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平西將軍,風(fēng)采絕世
又一天后,劉裕被放了出來。原來朝廷的詔命到了,冊封劉牢之為建威將軍,代替王恭接管兗、青、冀、幽、并、徐、揚七州及晉陵的軍務(wù)。司馬休之代表朝廷,與劉牢之握手言和,兩下罷兵,各自拔營起寨,準(zhǔn)備撤軍。
劉牢之從軍多年,雖然驍勇善戰(zhàn),卻一直地位不高,只能任人驅(qū)使,今天驟得大權(quán),十分高興,提拔劉裕做了副將,將他引為心腹。
劉敬宣對父親如此倚重劉裕十分不滿。劉牢之囑咐他和何無忌說:“無忌,敬宣,你們一個是我的外甥,一個是我的兒子,我難道不會為你們打算?當(dāng)今雖然朝廷一統(tǒng),可州郡各擁兵馬,誰的兵多將廣,誰的拳頭硬,誰就能前途無量。無忌是個君子,敬宣,也不要再針對劉裕了。以后得以大事為重,咱們用得著他?!?p> 劉敬宣道:“父親,劉裕是個市井小人,您怎么知道他能為咱們所用?”
“為父大半輩子縱橫沙場,難道連這么個毛頭小子都收服不了?!敬宣,做大事,要大度,你想收服人心,那就得用人不疑,還得真金白銀地去買,我就不信,我給他高官厚祿,給他兵馬實權(quán),他會不在我手下老實待著,還想投奔誰去?”
何無忌見劉牢之動氣了,便想結(jié)束這番談話,拱手答應(yīng)下來。
劉敬宣也只得嘴上先答應(yīng),可他心里卻始終記恨劉裕放走了桓道芝,壞了他的好事。
劉牢之隨后提拔何無忌和劉敬宣也做了副將,而且立即在北府軍大肆清洗,略有些同情王恭的人,都被他撤掉,換上了自己的人,北府軍徹底姓“劉”了。
這一天,軍隊準(zhǔn)備已畢,隨時可以回京口。中軍帳中,劉牢之例行公事,對滿營眾將囑咐了幾句,正要命人各自回營帶兵,依次序陸續(xù)啟程,有人送來一封軍報。
劉牢之看罷,站起來,把軍報扔到地上,一拍桌子,大怒道:“豈有此理!桓玄小兒,豈敢欺我!”
劉敬宣忙撿起軍報一看,也驚怒道:“父親,桓玄與我們好歹是親戚,他竟上表為王恭申辯,請求朝廷誅殺我們!”
眾將嘩然。
劉裕問:“荊州兵現(xiàn)在到哪里了?”
劉敬宣又看了一眼軍報?!盎感c楊佺期已至石頭城,殷仲堪已至蕪湖。他們離建康已經(jīng)不遠了。”
眾將紛紛議論。
劉牢之大怒:“傳令,兵進石頭城,老夫要與桓玄決一死戰(zhàn)!”
眾將皆驚。劉敬宣說:“父親息怒,聽說侍中司馬元顯已親自去督戰(zhàn),還有前將軍王珣。他們足以抵擋荊州,不會危及建康,我們還要插手嗎?”
“誰管他建康怎樣!桓玄與老夫作對,老夫要親手砍下他的狗頭!”劉牢之仍是十分震怒。
眾將只得領(lǐng)命,大軍集結(jié),立刻出發(fā),浩浩蕩蕩地向石頭城方向開進。
走了不到一刻鐘,司馬休之就騎著快馬追了上來。他只身一人,立馬軍前,攔住了北府軍大軍前行的方向。
司馬休之在馬上,向劉牢之行禮道:“聽聞北府軍開拔,卻不是朝京口方向,晚輩想請教劉將軍,您率軍意欲何往?”
劉牢之對司馬休之還禮,仍是怒氣沖沖地說道:“本將軍要去石頭城,與桓玄決戰(zhàn)?!?p> 司馬休之笑道:“將軍,朝廷給您的是詔命,并非調(diào)令,將軍當(dāng)如約回京口。石頭城,晚輩隨后會去料理,不勞將軍?!?p> 劉牢之不客氣地說破了休之的心思:“平西將軍何必阻攔?本將軍去石頭城,是為國殺敵,并不是要假道伐虢,對朝廷不利。”
“將軍不會這么做,晚輩也不會這么想。京口是我朝防御重鎮(zhèn),如今前線空虛,只怕北方會有異動。還請將軍回去坐鎮(zhèn)。”
“若有異動,早就動了。北方防線上,又不止京口一處重鎮(zhèn),連豫州都空虛了,平西將軍還怕京口無人?”
“晚輩已奏請朝廷,新派了豫州刺史謝峻,現(xiàn)已到任,總攬軍務(wù)?,F(xiàn)在北邊防線,只有京口空虛了。還請將軍回師。”司馬休之十分堅定。
劉牢之這才認(rèn)真地看了他一眼,“平西將軍可知道,老夫為何一定要去石頭城?!?p> “王恭的首級現(xiàn)在懸于建康城門示眾,足見朝廷信任將軍,無論桓玄說了什么,朝廷都不會聽,還請將軍也不必在意?!彼抉R休之仍是堅定地看著他。
劉牢之聽了這番話,一腔怒火,才略有緩和。
“將軍護國心切,晚輩會如實上奏,朝廷會明白您的一片忠心,還請將軍以北府軍防務(wù)為重,返回京口。晚輩送走將軍,便立刻奔赴石頭城助戰(zhàn),桓玄、殷仲堪之輩犯上作亂,晚輩也不會善罷甘休?!?p> 劉牢之雖未與休之交過手,但聽人說過,司馬休之平日一介書生模樣,上了戰(zhàn)場卻如兇神惡煞,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有他替自己出這口惡氣,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去蹚那渾水?
劉牢之當(dāng)下笑道,“好,老夫這就率軍回京口駐防。平西將軍,你單槍匹馬,敢來阻攔老夫這數(shù)萬大軍,果然是有膽有識,名不虛傳,老夫佩服?!?p> “不敢。晚輩只是想,將軍與我同殿稱臣,必然不會加害于我。將軍,請!”休之伸出手臂,往京口方向指去。
劉牢之大笑,馬上行禮:“告辭?!比缓髠髁畋备娬{(diào)轉(zhuǎn)方向,后隊變前隊,撤回京口。
司馬休之目送北府軍浩浩蕩蕩走了,他的隨從才率一隊人馬追了過來。他們跑的氣喘吁吁,上來行禮說道:“將軍,好險!我們大軍已出發(fā)往石頭城去了,您自己一個人就折返回來,萬一那劉牢之翻臉,我等還來不及趕到救援,將軍可就危險了?!?p> 休之說:“事發(fā)突然,來不及等你們了。走?!毙葜f完,一揮馬鞭,帶隨從人馬,折返向東,追上大隊人馬,然后星夜兼程,趕赴石頭城。
待他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都督司馬元顯已在議事廳里愁了兩天了。前將軍王珣也是一員老將,竟幾次被桓玄和楊佺期殺敗,全軍軍心動搖,竟有傳言說桓玄才是真命天子,要攻入建康,代晉自立。元顯大怒,殺了幾個帶頭傳謠的,還是止不住謠言。每天看帳中諸將人人哭喪臉的樣子,若不是敵兵壓境,元顯恨不得把他們都殺了了事。
張法順也在,仍是那一身青衣,一把羽扇,正向元顯進言,“都督,如今豫州已敗,北府軍已降,只剩荊州軍,他們孤立無援,不能長久,不如派人與他們媾和,以示朝廷恩義?!睆埛樕钪@早就不想打了,可又要面子,只能捧著元顯說他仁義,千萬不能說打不過荊州。
休之從門外走進,聞言大怒,“張先生,你一介門人清客,何敢干預(yù)軍事!”
張法順被訓(xùn)得老臉一紅,又怒又驚,不住地向元顯使眼色。
元顯見休之來了,就是見了援兵,這時也不覺得被打臉,更不會為了面子得罪休之,便也訓(xùn)斥張法順說,“還不退下!”
張法順只得灰溜溜地走了。他這次隨軍來,本來是想在軍營里露個臉,將來好撈些功勞,謀個前途,卻被司馬休之當(dāng)眾訓(xùn)斥,前途就堪憂了,可眼下大軍壓境,他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休之這才向元顯行禮。
元顯親自扶他起來,格外親熱,“賢弟,愚兄日日盼你來,你可算來了,一路辛苦了。來人,設(shè)宴,為平西將軍接風(fēng)?!?p> “謝都督?!?p> “你我兄弟,何必見外,還是叫我‘大兄’?!?p> 原來,不可一世的司馬元顯,也有這般和藹可親的時候。
“軍中自有法度,愚弟不敢。”
休之沒稱元顯“大兄”,卻自稱“愚弟”也算給了點面子。
“都督,不知現(xiàn)在戰(zhàn)況如何?”
元顯輕嘆了口氣,背過身去,示意王珣告知休之。
王珣滿臉的疲憊,起來說道:“桓玄、楊佺期水陸軍五萬人,陳兵城外。殷仲堪大軍也占了蕪湖,正向此逼近。若不是石頭城依山靠水,只怕早就被圍得水泄不通了。”
元顯悲憤地對休之說道:“你看看,這滿營眾將,誰不是久經(jīng)沙場,竟然被桓玄那幾個人連連殺敗,一點辦法都沒有。我也是幾天前才到的,一看這情況,真是叫我失望透頂?!?p> 王珣只得率眾將向他行禮:“末將該死?!?p> “要死,給我死到陣前去!傳令,誰能殺敗桓玄,本都督賞他官升三級,賞錢百萬!”元顯賭氣說道。
眾將唯唯諾諾。
司馬休之說:“荊州軍雖打了幾次勝仗,但他們傾巢而出,勞師遠征,歷時數(shù)月,不能速勝,軍糧補給、斗心士氣總會有些破綻,未必不能一戰(zhàn)?!?p> 王珣說道:“都督,末將無能,這些將士們打了這么久,著實也無力再戰(zhàn)。平西將軍所部本是精銳之師,又剛剛滅了荊州,平定了北府軍,挾數(shù)戰(zhàn)余威,當(dāng)可一鼓作氣,殺敗荊州兵,建此不世之功勛。”王珣是老資格,知道元顯不想打仗了,懸賞什么的不過是做做樣子,只是瞧不慣司馬休之那年輕人的張狂樣子,便故意擠兌他罷了。
誰知,司馬休之一定要做這根先出頭的椽子?!昂谩4薜芟热ゲ樘綌城?,再回來與都督商議對策?!?p> 司馬休之只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上了城頭俯瞰敵陣。只見城下江水奔流,一望無際的戰(zhàn)艦布滿江岸,岸上還有數(shù)十里連營,船上營中皆是旌旗飄揚,分別寫著大大的“桓”與“殷”字。
副將說:“將軍,看來桓玄與殷仲堪已經(jīng)合兵?!?p> 司馬休之點點頭。
一連幾天,元顯、王珣等人每天見司馬休之每天早出晚歸,卻并沒有要打仗的意思,都私下議論,猜測司馬休之也是怕了。元顯便想如何給他個臺階下,兩邊講和算了。
這天傍晚,元顯來找休之,想跟他喝酒敘舊,隨從卻說,休之命人駕著一艘大船,開往桓玄陣中去了。
元顯大驚,一邊大聲傳令戒備,一邊慌忙跑上城樓往下看,只見江上起了霧,茫茫一片,又見對岸一片火光,綿延數(shù)十里,就像天上的星河,是敵軍陣營中的火把。江中也有點點燈火往對岸漂去,看那情形,像一艘樓船,又隱約聽到有鼓樂聲,休之如此大張旗鼓地去敵營,他是投降去了嗎?元顯恨得用拳頭直捶城頭垛口。
那時天色已晚,江面上風(fēng)平浪靜,江水深不見底。漸漸地起了微風(fēng),霧氣稍散,敵營越來越近,敵軍戰(zhàn)船也越來越近,船上士兵人數(shù)多少,位置如何,戰(zhàn)船如何排布,休之都看得清楚。
荊州軍都被驚動了,在水岸沿途加設(shè)了不少火把,“警戒”之聲此起彼伏,響徹四野,將領(lǐng)們紛紛出陣,船上、岸上都站滿了,前排的士兵滿弓搭箭,瞄準(zhǔn)休之,只待上頭一聲令下,就要放箭。
司馬休之站在船頭,把這些情形一一看在眼里。他身邊的隨從渾身發(fā)抖,哀求休之回船艙去。休之搖搖頭,反命他拿酒來。
于是敵軍的注目下,司馬休之在船頭把酒慢飲,他一身便裝,沒穿鎧甲,顯得瀟灑出塵,如天人降世一般。
不遠處就是敵軍旗艦,許多人簇擁著一個白衣將軍走上了船頭,也撫著船舷,往下望他。休之知道,那便是桓玄了。
兩船最近時相距不到兩丈。兩人在船頭,遙相對望,互相拱手致意。
休之想象不到,桓玄如今看著自己這個昔日好友,是何種心情。他想起當(dāng)日上元節(jié)朝會,他與桓玄志同道合,相約輔佐朝廷,沒想到,再見面,已經(jīng)是兩軍對陣。休之怪自己看錯了人。
正想著,一支冷箭射來。休之閃身一躲,臉上還是被箭尖劃破,休之用手摸了一下傷口,見已有血跡,便冷笑一聲,更向前邁了一步,大聲說:“桓軍箭法,不過如此?!?p> 隨從們?nèi)讨@恐,大聲喊了兩遍:“桓軍箭法,不過如此!”
就聽旗艦上桓玄大喊,“住手!誰讓你射的!”
隨后桓玄身邊的將官向不同方向喊話,“桓公有令,不得放箭!違令者斬!”靠近旗艦的船便再依次向遠處其他船只喊話。
在一聲接一聲的喊話中,休之的樓船從容不迫地駛出桓軍水陣。隨從費了半天勁,才從樓船桅桿上拔下那只冷箭,呈給休之。休之結(jié)果一看,箭桿上刻著“劉毅”二字,半天才想起了這個老部下,哼,既然隨侍在桓玄左右,多少也是個人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