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不知不覺間，八年就過去了。
八年里，李真從十二歲的孩子，成長為二十歲的青年。
跟山下凡夫俗子對方丈山上這些仙師的想象不同，李真長大后，也并沒有變成什么臉上生有異象的奇人。
他既沒有大耳朵、也沒有通天鼻，臉上更沒有什么黑痣紅記，只是個看上去相貌端方周正，最多稱得上有些文雅書卷氣的年輕男子而已。
這八年間，方丈山的一切就好像從不會改變一樣。掌門一直在閉關(guān)，兩位首座和執(zhí)事們各司其職。
李真進(jìn)入練氣十層境界，正在準(zhǔn)備筑基。而李燕子在幾年前筑基成功，拜入了一位擅長煉丹的金丹修士門下，在丹房修習(xí)，改名李衍燕。
這天李真沒什么事情，就告假下山，前往方丈山下的琉璃城。
煉氣院的弟子本來假期不少，但很多人都不喜外出。唯獨(dú)李真還真像同學(xué)們說的那樣有點(diǎn)“凡心難舍”，時不時會下山去看看。
筑基以上的修士可以直接御劍離山，但李真尚未修習(xí)飛劍術(shù)，就只能像來時一樣，乘坐飛舟下山。
琉璃城就在飛山之下，是方丈山的“直轄城市”。這里分上、下兩個城區(qū)，上城區(qū)是修真者城市，下城區(qū)則是凡人城市。
李真乘坐飛舟到上城區(qū)下船，只見這邊也是座熱鬧坊市，許多修真者在此貿(mào)易，還有方丈山開的店鋪。
走在上城區(qū)，城中一派繁華整潔景象。來往行人都是修士，用十分虔敬的神態(tài)在方丈仙山下行走生活著。
但李真想逛的并不是這種地方。李真特地?fù)Q了一身不帶方丈山標(biāo)志的衣服，離開繁華的上城區(qū)，進(jìn)入到了下城區(qū)。
走進(jìn)下城區(qū)，李真才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
下城區(qū)是凡人居所，有數(shù)十萬凡人在這里生活。這里骯臟、混亂、擁擠，符合李真對古代城市的所有印象和想象。
李真事先準(zhǔn)備了一點(diǎn)凡人金銀，找到一家比較大的茶館，坐了下來。正值冬日，茶館中生著火，正是暖意融融。
茶館里正有一個算命先生眉飛色舞地吹噓道：“你敢懷疑我？我可告訴你，我是那仙山上趙老爺子的親戚，趙大先生便是！”
這算命先生長得賊眉鼠眼，一身破棉襖，一看就像是個世外高人。
需知這世上的算命先生中，真正的高人都是賊眉鼠眼形容猥瑣，反而是江湖騙子都生得鶴發(fā)童顏道骨仙風(fēng)，不可不察。
李真猜測他說的“趙老爺子”是執(zhí)法首座趙希乾，不禁好奇地聽著，想聽聽他到底是怎么個親戚。
原來是有人來找這個算命先生算卦，但又覺得他水平不夠，于是這算命先生就說起這親戚關(guān)系來。
旁邊茶博士頓時笑道：“趙大，你怎么又拿這個說嘴了？你哪里配姓趙？”
趙大聽人質(zhì)疑，也激動起來：“別看我沒有靈根，也不能修行。但我真是趙家人，上河趙家，聽過沒有？”
那算命客人也冷笑道：“趙老仙師的族人就在這琉璃城中，我只知道東趙、西趙、北趙，哪里有上河趙？”
茶博士卻道：“唉，這位客官。那就是你有所不知了。確實(shí)有個上河趙，只不過趙大他也挨不上就是了?！?p> 那算命客人奇道：“哦？還真有上河趙？”
茶博士道：“沒錯，這趙家其實(shí)共有四支，上河趙也是其中一支。山上的趙希意，就是上河趙家的老祖?！?p> 李真知道，趙希意是趙家的三名元嬰修士之一。另兩名是執(zhí)法首座和劍堂首座。
那趙大先生得意道：“你這小二看來是老琉璃人，這些事兒都知道?！?p> 茶博士笑道：“那是自然，要說這琉璃城掌故，就是你，也不如我清楚?！?p> 聽著這些人說說笑笑，李真覺得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李真要了一杯茶，輕輕啜飲，看著外面車水馬龍，覺得自己應(yīng)該在這坐上一天。
此時臨近正午，李真只想找個有太陽的地方，曬著冬日的陽光睡上一覺。
正午時分，鐘聲在方丈山之巔響起。李真也一下子沒了睡意，抬頭望向方丈山的方向。
山下琉璃城中所有居民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jì)，抬頭望向這座懸浮在空中的仙山。
對方丈山下琉璃城的居民來說，這鐘聲既尋常，又不尋常。
說尋常，是因?yàn)檫@來自方丈山巔的鐘聲每天晨昏都會響兩次，每次九下。
數(shù)十萬世居琉璃城的居民都是打記事起就聽著這鐘聲長大的，早上聽著鐘聲起床著衣，晚上聽著鐘聲關(guān)門歇息。這鐘聲是生活中再熟悉不過的東西，自然尋常。
李真也是六歲起就聽著這鐘聲，至今早課晚課還是以這鐘聲為信號。
說不尋常，是因?yàn)檫@鐘聲從來都是在日出和日落的時候響起，今天卻是在正午時分敲響，簡直像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的怪事。
很多居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因此才紛紛望向方丈山的方向。
李真也從來沒見過這種事，不知道山上發(fā)生了什么。
只有那些年紀(jì)較長的人在聽到鐘聲之后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方丈山上那位修為深湛、德高望重的掌門人羽化了。
這些年長者都經(jīng)歷過四十余年前上任方丈山掌門羽化的時候，那年也是這樣的情形，這樣的鐘聲。
果然一刻鐘之后，方丈山的道童就下山來到城門口張貼出告示：
方丈山掌門希悅子仙師羽化，琉璃城全城哀悼七日。方丈山上眾仙師公推其師弟，也就是正在閉關(guān)的希元子仙師升座，擇日正式繼任掌門之位。
聽說元嬰掌門羽化，李真緩緩坐了下來，呆住了。
希悅子一直在閉關(guān)，即使是先前李真的案子鬧到元嬰會議上，兩大首座、六大執(zhí)事都來問責(zé)，希悅子也在閉關(guān)沒有出面。
這幾年來，誰也沒有見過他。沒想到再次聽說他的消息，卻是在閉關(guān)時逝世了。
在李真心中，這是山上最純粹的一個元嬰修士，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修仙長生。
但他就這么死了，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李真在桌上留下茶錢，轉(zhuǎn)身出門，只見天上下起了雪。
李真仰頭看著雪花，最后離開下城區(qū)，頭也不回。
試問玄關(guān)，參求無數(shù)，往往到頭虛老。
仙舟浮空，飛劍縱橫，癡迷幾多年少？
移山填海，囊中乾坤，盡付人間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