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原身,蠻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只什么妖怪。她身邊所見的妖怪,大抵都是有原形的,唯獨她是個異類。自她有記憶起,就是人形,雖然也能使法術變幻外貌,可偏偏就是沒有原形。
蠻月低頭看了看自己,總不能跟陸長風說她是只“人妖”吧。
但依稀記得,上官提過她與師傅是同族,而師傅原身是只威風的赤鳥。既然是同族,應該相差不多吧。想了半晌,她不大確定,支吾道:“大約......也是只赤鳥吧?!?p> 陸長風覺得好笑,扯了扯她的耳尖,嘆道:“左右你原身也威風不到哪去,不問了。走罷,糊涂蛋?!?p> 蠻月打掉他的手,扳正神色,很是嚴肅地與他辯駁。她師傅是妖族的頭子,她好歹算是個殿下,那必然是威風凜凜氣蓋山河的,斷不能讓陸長風看輕了。
林中路陡,繞回營帳時晚了幾刻,人都差不多到齊了。
蠻月與長公主見過禮,正四下環(huán)顧尋著子修,一眼便看見了柳月初。她向來是喜愛這般嬌弱美人的,才看見她,就拔腿跑到她身邊。
柳月初自與她相識以來,來往不少,雖然大多都是蠻月剃頭挑子一頭熱。但一來二去,關系也親昵許多。
見蠻月跑過來,她便拿著帕子給她擦額上那層薄薄的汗,叮囑道:“小郡主跑慢些,天涼,出汗了再吹風容易受寒?!?p> “沒事,我暖和著呢。”怕她不信,蠻月還扒了扒自己的衣襟,給她看穿了幾層。
安定來得稍晚,板著張臉,身后還跟著孟衍行,似乎不大高興。柳月初拉了拉蠻月的袖子,附耳問道:“這是怎么了?”
蠻月撞見過幾次他倆拌嘴吵架,那叫一個水火不容,兩句不和就要動武,雖然都是安定單方面毆打。柳月初本就病弱,說話也柔柔的,蠻月喜歡得緊,趕忙就把她護在身后,“他倆不對付,老是打架。一會兒要是打起來,你躲好了啊,我怕血濺到你臉上?!?p> “應該不至如此......吧?!?p> 說話間,安定已到了跟前。她們識相地不去問她與孟衍行起了什么沖突,都沒敢去觸她霉頭。
偏生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不去提壺,壺自己開。孟家是皇商,身位也不低,可在場的公子哥都是官家出身,都覺得商不如官,不大愛和孟衍行來往。
孟衍行這廝心大,也不惱,樂呵呵地搖著扇子就往她們跟前扎。
安定也不想搭理他,雙手環(huán)抱,轉過身去不看他。他反倒嬉皮笑臉的,臉湊上去給她打,折扇合起,輕抬,指著遠處豎起的靶子,“安將軍,有沒有興趣比一把?”
安定掃他一眼,神色輕蔑。小時候孟衍行跟著陸長風練功,她只念書,自然是比不過他?,F(xiàn)如今,她在兵營摸爬滾打多年,若是還輸給他一個拿算盤的商人,說出去豈不是笑掉大牙。
“比就比,還怕你不成。”她道,揮手叫人拿來弓箭。
孟衍行卻又道:“等等!我這人憊懶,就只是比出個高低,我不好這虛名,提不起勁兒來。比試,哪兒能沒有彩頭啊。你說是不是,安將軍。”
“那你想要什么彩頭?”
“金銀財寶我不缺,綾羅綢緞我也不缺。不如這樣,我輸若是贏了,你答應我一個要求。要是你贏了,想要什么東西都給你?!?p> 安定沒多想:“隨你?!?p> 蠻月在一旁聽著,心道,孟衍行比她還會來事,還真是個事兒精。難怪生意做得這樣好,這點她要多學著。
柳月初見著安定臉色好了些,及時道:“那今日我與小郡主就是見證,二位可不能食言。”蠻月瞧見了侍衛(wèi)送上來的弓箭,也來了興致,“我不做見證,我也要一塊比?!?p> 安定挑了把新弓,在手里掂了掂重量,遞給蠻月,道:“好啊,小郡主可要討個好彩頭?!闭f罷,眼中帶著挑釁看向孟衍行。
蠻月轉頭告訴那侍衛(wèi):“快去把陸長風叫來,讓他見識見識我的厲害?!?p> 三人挑好了趁手的弓箭并排站好,各自對應著遠處的靶子,侍衛(wèi)提著箭袋站在一旁,方便他們拿箭。蠻月這廂有模有樣的,箭搭在弦,弓如滿月。那廂孟衍行架勢擺得也不差,一看都是有幾分底子的。
聽得柳月初一聲令下:“放箭——”
三支離弦的箭急急飛去,牢牢釘在靶心上。孟衍行愣了愣,忽然笑出聲來:“若小郡主是真想讓安將軍贏,直說便是,這箭也不必偏成這樣。”
他看向安定,眼里的笑意加深,“況且,我愿意認輸?!?p> 蠻月瞇著眼,定睛一看,自己的靶上空空如也,她的箭飛到孟衍行靶子上去了。怪不得那廝說話陰陽怪氣的。
要只論手上功夫,在人界,蠻月算得上是佼佼者。只一點,她眼神不大好,往常在蒙詔打獵也是,常??床砹?,讓獵物逃了去。子修每回都將自己的獵物分給她,才不至空手而歸。
知道自己的毛病,蠻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我就湊湊熱鬧,不跟你們搶第一?!?p> 笑過之后,也沒人真去計較太多。本就是孟衍行要和安定比高低,左右她就是個湊數(shù)的。
蠻月往旁邊挪了挪,接過身后人遞上來的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弓拉了一半,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忽然伸過來,覆在她的手背上,旁邊移了點,“往左邊些。”
聽見聲音她才反應過來,是陸長風站在她身后。他靠得近,幾乎是貼著她耳根子說的,蠻月的耳尖就像被他說話間吐出的熱氣點燃了般,突然就變得鮮紅。還有些癢癢。
忽然她就不知道該怎么使力了。拉弦的手一松,筆直的箭飛出去,并沒有什么氣勢,在空中劃了個弧形,斜斜的插入地面。
她今天算是出師不利了。
她轉過身去,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逐漸微妙,子修趕緊咳了幾聲,走到蠻月面前去,將陸長風擠開。
“就你這三腳貓功夫,還好意思拿出來比試。哥哥的臉都要給你丟光了?!弊有揞H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泄憤似的抓住她一縷頭發(fā)扯了扯。
蠻月將那縷頭發(fā)拉回來,伸手也去扯他的頭發(fā),“你來得這么晚,還說我。你厲害,你來?!?p> “我早就來了,大皇子也來了,那不是先去見了他么?!彼麄阮^看向陸長風,挑眉示意:“來就來。陸將軍,比比?”
“恭敬不如從命?!?p> 蠻月的鼻子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靈敏過,她聞到了一絲火藥味。陸長風仍是溫溫和和地笑著,看著沒什么攻擊力,反倒是子修摩拳擦掌,好像下一刻就能沖出去,跟人扯著頭發(fā)打起來。
于是比試的人變成了四個。
蠻月站在后方,搖搖頭。想不通。
平日里和和氣氣的人,怎么一到了獵場,都跟斗雞似的,一見面就開始互啄。
她兀自出著神,也沒顧上看前面劍拔弩張的幾人。冷不丁就給塊石頭砸了頭。她捂著頭,回頭一看,卻看到帳篷后探出張她熟悉的面孔來,
正是她那位擅離職守的昌離師兄。
眼瞧著沒什么人注意到她,蠻月趕緊貓著腰悄悄地溜了。
場上的人都是玩著弓箭長大的,射中靶心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比的就是誰更花哨。
子修剛耍完一波三箭齊發(fā),轉過頭去炫耀:“阿蠻,看看哥哥......”厲不厲害?話還沒完,哪里還看得見蠻月的半分影子。
一天天的,人影都不見半個。子修沒給她氣得血濺三尺,已然算是心胸寬廣了。他將弓丟給侍衛(wèi),有些煩躁:“不比了,人都走了,有什么可比的?!?p> 柳月初輕笑,心道,這小郡主與世子不愧是兄妹,如出一轍的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