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山林中,如果不是偶爾的幾聲蟬鳴和蛙叫,女人認為自己已經(jīng)下了地獄,書上說,地獄中是黑暗的,永無天日的,任你如何大聲呼喊也無人搭理的。
但這不是,通過腿部傳來的深刻的痛覺,女人清楚的知道,這不是地獄。
她有些慶幸,自己命大,她嘗試著掙扎雙腿,想逃離牢籠般的束縛,奈何下半部分被緊緊卡住,不得動彈。
她知道,就在她與男人發(fā)生爭執(zhí)時,那一瞬,與她預料的一樣,車頭方向發(fā)生偏轉(zhuǎn),在她尖叫的同時,車頭猛的沖撞了前方的電線桿。
但這場車禍比她預想的更加慘烈。身旁的男人似熟睡般,沒有動靜。
他死了也好,省得她一天到晚為了一個男人勞神傷身。
當時一股腦的勁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她沒有想到在車上做了小手腳,也會殃及自身。
女人想著,在這片荒郊野嶺的山區(qū),常住人口也寥寥無幾。如果能夠馬上碰到來往的車輛,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但對于她來說,對于曾經(jīng)的悲慘人生來說,有些東西都不重要了。
她想活著,悲慘了半輩子,好不容易即將擁有向往的生活,她不能就這么輕易放棄。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索著周圍,有用的東西,能夠有一樣就行,手機或者其他的救助工具,在慌亂之中,她也想不出什么自救方案。她的腦子此時是一團漿糊,既要忍受著腿部的疼痛,又要分心尋找希望,她感覺有些呼吸不暢。
要死!她在心里咒罵道。
她身子止不住顫抖,她,要死了嗎?
就在她顫抖的同時,身子下方感受到了異樣的觸感。這是,手機?
她在自我懷疑,是不是她出現(xiàn)幻覺了?老天爺今天怎么能夠這么善待自己呢?從前的良心有跑哪去了?
她顫抖著雙手,緊張得咬破嘴唇,腿部的痛感和嘴巴的腥味在告訴她,這不是幻覺,是真實的。
她用手摸索著,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個方塊物體。
黑暗中久違了的光亮,刺痛了她的雙眼。
她用手稍稍遮擋住眼睛,適應著光亮。
她的手不由自主按向王子越的界面,從王子越離開開始,她不知道打了多少電話,但電話的另一頭只是傳來機械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這次不同,沒有信號了,她無法尋求警察的救援,只好借助微弱的手機燈光,打開車輛的后面的應急燈。
希望路過的人能夠發(fā)現(xiàn),她是這么希望的。
聽說有時人處在一時的困境時,會不由自主回想起從前的不愉快的過往。
她借助微微的手機燈光,面前好像閃現(xiàn)了一副畫面。
從前的她,在幸福的環(huán)境中慢慢長大,哪知人間險惡。她只不過是眾多嬌生慣養(yǎng)的獨生子女其中一個,好心的她再一次外出時,選擇遵從自己的良心,幫助他人,卻不料被險惡之人拐騙至深山中。
她被迫嫁給糟老頭子已經(jīng)不算是一件稀罕的事情,在那偏遠的山區(qū),這種情況比比皆是。她在強迫的情況下,生下了王子倩。那時,女兒還不姓王,具體姓什么,她忘了。
她將這一切的罪孽推究到女兒身上,冷眼相待她。
老頭對她實施毒打,罵她是個只會吃白飯的懶婆娘,不能生出兒子,是她的罪過。
老頭對她所做的一切,接在往后的生活中,她都發(fā)泄至女兒身上。
盡管幾年后她逃了出來,并且一時心軟帶了個糟蹋貨。
每每看見王子倩,她都想起了那段不堪,不堪回首的往事,最令人印象深刻。
曾經(jīng)的種種,皆已在她身上種下了根,她后悔自己身為女人,她害怕生出女兒,再一次重復她的往事。如果是個男孩,便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不會拐賣至深山中,她更不會與低人一等的男人結(jié)婚,她還不會遭受親戚朋友的唾棄,也沒有沒日沒夜重復的噩夢,更沒有窮得叮當作響的家當,也不會沒日沒夜為著生計發(fā)愁。
曾經(jīng)人人羨慕的她,成為了輾轉(zhuǎn)于各種男人的黃臉婆。
是她錯了嗎?對的,她從出生開始,便錯了。
耳旁出現(xiàn)了客車的轟鳴聲,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許一個人待久了,會出現(xiàn)幻覺吧。
要說這荒郊野嶺中,唯一能夠出現(xiàn)的班車,也是按照規(guī)定的時間,早他們幾分鐘先走了。
這一路上都沒碰上,說明什么?說明往返于鄉(xiāng)野的唯一途徑已經(jīng)走了,也說明這條道上,不會再遇見任何人。
腳步聲愈來愈響亮,這或許不是她的幻覺,她欣喜的咬了咬下唇,剛才下唇破損的傷口血跡仍未干。
這,她有些奇怪,在她出車禍到他人下車查看之間,間隔也就幾分鐘。
可就在剛才,那幾分鐘,她感覺她重新溫習了一遍自己的前半生。在黑暗之中,一切都等大的延長了,在她的意識之間。
之后便是男孩與女孩的吵鬧聲。女人有些心煩,她期盼著這兩人快些來營救她,但她很快就耷拉下臉了。
她聽見男孩抱怨著沒有信號,她也聽見女孩抱怨著男孩做事過于魯莽。
手機微弱的燈光熄滅了,接下來還是一眼忘不到盡頭的黑暗。
安靜了呢!她的心里止不住嘲笑自己幼稚的想法,誰會吃飽了沒事干,在荒郊野外就人啊!
客車的發(fā)動機聲漸漸遠離。女人開始咒罵著自己,干嘛懷有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一如她的女兒,給予她希望,沒想到換取的是遠走他鄉(xiāng)。
雖然在大女人的成長道路上,她做過的最多的扮演惡人,每每看見女孩遭受著她從前的痛苦時,她的行政便會有一種不一樣的升華,那是種令人心跳加速的感覺。
她生她,養(yǎng)她,將她帶離那個窮苦落后的山村,本就仁義致敬。
就如同此刻,過路人若是簡單的下車檢查情況,也仁義致敬了。
她的女兒本就不該出生在世間,她也不配做個好母親。親眼看著女兒痛苦的躺在病床上,也只是象征性地探望一番,住院費什么的,她不管,她也不想管。
女人再次睜開眼睛時,第一件事還是尋找手機,她想確認一下,在她的兒子心目中,她傾盡時間也精力,到頭來也不及她姐姐的幾分地位。
她遲疑著按出撥號鍵,等了幾秒,那幾秒她的心都懸在嗓子眼了,到頭來換取的,還是,“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