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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之臣

第十章 亂七八糟

社稷之臣 惟明 2069 2020-04-01 18:00:00

  月光如水,繁星滿天。懸崖峭壁之上建有一間清爽的竹屋,三面掩映在樹叢中,一面視野開闊,可以看到遠(yuǎn)處連綿起伏的群山。

  竹屋里邊的裝飾簡單至極,只有幾張坐墊,一方小幾,一個小柜。燭火跳動間,將三個人剪影的輪廓倒影在墻上,一舉一動,似乎在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但若是有人走近了,便會發(fā)現(xiàn),三人正在商議要事。

  田守盤膝而坐,衣服解開,敞著胸脯,雖然臉上兩坨酒紅,胡渣上沾著酒水的碎沫,還不時打著嗝,眼神卻很明亮,絲毫不見醉意。

  易先生穿著一件寬大的半舊袍子,天氣雖然炎熱,卻不見一點汗珠,詮釋著何為“心靜自然涼”。他不像田守那般暢快牛飲,只是淺嘗輒止,小酌而已。

  田三沒喝多少,一邊做著倒酒的工作,一邊詳盡地匯報黃廷益這幾日的行蹤。

  “我從未見過這么糟蹋糧食的人!一日要吃三頓也就罷了,蝦子只吃尾巴一截,還要沾醬料,那么一大截豬骨頭,吃完肉竟然扔到一邊,都不把骨頭敲開,看得我心疼!”田二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對這種糟蹋食物的行為很是不滿。

  易先生對他的抱怨充耳不聞,喝了口酒,淡淡道:“據(jù)你觀察,他安寢如何?如廁如何?醒來之后又有何習(xí)慣?”

  “他每日醒來,要對著銅鏡用青鹽刷牙漱口,早晨起來要喝一杯溫水……”

  “慢著,哪來的溫水?”易先生打斷他。

  “他自己生火燒水,倒在茶杯里,要等水溫了才喝。我是沒想明白,這水缸里好好一大缸水他不喝,非要去燒干什么?還不是要等涼了才能喝,真是多此一舉!”

  “嗯……還有,他說什么‘缸里裝的是生水,里面有眼睛看不到的……臟東西,喝了會鬧肚子,得燒開了,就沒有事。’我就納悶了,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喝的生水,也沒見鬧肚子啊?!?p>  易先生用大拇指輕輕撫著酒杯的邊緣,沉思了一陣,示意他繼續(xù)說。

  “哎呀,他還有好多名堂!睡覺前要洗臉、吃飯前要洗手,吃完了要用水漱口……還有更過分的,上完茅房,明明里邊備有廁籌,可他竟然用手紙擦屁股!”

  田守在一旁插話道:“他找我們要手紙,就是為了擦屁股?”

  “是!”

  田守狠狠地一拍大腿:“這個膏粱子弟!”

  易先生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插話,田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瞪著眼睛不吭聲了。

  易先生沉吟道:“你說他第一日自己打掃屋子?”。

  田三抓著腦袋說:“是,我還奇怪,這些王公貴族,不應(yīng)該是……是四什么勤,五什么分去了?!?p>  易先生拈須笑道:“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p>  “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可是他一收拾,那叫一個整整齊齊、干凈亮堂!要我說,李清兒大侄女算是村里手最巧的姑娘了吧,也收拾不出這個樣子來!”

  “我……”田守剛想說話,想起易先生讓他不要插嘴,忙住了口,把“才不信”三個字咽回了肚子里,有話說不出,憋得很是難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易先生笑了起來:“此等做派,裝是裝不出來的,可見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貴不可言!有此身世,尚能親力親為,不似尋常紈绔子弟不食肉糜,有趣,有趣!二位放心,依老朽淺見,此人對我長月村,并無惡意?!?p>  “喔……”田三長長吁了一口氣,田守更是狠狠朝嘴里連灌了兩杯酒。

  易先生站起身走到窗前負(fù)手而立,突然問道:“他和張氏夫婦很熟了?”

  田三這些年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種跳躍式的說話方式,連忙回答道:“沒錯,張氏夫婦把他夸個不停,還讓小喜跟他識字呢!我看吶,他還真有點門道,這才幾天功夫,小喜就能認(rèn)得幾十個字了!不過他喜歡在傍晚帶小喜去海邊,還爬上大樹四處張望,一看就看一兩個時辰,鬼鬼祟祟的,很晚才回來!”

  ……

  易先生就這樣仔仔細(xì)細(xì)地問了有幾十個問題,才把話題轉(zhuǎn)移到了書籍上面來。

  “他別的書都沒動,就只看了《許朝紀(jì)事》?”

  田三撫掌笑道:“他沒日沒夜地看,都沒怎么歇氣。那天中午吃飯,把餅沾到了硯臺上,吃了一嘴巴的墨水,我去送東西,叫了他一聲,他抬頭沖我一笑,嘴巴、牙齒、臉上,全是黑乎乎的,他自己還沒發(fā)覺,把我肚子都笑疼了?!?p>  田守歪著頭想了想,也跟著快活地大笑起來,仿佛聽到黃廷益吃癟,就狠狠出了口惡氣一般。

  易先生卻沒有笑,用手指輕輕點著桌面,嘆道:“當(dāng)年王右軍也曾把墨水當(dāng)做蒜泥,想不到今日卻有人廢寢忘食至此,可惜老朽無緣親眼所見,惜哉,惜哉!”

  田三不禁好奇地問道:“王右軍是誰?”

  易先生看著窗外夜空繁星閃爍,緩緩道:“王右軍名叫王羲之,一生皆在用功練字、研究字體。據(jù)說有一日,書童送來他最愛吃的蒜泥和饃饃,但他正專心致志練字,結(jié)果把饃饃沾到硯臺里去了,吃到一半都未曾發(fā)覺,還夸贊說‘今天做的蒜泥香’。正是有這樣的專心和苦心,方能終成書法大家也,后世尊他為‘書圣’。”

  田三咽了口唾沫道:“先生的意思是?”

  易先生淡淡一笑,搖搖頭,卻不肯再說,端起酒杯慢慢地呷著,過了好一陣才道:“他每天清晨起來,洗漱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俊碧锶行┱啥蜕忻恢^腦,不過還是應(yīng)道:“每日都會跑步小半個時辰?!?p>  “就只有跑步嗎?”

  “還做些奇怪的動作,平躺在地上,把手放在腦袋后邊,坐起來,躺下,坐起來,躺下。還有一種,趴在地上,兩手撐著地,身體與地面懸空,然后下去,上來,下去,上來……”

  田三一邊說就一邊模仿動作,但又學(xué)得不像,顯得古怪而又滑稽。

  一來一回看得田守眼睛都花了,他終于憋不住了,氣惱地一揮手,大聲叫道:“這什么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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