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偽秦使者
這天,休之在公堂與下屬們議事。忽然有人來報(bào),“將軍,對岸來了個(gè)使者,說有要事求見將軍?!毙葜麄兩蟻怼?p> 只見這使者身材高大,皮膚煞白,長著金黃色的頭發(fā)和胡須,高鼻深目,眼珠子是藍(lán)色的,一開口卻是流利的漢話?!按笄貒l(wèi)將軍姚廣元,奉我皇帝陛下旨意,拜見大晉國車騎將軍、豫州刺史司馬將軍。”
休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本將軍只知有大晉,不知什么偽秦國。足下不必在本將軍面前妄自尊大?!?p> 姚廣元不急不惱,“將軍,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捷足者先得之。貴國本來據(jù)有天下,可惜惠帝、懷帝失德,釀成八王之亂,盡失中原,衣冠南渡已有八十余載,北歸無望,何以至今仍以中原王朝自居,如此自欺欺人,豈不貽笑大方?”
休之本就氣憤朝廷不北伐,今天被這羌人使者當(dāng)面質(zhì)問,不免氣短,“哼,足下不必猖狂,本將軍早晚會收復(fù)中原。本將軍與你們從無往來,足下今日見我何事?”
姚廣元道:“我皇帝陛下敬仰將軍文韜武略,威震天下,近來聽聞貴國大臣桓玄作亂,挾天子以令諸侯。將軍必不能容忍,若以豫州一州之力平叛,恐怕力有不逮,故特命在下致意將軍,若將軍舉兵南下,敝國愿鼎力相助?!?p> 休之大怒,“豈有此理!你一介番邦竊據(jù)中原,已是罪不容誅,還敢置喙天朝內(nèi)政!本將軍念你是使者,不殺你,滾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有本將軍在,他休想踏足江南!”
姚廣元絲毫不怒,笑道:“將軍息怒。孟子云:‘舜生于諸馮,遷于負(fù)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jié)。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謬实勰舜笏粗缫?,現(xiàn)居秦漢故地,奉王道正統(tǒng),行仁政,撫萬民,國內(nèi)官制、服飾、禮樂、文辭一如中國,將軍指我國為番邦,未免有違圣道?!?p> 休之冷笑,“你們是羌人!就憑足下這副尊容,也敢說是中國人?”
姚廣元仍是笑道,“昔日孔子作《春秋》,諸侯用夷禮則以夷視之,進(jìn)于中國則以中國視之。在下是羌人,然自幼承圣人之教,習(xí)詩書之禮,子曰有教無類,將軍豈可以貌取人?”
休之道:“哼,本將軍公務(wù)繁忙,無暇與你辯經(jīng)。你若無事,便請回吧?!?p> 姚廣元道:“回稟將軍,我陛下尚有國書呈上,請將軍過目?!?p> 說著,他從隨從手里拿過國書遞上。
休之命人接過來,隨意一看,有些意外,抬眼看向姚廣元。
姚廣元笑著,“我陛下以為,貴國權(quán)臣跋扈,戰(zhàn)亂、災(zāi)異連年不止,民不聊生,皆由當(dāng)今大晉天子失德所致,有德者當(dāng)順天應(yīng)民,取而代之。遍觀宗室,只有將軍英才天縱,仁德無雙,名重當(dāng)世,威震天下,理應(yīng)入承大統(tǒng),敝國愿以傾國之力,助將軍登上帝位,兩國永結(jié)盟好。”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休之的反應(yīng),見他雖十分愕然,卻沒有打斷自己,便繼續(xù)說道,“然后,貴我兩國聯(lián)軍,掃滅涼、夏、燕、魏諸國,平分中原。屆時(shí),敝國愿得涼夏之地,北魏、南燕盡奉于將軍。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聽起來是一樁不錯(cuò)的買賣。
休之將國書還給他,“本將軍忠于朝廷,并無不臣之心?;感埠茫性埠?,本將軍自會處置,不勞你們。還是那句話,有我在,你們一兵一卒也休想過河!”
姚廣元拿回國書,一笑道:“將軍忠正,果然不出我陛下所料。將軍今日雖退還國書,然我陛下愿請將軍以天下萬民為念,棄臣子小節(jié),行君子大義,挺身而出,匡扶社稷,此則貴國社稷、百姓之幸也。將軍日后若有驅(qū)使,敝國君臣無不奉命。在下告退?!?p> 姚廣元走了,休之默然,下屬們都不敢打擾。過了好一陣,休之讓大家散了,帶了韓延之、方明、張茂度等人出府,登上豫州城墻,望著北方。眾人都默然侍立。
忽然,休之笑問他們:“建武元年,車騎將軍祖逖在豫州刺史任上率部北伐,數(shù)年間收復(fù)黃河以南大片領(lǐng)土,使得石勒不敢南侵。如今我也是車騎將軍,也是豫州刺史,你們以為,我若出兵北伐,能趕得上前輩的功業(yè)嗎?”
韓延之聽了這話不禁大喜,好像看到了北方大地上的錦繡江山,“將軍有此大志,是國家之幸??!”
諸葛長民更是一味奉承:“將軍一定能遠(yuǎn)追前賢,建不世之功勛?!?p> 眾人都紛紛附和。
韓延之又說:“將軍立志北伐,可是朝中掣肘。首要之事,便是先誅殺桓玄,將軍自任丞相,統(tǒng)籌天下軍政事務(wù),北伐才有望??!”
休之想起他從政以來,遇見這么多人,既有權(quán)臣貴子,也有驕兵悍將,還有些英雄豪杰,都是只顧著自己爭權(quán)奪利。
欲平治天下,當(dāng)今之世,舍我其誰。
建康。
劉裕騎著馬站在城門之下,仰頭看那城門上刻著“建康”二字的石匾。從劉牢之?dāng)⊥鲋两?,已?jīng)大半年了,他又回到了這里。
劉裕身后跟著幾十名隨從和一輛精巧漂亮的馬車,桓道芝在車?yán)铩?p> 劉裕沒穿官服,一身舊衣服,守城門的士兵以為他是個(gè)過路的老百姓,呵斥他:“看什么?要進(jìn)就進(jìn),別傻站著,快走!”
還不等劉裕的隨從站出來護(hù)主,守城的長官就已經(jīng)過來,一巴掌打得那士兵原地轉(zhuǎn)了兩圈?!跋沽四愕墓费?!這位是彭城內(nèi)史劉將軍,也敢無禮!”
那士兵捂著臉,不敢出聲。
劉裕問那長官:“你認(rèn)得我?”
長官走到劉裕馬前,拱手行軍禮,“將軍不認(rèn)得卑職了?”
劉裕仔細(xì)一看,忙從馬上下來,還禮道:“你是王元德?怎么在這里守城?”
王元德笑了,既羞愧又慶幸,“一言難盡?!北悴豢显僬f。
劉裕問:“韓當(dāng)將軍呢?他跟你最相友善,你該有他消息吧?”
王元德臉色一黯,眼中有淚,“他……死了?!?p> “什么時(shí)候的事?!”
“就是去年八月十五,咱們城外大營被接管的那天。韓將軍他不讓桓……桓……”他真的不想稱呼桓修為將軍,又不敢直呼其名,“不讓你現(xiàn)在的頂頭上司進(jìn)大將軍的中軍帳,就被他抓起來,當(dāng)場就處斬了?!?p> 劉裕聽說韓當(dāng)?shù)乃烙?,想起他對自己多有照顧,覺得難過,良久,嘆了口氣,“還有誰在?”
“死了不少,流放了不少,現(xiàn)在還在建康的除了我就只有童厚之了,他在丹陽尹府上,做個(gè)都頭。人家都瞧不起我們。我們混成這樣,真是給北府軍丟人,也就是聽說你打了勝仗,我們還覺得痛快幾分,臉上也有光?!?p> 劉裕道:“你們不容易!我不過是比你們運(yùn)氣好些。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進(jìn)城后會去驛館落腳。下午你約童厚之一起來。我等你們。”
他說完,就向王元德拱手。王元德忙還禮,“是。我叫他去,我們一定去?!?p> 劉裕便與他告別,帶著隨從,打馬進(jìn)城。
走了好一陣,才來到丞相府門前,門前已經(jīng)有人等著,伺候桓道芝從車上下來。劉裕也在府門外下了馬,以示對丞相的尊敬。
桓道芝對劉裕笑道,“劉將軍一路護(hù)送我回娘家,實(shí)在是辛苦了。敢請進(jìn)去喝杯水再走吧。”
劉裕說:“好啊,多謝?!?p> 桓道芝帶他進(jìn)府,一邊走一邊嬌嗔道,“你干嘛總這么繃著臉呀,人家跟你開玩笑呢。也怪丞相多事,我的婚事我哥哥做主,他還不放心,非要親眼見一見你。辛苦你了?!?p> “辛苦什么?丞相關(guān)心你,不放心也是對的。哪有不受岳家刁難,就輕易娶走人家姑娘的呢?”
“我年紀(jì)最小,幾個(gè)哥哥都心疼我。你不生氣就好。其實(shí),你來見見丞相,也挺好的。他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見的?!?p> “這個(gè)自然?!?p> 桓道芝見劉裕有點(diǎn)疲憊,不愿意多話的樣子,心疼他路上辛苦,要徑直帶他去書房見丞相。仆人阻攔道:“小姐,丞相跟司徒王大人在商議要事,吩咐了誰也不許進(jìn)去。小的已給您安排了住處,您先歇息片刻吧?!?p> 桓道芝怒道:“大膽!你是新來的嗎?不認(rèn)得我是誰?我要見丞相,從來都是直接去見,他哪一次不見我了!”
仆人忙跪下:“小的不敢?!?p> 劉裕勸桓道芝:“算了,算了,不要跟他置氣。你剛回來,路上辛苦,先去梳洗一下也好?!?p> “那你呢?”桓道芝忙問他。
劉裕笑了笑,“我先去驛站,也休息一下。明天再來吧。”
桓道芝當(dāng)著眾人沒有開口挽留,但她的眼神寫滿了希望他留下的意思,劉裕心里記掛著跟王元德、童厚之見面,只對她笑了一下,就急忙騎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