫無一物,雖說這仙居,倘若太過豪奢,未免失了仙氣,但奇花異草總還是有的。洞口生長著一棵壯實的雕堂樹,枝葉繁茂蓋住了半個崖頂,光芒灑下之時,洞內(nèi)影影綽綽,煞是好看。

  飛瓊自樹下盤坐,手心一宛,江寂自虛空中顯形。

  “你和我一樣,也在等她嗎?可她為何如此之傻。”飛瓊對著笛子滿滿說道。

  江寂自然是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

  飛瓊知道,這笛子早晚要被天宮里那些只知道順承天意的大帝發(fā)現(xiàn),那找回阿影就更不可能了。

  也不知道巫支祁那邪孽在淮水之下,可有悔過,若不是阿影,飛瓊定將他碎石萬段,再承受灰飛煙滅之折磨。

  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認主,只有全部抹除了阿影的痕跡,才能不被發(fā)現(xiàn)。但是此法一旦失敗,就算抹除了疏影的全部印跡,自己也將魂識受損。

  飛瓊的胸口仍在隱隱發(fā)痛,那日逆著天兵而下,不知遭了多少刀劍。

  “阿影,雖然不知道能否成功,若是不成,我也倒剛好和你一起去了罷,若是成了,這笛子到再見之時,自物歸原主。”

  飛瓊慢慢閉緊雙眸,如若修竹之韻的面容,在江寂幽幽藍光之下,更顯白凈。

  天色逐漸昏暗,已是墜日時分。

  天幕崖外云漸漸積厚,少時已是伸手不可探出,云間可見隱隱電光。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已有明色。厚云才逐漸散去。

  飛鳥又重回這遼闊天間少有的棲息地,雕堂樹吸足了天地靈氣,一夜間,接了許多斯紅豆一般的果子,綠翠之間,透著赤紅。天幕崖似一切如常。

  次日布霞的仙娥們再來偷窺云中君神姿之時,卻不見了崖邊卓立的月素身姿。

  天宮之內(nèi),正于殿中吐故的左圣赤松子仍雙眉含閉,未察覺到任何異樣。

  千年一日只待在云幕崖中的云中君竟然也去游歷了,當真是破天荒。其實也無人真實知曉他的去處,天上到真是無聊,好不容易有得云中君般養(yǎng)眼的神仙,卻也不在了,只道每天在云間布霞的仙娥們卻又是失了樂趣。

  (三)

  與此同時。

  漫漫星辰之中,一個靈魂受到一股無形之力的牽引,從星光中剝離出來,慢慢在星光之中重聚,化為一點點零碎的銀光。

  銀光在星辰之中不知存在了有多久,后來漸漸消失不見。

  天地之間,正是子時,星辰漫天,一處不起眼的小漁村里的一處漁家卻是喧鬧不同于往日,漁村里有生產(chǎn)經(jīng)驗的婆子,都來此幫忙,隨著數(shù)聲嬰兒響亮的啼哭劃破夜的寧靜,漁村顧家多了一個女娃。

  此時天中星辰亮得出奇,竟堪堪將皎潔的月光比下去,奇景百年難遇,村中有見識的人被此異相鎮(zhèn)住,紛紛開始拜神燒香。

  當然,他們也說,顧壯的女娃是這夜里生的,伴著異象,不是大吉之人,便是大兇之人。

  打漁為生的顧壯自然不信這些,這是他的第一個娃,不管是大吉之人,還是大兇之人,不管是男娃子,還是女娃子,都是要好好養(yǎng)著。

  顧壯抱著剛從內(nèi)室中報出來的女娃,仰頭看了看天上的異相,“女娃子啊,你既然是夜里子時生的,那就叫子夜,好不好?”

  懷里的女嬰仍在啼哭之中。

  五年過去了,顧壯的女娃子子夜五歲了,生得乖巧可愛,很是招人喜歡。

  對于子夜來說,最美的便是海邊泛起的漁燈,像神的指引。寥廓寂寥的黑夜里,明亮勝過星辰,光影帶著溫度。它指引著的,還有阿爹阿娘歸來的身影。

  子夜喜歡靜靜的坐在家門口的杏樹下,看著阿爹阿娘的身影在夕陽下拉,靠近,然后投入他們的懷抱,騎在阿爹的肩頭,聽他說這一日的豐收。

  漁村里的人們都漸漸忘了,五年前子夜出生時的星辰異相。

  直到子夜的爹娘,雙雙死于一場海難之中。

  黃昏下,海岸還沒來得及泛起漁火,一場驟雨還沒來得及歸還寧靜,漁村里是不同于往日的嘈雜。

  “這下可怎么好,子夜這孩子可真命苦,這才五歲。出海二十多人,偏偏只死了她爹媽?!?p>  “孩子還小,俺家正缺個如她般聽話的女兒,要不俺養(yǎng)了她?!?p>  “得了吧,老七,這孩子搞不好就是她克死了雙親,怎的,嫌命長啊。”

  “你住嘴吧,勸你積點口德,子夜這孩子夠不容易了。”

  子夜疑惑,來的不是阿爹阿娘,他們在說什么?子夜小跑出去,迎上聚集好趕來子夜家的村民們。

  村民們看見從房子里跑出來的子夜,嘈雜的人聲戛然而止。

  子夜看著他們良久,一個人對著熙熙攘攘的一群人,顯得無比弱小而無助。

  說要養(yǎng)子夜的李叔走來子夜身邊蹲下,扶著子夜的肩膀:“子夜啊,可能你的阿爹阿娘不能陪你長大了?!?p>  子夜有些聽不懂,抬起腦袋,睜著一雙無比純澈的雙眸看著李叔,“他們?yōu)槭裁床荒芘阄议L大了,他們?nèi)チ四睦???p>  李叔:“他們?nèi)チ撕苓h的地方,在海的盡頭”

  子夜沉默了一下,好像知道阿爹阿娘去哪里了,小的時候她身邊會飛來一只特好看的飛鳥,每日陪在她身邊,可不過幾日,飛鳥死去了,子夜捧著它涼去身軀,她的阿娘告訴她;“子夜啊,它沒事,它會變成漁燈,在夜幕里亮起,給你指路。”

  子夜喃喃地說道,“李叔,他們是變成漁燈了嗎?”

  李叔愣了一下:“對對對,他們變成了漁燈,會一直照亮著子夜,但現(xiàn)在你沒人照顧,不如跟我回家吧,我們一家子都會好好照顧你?!?p>  為什么要和他回家,阿爹阿娘為什么要去海的盡頭,他們?yōu)槭裁床灰右沽恕?p>  子夜不知道好像失去了什么東西,頓時心里一片空白,然后哭了。

  人群聽見子夜的哭聲,內(nèi)心沉重得很。但畢竟這不關(guān)他們的事。

  “這孩子真可憐,老李啊,可就交給你啦,咱家孩子還在屋里頭鬧騰呢。”

  “老李,這孩子俊俏著,長大了,子夜喊咱家兒來提親,可要好生養(yǎng)著啊?!?p>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去。只留下了李叔和他的妻子還在安慰著子夜。

  李叔將子夜抱起,子夜哭得更大聲了。

  “把這孩子給我吧,我來養(yǎng)她。”另一個人聲響起。

  李叔回頭,眼前來人并非漁村中人,“你是誰,俺可從未見過你?”

  李叔看著眼前的人,來者是個看似不滿廿歲的少年,一襲墨綠的長袍,素潔的面龐甚是白凈,如墨的長發(fā)些許凌亂的披下,只發(fā)尾用一根雪白的發(fā)帶系住。

  子夜仍然哭著。

  “你我雖素未謀面,但我與這孩子甚是有緣,家中從事商貿(mào),途徑此處,我閑時出來賞景,巧遇與此,好巧家母求女常不得,不如我就認她為妹妹,家中雖不算富足,但也還不算貧潦,也好過讓她在此余生?!?p>  李叔再三打量,眼前少年看這穿著的確像是富家子弟,言談有禮,想必不是紈绔之列,但李叔還是不放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想到子夜這般討喜的女娃會落得怎樣人手中。

  實在不放心。懷里的女娃哭得兇,這可是個人命,這男子不清楚來路,萬一只是一時興起,萬一害了子夜怎對得起他父母。

  想到這,李叔抱著子夜遲遲沒有回復(fù)。

  少年像看到了李叔心中所想:“我將她帶去,自是待親妹妹一般,家中之人必也會好好待她。我來此身上帶了些銀兩。二位收下,就當補貼家用。家里在城有分邸,二日日后可常來探望?!?p>  李叔的妻子一聽要給銀兩連忙開口:“這孩子吉人有天象,跟著他呀也好過跟著我們受苦,這海邊風(fēng)吹日曬。咱就別擔(dān)憂了,她會好好的?!闭f罷扯了扯老李的衣角,瘋狂使眼色。

  李叔想想也是,眼前的少年文質(zhì)彬彬,總是讓人感覺可以信任。

  老李終于同意,點點頭,他妻子欣喜接過錢囊。

  子夜還是哭,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李叔將她送向另一個人的懷抱。子夜的口水鼻涕,染濕了他的肩頭。

  李叔自然不知道,抱走子夜的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商戶之家。

  子夜不知為何,也許是哭累了吧,在他懷里沉沉睡去了。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便是毫無印象。

  子夜做了一個夢。

  夢里,漫天的燈火從海岸緩緩升起,有些以及飄遠變成星星,海霧將遠處的明亮籠去,夜幕像綴滿了月亮,她從海岸走過,海風(fēng)有些大,瘦弱的她被吹得搖搖晃晃,腳下的細沙包裹住子夜的腳底,還帶著白天未散去的余溫。

  子夜好想去海里,以前想,阿爹阿娘不給,現(xiàn)在阿爹阿娘也去了那里,子夜更想,她就一直朝著海走啊走啊,就這樣從水面上走向遠處,漁燈都飄來子夜的身邊,海水變得透亮,海浪卻一陣一陣將子夜送回起點,子夜走不到遠處,無論如何努力。

  子夜從夢里漸漸剝離出來。像是清晨,室內(nèi)灑滿溫柔的陽光,不似往日的熱辣。

  簡單的木屋里有著一股清香,柔軟的被子,房室里還有一張桌椅,一些簡單的茶具,子夜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推開門去,門外是子夜從未見過的場景,這間木屋旁還有四五間木屋圍在一起,中間是一片空地,擺著一張石桌,一條長廊貫穿著這些木屋,遠方皆是一望無際的山斗。

  子夜生活的地方本該是耐海風(fēng)海浪粘土房,沒有山川,沒有高樹。

  子夜不知道現(xiàn)在在哪,環(huán)顧四周,雖是人家,卻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漫天的孤獨撲面而來。

  子夜想是不是連李叔也不要她了,他說了會照顧她,李叔不在了,漁村也不在了。

  子夜眼角又濕潤起來,但還是強忍?。骸坝腥藛幔坑腥藛??……”

  從大著膽子喊著到聲音漸漸小下來,無人應(yīng)答,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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