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禮這算是給雙方一個臺階下,而且這算是一舉三得的辦法,既能穩(wěn)住局勢,又賣了烈蕊一個人情,同時還表明了自己才是此地領(lǐng)主。
“伯爵大人話說的輕巧,”亞頓挪動了一下身子,慢悠悠的收拾起了鐵箱上的東西,“不抓到魔女,或許我們都活不過今晚?!?p> “那亞頓大師的意思是?”安禮問。
“我雖然占卜知識略顯淺薄,占卜之術(shù)也并非優(yōu)精,但我想占卜一下魔女身份還是能夠做到的,”亞頓重新鋪陳好了罐子和黑布,“不知有沒有人想知曉這個答案?!?p> 安禮有些疑惑,他都故意給了兩個人臺階下,亞頓為何還要如此執(zhí)著于確定布姬是魔女呢?就這么想殺死布姬?他想不通,現(xiàn)實也沒時間讓他去細想。
如果是一個人面對恐懼,多半會被嚇到失禁,而一群人面對恐懼,則會揮出砍刀。一個年齡稍長的中年男人走出人群:
“亞頓大師!我相信您!幫我們占卜一下誰才是魔女吧!”
村民紛紛低聲附和,亞頓有些得意的望著烈蕊,在等待著神諭奉行者大人的首肯。烈蕊手指不斷敲擊著劍柄,最后凝視了安禮一眼。
安禮懂得烈蕊此刻的心情,她似乎找不出沒有拒絕的理由,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是他提議讓亞頓占卜下一個非自然死亡之人,而如今一切如亞頓占卜所示,這無疑坐實了亞頓的占卜實力,而且安禮還確定,烈蕊目前依舊無法探究亞頓占卜的奧秘。
“好!”烈蕊退后一步,靠在石壁之上,懷抱雙臂,“如果亞頓大師能占卜出誰是魔女,或許以后可以來教會擔(dān)任首席占卜師,那樣我們抓捕魔女就輕松了很多?!?p> “在占卜師這個行當(dāng)里,我還只是一個學(xué)徒,”亞頓的話語里絲毫感覺不到謙虛的感覺,他將罐子推出,“那么,誰來抽?”
“阿蘭爾,你來,”烈蕊吩咐道。
守在布姬身旁的神諭騎士走到亞頓身前,將手伸進罐子里,取出的又是一顆藍色的寶石,亞頓一如往常的接過寶石捏在手中。
“等等,”烈蕊呵止了他。
亞頓含笑望著她,“奉行者大人在等待什么?”
“亞頓大師的占卜似乎和平常的占卜不太一樣,以往占卜是針對一個人的運勢或者事件兇吉做出預(yù)測,而亞頓大師的占卜怎么看都像是預(yù)測未來,”烈蕊頓了頓,“誰是魔女那么寬泛的問題,占卜之術(shù)難道不需要做出一些限制。阿蘭爾跟隨我抓捕過數(shù)名魔女,如何確定占卜出的魔女畫像不是以前抓捕的?”
“我的占卜其實沒那么玄妙,”亞頓淡淡地說,“如果占卜出其他結(jié)果,也只能是命運既定。”
“很好,”烈蕊微笑,“那么請繼續(xù)吧。”
亞頓捏著寶石的手指按在了鐵箱,寶石摩擦鐵箱的沙沙聲如同一道毒刺在安禮心中滑動,他移開目光看向一旁的布姬,布姬無神的臉上漸漸顯露出恐懼,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讓她抱著頭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像是無數(shù)惡魔在朝他逼近。
“果然是她!”一個村民的聲音如同炸雷一樣在雨中響起。
角落里的布姬猛的抖動了下身子,開始不斷踢踹著,四肢以一種近乎變形的方式纏扭在一起,仿佛有無數(shù)只手已經(jīng)抓住了她。
或者說命運抓住了她。
亞頓的畫此刻剛剛畫至中途,只畫出一個女人剪影的輪廓,可村民卻已經(jīng)如同先知一般認準了那就是布姬。
“停下!”安禮忽然低吼了一聲。
烈蕊投來目光,安禮拄著拐杖快步走向亞頓,他明白答案早已經(jīng)不重要,布姬如今已經(jīng)是魔女了。
一聲沙啞而凄厲的笑聲在角落里響起,布姬躺在地上發(fā)狂地笑著,扭曲的四肢早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她如同被豎起的稻草人一樣從地面站起,原本紫色的瞳孔此刻卻化為了海水一般的湛藍,她一步步走入雨中。
雨水如線,而她揮手便握住了無數(shù)雨水,漫天雨水注入她的身體里,她的頸部和手臂上生長出斑斕的鱗片,每一片鱗片都仿佛一面鏡子,映照著村民丑陋的恐怖。她輕輕揮手,一道水幕將雨水切割開來,一同切掉的還有靠近他的村民頭顱,鮮血隨著從地磚縫隙里流過,在她腳邊匯聚,仿佛是一條紅毯。
烈蕊緩緩抽出了佩劍,火焰從劍鞘中噴薄而出,她縱身躍出,火焰巨鳥鋒利的羽翼宛如利刃般斬向布姬,一道震顫群山咆哮聲驟然響起,布姬身后的石墻應(yīng)聲碎裂,一個巨大的拳頭從墻后襲來,一拳便將烈蕊的火焰巨鳥擊潰。
可安禮清楚地記得,布姬身后的那堵墻后是陡峭的山崖。
那只山丘大的拳頭收了回去,扒主墻壁的殘缺處,而拳頭的主人緩緩從懸崖下升起,那是如山岳一般巨人,大如古鐘的雙目中汩汩流淌著海水,魚鰭狀的耳朵微微扇動,漫天的雨水便隨之飛出。
“巨人魚……”安禮喃喃低語。
如今近距離的看到這種龐然巨物,那種渺小帶來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布姬縱身躍上了巨人魚的肩膀,巨人魚隨即抬起右臂橫掃而出,本就殘破的墻壁被徹底推倒,無數(shù)石塊四射飛出,將近處的村民砸出半米遠。
“布姬!”烈蕊不敢置信的望著巨人魚肩膀上的女人,“你真的是魔女?”
“魔女?”布姬發(fā)出瘆人的笑聲,“你們才是魔女!”
未等烈蕊再問,巨人魚松開扒在墻壁后的手,落下了波浪翻涌的大海中。烈蕊追了過去,只看到巨大的人魚肩上站著一個金發(fā)少女,他們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了一道巨浪之中。
“海之魔女嗎?”安禮仍舊有些詫異。
“她不是魔女,”冥兒的聲音響起,“魔女雖然多是先天的,但也不排除后天轉(zhuǎn)化為魔女,就和墮落魔物類似,不過她很明顯應(yīng)該是一位偽徒?!?p> “偽徒?”
“魔女和舊神的信徒,”冥兒說,“虛偽之徒,通常是被魔女賜予力量的存在,她就在剛剛接受了魔女的力量,你可以理解為與魔女簽訂了從者契約?!?p>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安禮低聲說。冥兒的話語意思十分明顯,布姬并不是海之魔女,而且可以確定的是海之魔女已經(jīng)來到了這里。帶走布姬的巨人魚應(yīng)該和之前被大章魚殺死的巨人魚同屬于群山與近海之神,那么人魚沫雅的死也就又有了新的解釋,或許她是被海之魔女殺死的。
“吶,你看那,”冥兒身影走出虛空,去到了亞頓身旁,亞頓的手指仍然在鐵箱上轉(zhuǎn)動著,只是隨著畫面完成,安禮本來平靜的內(nèi)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鐵箱上是一個眉眼凌冽的美麗女人,和布姬的樣貌大相徑庭,反倒是和神諭奉行者烈蕊頗為相似。
亞頓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然后揮手將畫面抹去,把粉末重新匯聚成的寶石放入罩著黑布的罐子里。這足以震驚所有人的一幕,卻無人看到。
“烈蕊是海之魔女?”安禮不禁生出這個猜測,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烈蕊無論如何也不會是海之魔女,她對于布姬轉(zhuǎn)變?yōu)槟憩F(xiàn)得很吃驚,并不像偽裝出來的。
“洛都,”烈蕊站在懸崖邊盯著波浪翻涌的海水,“你留守這里?!?p> “是,”洛都回復(fù)。
烈蕊帶領(lǐng)著剩余三名騎士徑直穿過庭院,受了一些輕傷的村民紛紛圍了上去,如今魔女逃逸,如果奉行者離開,恐怕他們會遭殃的。
“大人,魔女……她……”
“救救我們……”
烈蕊停下腳步,回身說:“吾主說:日子將到,我必命饑荒降在地上。人饑餓非因無餅,干渴非因無水,乃因不聽吾主的話?!?p> 村民更加惶恐的跪在泥水之中,不斷叩拜,像是以此來彌補之前的過錯。
“吾主也說:愚者跌至幽谷,憐憫之人扔救,吾主庇佑尋求庇佑之人,吾主拯救虔誠祈求之人,”烈蕊語氣放緩,“汝等靜待即可?!?p> 村民們得到承諾之后,如獲新生,臉上愁容盡散,開始清理著身上的傷口和泥濘。烈蕊目光冰冷的瞥了眼庭院里的眾人,轉(zhuǎn)身離去。
安禮曾經(jīng)看過一本書說過“獲利者行”的推斷方法,講的是對于一件事,誰獲利,誰便可能去做。在布姬這件事上,誰獲利了?毫無疑問是兩個人,亞頓和烈蕊,亞頓證明了自己的占卜之術(shù),而烈蕊也收獲了民眾對教會的信任。
“你怎么看這件事?”冥兒坐在廊沿上,好奇地看著他。
“我們似乎卷入一場神的戰(zhàn)爭中,”安禮說。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他已經(jīng)卷入了海淵之主和群山與近海之神的戰(zhàn)爭,無論是人魚沫雅,還是海之魔女,亦或者深海中的靈魂之魚,都擺脫不了神的烙印。
“正確,”冥兒贊許道。
“死神大人能不能給我一些幫助?”安禮問,“我覺得我需要力量?!?p> “死神大人不是給你任務(wù)了嗎?”冥兒反問,“死神大人需要那只死去巨人魚的靈魂,趁早取回來,你的力量就會增強,你最好快些行動,死神大人的耐心有限?!?p> “我倒是想快一些,”安禮低聲說,“可欲速則不達?!?p> “我只是提醒你,做不做隨你,”冥兒說。
安禮拄著拐杖走回主堡,亞頓提著鐵箱跟在他身后。
“伯爵大人看起來心情不好啊……”
“肯定不如閣下心情好,”安禮暗諷一句。
“也正常,伯爵大人的子民死傷慘重,今年的稅收恐怕無法保證了,”亞頓露出一副憂慮樣子。
“稅收都是后話,現(xiàn)在的問題是民眾生活的問題,”安禮停住腳步,看了眼亞頓,“亞頓大師,有沒有什么好辦法解決此事呢?”
“既然海中危險,那么在山中獲取物資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亞頓想了下道。
“我也覺得如此,”安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