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舊路，酒家蕭疏，燈縈黃沙殘霧。西天的落日茍延殘喘，終于是落下了最后一絲余暉。
古道遙遙，馬鳴蕭蕭，滿是風(fēng)塵的馬車在少年的“吁”聲中終于是停了下來。次之轉(zhuǎn)身從車廂內(nèi)將葉微瑜抱了出來，背負(fù)長劍，走進(jìn)了這亮著昏黃燭火的客棧中。
付錢，開房。
在小二的帶領(lǐng)下，次之來到了房間，他將懷中的葉微瑜輕輕地放在床上，旋即蓋好被褥。
自從中了那一箭起，葉微瑜便再也沒有醒過來，雖則次之已經(jīng)幫她將傷口處理好，但那箭中卻渨了劇毒，縱是次之以內(nèi)力相逼，也未能將毒素完全清除。
少年坐在床邊，他靜靜地看著昏迷的少女。月上檐梢，影照南墻。他指尖慢慢劃過少女的臉頰，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覺得這天下第一的目標(biāo)，也并不像當(dāng)初那么執(zhí)著了。
燭火惺忪，月影昏沉，萬籟俱靜中，一道劍光閃過，鮮血飛濺，灑在窗欞上。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吶……”次之長劍在手，護(hù)在葉微瑜身前，看著這一幫圍在房外的黑影。上次未能及時阻擋下那一箭，已是讓次之心有愧疚，沒想到這幫人竟然仍然死追不放，顯然是想對葉微瑜趕盡殺絕。
無人作聲，搖曳的燭火將身影拉長，重影搖晃，繼而倒下，月夜無聲，鮮血飄零。
最后一劍落下，次之立在鮮血之中，床榻的葉微瑜仍在靜靜躺著，似是永遠(yuǎn)這般沉睡下去一般。
長劍微斜，次之偏頭望向窗外，一道白色身影立于樹枝，正是方紈素。
她手中的長劍沾血，次之掃了眼她腳下倒下的黑衣人，眉頭輕鎖，不解她為何要幫助自己。
方紈素收回劍，凌空一踏，飄到次之房中，她看著在床上的葉微瑜，許久，才道：“她快死了?！?p> 次之眼神黯然，這些，其實(shí)他應(yīng)該早就知曉的，這些天來，他一直遍尋名醫(yī)，但都表示無力回天。
“人總是要死的?！贝沃坏?，但眼底深處，卻有了波瀾。
冷月無言，恍惚間次之想起了他們的初遇，他搖了搖頭，她的巧笑嫣然似乎仍在耳邊縈繞，那一抹緋紅的身影，也尚在舞動。但回過神來，只剩下床上的那道沉睡的身姿。
月漸西沉，如水的月光傾泄在方紈素的雪衣上，更添了一分冰冷。她轉(zhuǎn)身望向窗外的月影沉沉，細(xì)長的眼眸斂盡夜色，她偏頭瞥了眼次之在月光下落寞的身影，旋即道：
“撫仙谷，藥無雙——或許，能有機(jī)會——”
次之猛然抬頭，眼中激起千層波浪。
——
撫仙谷原先不叫撫仙谷，藥無雙原也并不叫藥無雙。撫仙谷的原名是什么，早已不可考究，但藥無雙的經(jīng)歷，卻是說法紛紜的。
傳聞他師從醫(yī)圣，最終青出于藍(lán)，問鼎醫(yī)壇；傳聞他醫(yī)術(shù)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世人稱他為天下第一神醫(yī)，甚至于直接呼其為藥無雙，而其原名，早已不被世人所記了。
馬車搖晃，終于是來到了撫仙谷，見到了藥無雙。次之原以為身為天下第一神醫(yī)，自有一番仙風(fēng)道骨，沒想到所見到的，竟是一個穿著破落，手捧酒壺，鬢發(fā)紛亂的糟老頭。
次之偏頭看了眼清冷如常的方紈素，又看著這坐在草鋪上自顧自得飲酒的天下第一神醫(yī)。良久，才開口道：“素問前輩醫(yī)術(shù)高明，乃天下第一神醫(yī)，晚輩顧次之，家?guī)燁欉h(yuǎn)道，此次因友人中毒不醒而來，還望前輩能夠救治……”
“顧遠(yuǎn)道…”提著酒壺的老頭喃喃道，“我見過你師父，那應(yīng)該是在......唔……二十年多年前了?！?p> 老者指尖輕扣，似在追憶往事，他喝了口酒，一雙滿是皺紋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拔矣浀盟磉呥€有個丫頭，整天嚷嚷著要當(dāng)天下第一來著......”說著他瞅了眼一旁冷若冰霜的方紈素捏了捏花白的胡須，“唔......你身上的劍意，和那個丫頭很像”。”
方紈素頷首：“正是家?guī)??！?p>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呵呵……”藥無雙輕笑著，“我且問你，什么才是天下第一？”
次之上前一步，道：“獨(dú)立峰巔，敗敵天下，是為第一?！?p> “天下人這么多，如何敗得完？”
“一腔孤勇，一柄長劍！”次之抬頭，“打倒對手，或者——被對手打倒！”而身為劍客，只能被打倒一次。
老者默然，似乎在回憶著什么，良久，他才抿了口酒：“若想成為天下第一，就意味著舉世皆敵，這也同樣包括你旁邊的那個小姑娘，若到了刀劍相向的那一天，你當(dāng)真可以毫不留情的揮劍嗎？”
“我會......殺了他......”方紈素語氣中不帶絲毫波動。
次之卻是微微皺眉，如若真到兵刃相見那時，他又應(yīng)當(dāng)如何自處？師父一直教導(dǎo)他兵者不詳，劍若出鞘，為殺為護(hù)。但也正如藥無雙所言，想要立于峰巔，就必須舉世皆敵，次之如此，方紈素亦如此。
高處不勝寒，自古亦然。當(dāng)他多年后立于頂峰，而當(dāng)初那些與他一同爭奪第一人物盡皆落幕，世間將無一個對手，舉世皆敵，最終卻是舉世皆寂，一如在蒼山多年與孤峰閑云為伴的顧遠(yuǎn)道，布衣單褐，清茶淡粥。一代繁華落幕，竟是這般的蕭敗。
藥無雙收起酒壺，起身看著在次之背上昏迷的葉微瑜，漸漸的，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動容，他捏了捏胡子，嘴角勾起：“這種毒......唔......有趣有趣?！?p> ”前輩識得此毒？”次之道。
“這是自然?！彼師o雙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那張如枯樹皮的臉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此毒，乃皇室專用，外人絕無可尋。”
一言既出，石破天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