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廷益睜著眼睛,目光呆滯地看著屋頂。
他醒來已經(jīng)有好一陣了,正置身于一間小屋里,還是睡在地上,只是隨便鋪墊著些雜草。房間里光線不好,十分昏暗,唯一的光線來源是一扇并不大的窗戶,窗戶在很高的地方,讓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只能看到零散放著幾件陳舊家具,靠墻的地方有些壇壇罐罐。
這絕不是在拍電影,周圍沒有導(dǎo)演、攝像、場記,一個影子都沒有,各種燈光、設(shè)備、器材也完全看不到。
最后殘存的僥幸消失殆盡,希望破滅了,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陌生的環(huán)境、海邊沙灘上那些小孩的語調(diào)、發(fā)型、聽不懂現(xiàn)代詞匯,以及仙丹、皇帝、京城和建德十八年這些只可能出現(xiàn)在古代的詞語,一切的一切,都預(yù)示著,他大概率是穿越了,似乎在古代的某個朝代。
穿越,這個詞語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和他的距離,既遙遠(yuǎn),又親近。21世紀(jì)穿越一詞格外熱門,產(chǎn)生了諸多穿越劇、穿越小說。他在網(wǎng)上看過不少穿越小說,也曾浮想聯(lián)翩,可以醒提殺人劍,醉臥美人膝。但這么一個虛幻的東西,竟然真真切切的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心中卻很是沮喪無助,沒有一丁點的欣喜和激動。
黃廷益大學(xué)學(xué)的是漢語言專業(yè),同時也對歷史興趣濃厚。
他知道“建文”,朱允炆的生死成為了歷史之謎,而燕王朱棣則開啟了永樂盛世;
他知道“建安”,那是東漢末年最令人心馳神往的年代,有七子的文采風(fēng)流,也有英雄們的壯懷激烈;
他知道歷史上還真有年號叫“建德”。大學(xué)課堂上,老師有一次講鮮卑人的語言和文字,提到了周武帝宇文邕,建德就是宇文邕的年號。但宇文邕只活了三十多歲,而建德四十一年,明明白白說明了,這個皇帝在皇位上已經(jīng)坐了足足四十一年,無論如何不會是宇文邕。
中華上下五千年,在位時間超過四十年的皇帝,并不多,黃廷益大多記得,可從來沒有一個年號叫“建德”。
這究竟是原本的歷史發(fā)生了改變,還是來到了一個全新的時空呢?
想想穿越小說里的那些主角們,要么來到繁華盛世,大展宏圖,盡抒生平之志;要么身處亂世之中,掃平群雄、稱帝開國,成就一番偉業(yè)。像他這么慘,穿越后連哪個朝代都搞不清的,還真是不多見。
不管是遇上了外星人還是什么蟲洞,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古代,就不用想什么回21世紀(jì)的事了,再想也只是徒增煩惱。目前最要緊的,是怎么應(yīng)對眼前的事情。
沙灘上那幾個小孩應(yīng)該把事情告訴了大人,就這是如今躺在這木屋里的唯一解釋。手表上的時間顯示是七點十四分,看來已經(jīng)睡了一整夜,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不可能一直睡下去。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身打扮未免有點驚世駭俗。他不清楚這里的人是淳樸還是蒙昧,想到自己被綁在柴堆上,臉上貼著“斬妖除魔”的符紙,一群人揮舞著手臂齊聲喊著“燒死他!”“燒死他!”還有電影里那些野蠻殘忍的原始部落……黃廷益長嘆一口氣。
要怎么解釋這一切?才能讓這里的人打消疑慮?
秀才?他搖了搖頭,四書五經(jīng)隨便來一段,問出處何在,作何解釋,開口就得露餡。
和尚?他又搖搖頭,哪座山哪座廟,法號,文牒,念段經(jīng),自己沒一個能應(yīng)對得上。
倭人?啊呸,別說不會倭語,就算會,堂堂華夏男兒,又豈能做出這等事來!
頭搖得有些暈,他停了下來,無論捏造何等身份,都很難自圓其說。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也許,并不需要解釋。
不需要解釋來歷、發(fā)型、衣著,這些漏洞本就無法解釋……只有虛構(gòu)出一個根本不存在、讓人無法證實和拆穿的身份,才是最完美的解釋。
雖然不知道現(xiàn)在是何朝代,但即便到了清朝,道光皇帝還在問:“英吉利究竟幾許,與俄羅斯是否接壤,到回疆有無旱路可通?”這種封閉、對海外的陌生,不恰好讓自己大有發(fā)揮的空間嗎?即使對方還心存疑慮,哪怕監(jiān)視、囚禁,至少能保證自身暫時安全,以后再想辦法脫身。
電光火石之間,黃廷益的心中有了打算。站起身,伸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走到門前,推開屋門,讓眼睛適應(yīng)光線之后,看到的是一片如畫的景色。
這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森林,安靜地沉睡著。腳邊是無名的野花,頭頂有鳥兒的歌唱,陽光透過林層撒在地上,一條陰影斑駁的小路延伸出去。
自己原來身處一個建在森林里的村寨之中,百十幢木屋連成一片,四周用高大柵欄圍了起來。遠(yuǎn)處更深的地方,林叢更加茂密,更加幽深寂靜,偶爾吹來的風(fēng),讓樹梢蕭蕭作響,好似浪濤拍擊海岸的聲音。
突然,他的胸前出現(xiàn)了兩柄竹制長槍,持槍的是兩個衣著簡陋的漢子,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呈現(xiàn)著一種黑里透紅的顏色,腳上沒有穿鞋子。
很快,又出現(xiàn)了兩個漢子,已經(jīng)把長弓從背后取下握在手里。四個人那充滿敵意的臉,就如同他們那雙赤著的腳一樣,不帶一丁點的掩飾和裝扮。
嚇?biāo)览献恿耍↑S廷益心臟砰砰跳起來,冷汗順著額頭流下,背上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仿佛看到自己下一秒就被竹槍捅了個透心涼,或是被一箭當(dāng)胸釘在墻上……長這么大,這是第一次受到死亡的威脅。
那四人又瘦又矮,估計是忌憚黃廷益過于高大的身材,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回頭用雷鳴一樣的大嗓門叫了幾句。
沒過多久,又沖過來六七個漢子,揮舞著刀叉棍棒,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
媽的,我就一個人,你們有必要興師動眾的來十幾個人嗎?又不是妖怪,弄出這架勢怪嚇人的!
就在黃廷益內(nèi)心惴惴不安、不斷誹謗時,一個長著細(xì)長眼睛的黑瘦漢子越眾而出,揮手示意其他人收起武器,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做了個“請”的手勢,面無表情地說:“我大哥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