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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得遺珠月下歸

(36)六步成詩的他

拾得遺珠月下歸 程溁 3519 2020-05-03 15:31:04

  公堂。

  吉惠坐在太師椅上,懶洋洋地拿起考生的答卷,鋪在案子上。

  按照科場重首題的慣例,若是吉惠中意,便在首題上畫一個圈。

  如此這考生,十成有九就能成為童生了。

  倘若劃一個豎,則表示候補。

  可倘若要是劃一個叉,就表示直接被否定,就算后面作答如何出彩,吉惠可能連看都不會看,那么這次的府試,算是白來了。

  吉惠看了幾十份答卷后,面色均是如同嚼蠟。

  除了少數(shù)幾份勉強可以,其余皆是連第一句立意,都不合他的意,簡直是四六不通。

  閱了這些學子的文章,便深感這些人名不符實,甚至吉惠都在懷疑,他們通過縣試都是走了后門。

  隨后,吉惠拿起下一張蓋著堂字小紅戳的答卷,稍微掃了一眼,入目的一行字。

  嗯,破題還算可以。

  不禁面色有緩,這才接著繼續(xù)閱下去。

  咦,竟是一手他最喜歡的四六駢文!

  立時,他精神一振,捋了捋胡子。

  喝了盞鐵觀音。

  好文如好茶,一遍讀完桂馥蘭馨,意猶未盡。

  他抬屁股,將椅子拉近了一丟丟。

  直起身一面用手指叩著茶盞,一面一字一句地默讀起來……

  吉惠一字不落的從頭閱到尾。

  眸底的光亮,越發(fā)凝聚。

  由心的贊嘆不已。

  此文不僅詞格律精妙,用詞準確,略帶疏放凜然,還隱含著愛國大義!

  且文章也是意味深長,理一分殊!

  合天地萬物而言,只是一個理;及在人,則又各自有一個理。

  講程朱理學說的透徹,又不失美感……

  這等好文,就是不取案首也難。

  天下讀書人之鐘秀毓秀,可真真都出在他紹興!

  這等才子,此等才情,如此上上之文,究竟出自誰之手?

  吉惠忍不住翻過卷子,偷偷扒開糊著的名字。

  霎時,一口氣沒上來,連連咳嗽,咳得臉都紅了。

  竟是他的老上官,邢簡親自去余姚提上來的那位!

  因為這位是他老上官看中的人,所以吉惠暗中查過冀漾。

  此人是清源伯府的長子嫡孫,可謂是正經(jīng)八百的武將勛貴出身。

  吉惠不禁愣住了,心思百轉間,又拿起方才那篇冀漾的文章,重新再讀一遍。

  直抒胸臆,格律嚴謹,華麗而不失內(nèi)涵!

  怎么辦,越看越喜歡!

  嗷!

  不由仰天長嘆。

  竟讀一遍,便多了一份更深的領悟。

  如此水平,簡直可以直接去燕京,會試、殿試,狀元及第啦!

  考他小小一個府試,著實是屈才……

  想到這里,吉惠拿起答卷,再次一閱反復潤色后,由衷地寫了百字批語。

  其實若不是擔心太刻意,他怕是會寫個千字批語。

  若是這次他的科名和文名顯赫起來,他的閱卷標準,必將會通過考卷批語,引領時文風氣!

  普天之下的學子,皆以為主考官去評判他們的文章,掌握他們的舉業(yè),其實主考官的評語,也有讓世人來品的意味。

  考生優(yōu)秀,主考官便是師座,二者從來都是相輔相成。

  這叫做雙贏。

  為官者須將“克己奉公”四字牢記于心,要知道不克己,不足以奉公。

  一旦起了拿錢辦事的雜念,就覆水難收了。

  早早晚晚有一日抄家滅門。

  那才是傻。

  做人啊,要把眼光放得長遠些!

  當下,吉惠心頭一熱,尋了幾份差不多的答卷,繼續(xù)寫了批語,不盡詳細。

  堂下的冀漾,絲毫不知他的名字,已被念叨透了,主考官正等著沾他的光呢!

  他已將第三道題寫完,待晾干墨跡。

  這一篇寫完,剩下五經(jīng)題。

  冀漾自是信手拈來。

  最后,看向末題五言八韻。

  詩題為:陰陰夏木囀黃鸝。

  此題選自大唐王維的秋歸輞川莊作。

  原文是: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當下,冀漾靈光一閃,提筆入墨,在草稿紙上作答。

  千千考生埋頭答題。

  “唰唰!”寫字聲連連。

  冀漾默默地收拾好行囊。

  隨后,他將答卷一卷拿在手上,直上公堂而去。

  他身姿挺拔,走在一干埋首的學子間,宛如鶴立雞群。

  行走間,腰間的長須絳被風卷起,衣訣翩翩,金相玉質(zhì),姿態(tài)極盡俊美,不似凡人。

  這一刻考場內(nèi),眾考生筆下都稍稍停頓了下,抬頭望去。

  冀漾不去理會眾人的目光,大步流星直至公堂之下。

  公堂外匾下書著四個金字“明鏡高懸”,堂上豎著‘天地君親師’的牌位。

  案子上點著線香,香稷馨香溢在考場間。

  吉惠端坐在案后,看著正拾階而來的冀漾。

  不遠處的書吏、周邊巡視教諭,加起來百余人,目光均是匯聚在冀漾身上,但卻唯獨不見余姚盧教諭。

  冀漾停下腳步,雙手舉卷,一旁書吏接過,鋪在吉惠的案上。

  冀漾垂眸,掩去眸底清冽的光,道“請府尊當堂面試!”

  吉惠心臟重重跳了一下,莫名的生出敬畏。

  笑著搖頭,道“你的文字已在這里,本府也不知試你什么?”

  說到這里,他眸子閃過一道精光,繼續(xù)道“本府剛剛瞧了你的詩文,便想起詩仙之氣。

  當真是我大眀江山才子輩出,圣人鴻福齊天庇佑我大眀。

  古有七步詩成為佳話,你可否也如此?”

  若是這冀漾真有大才,今日便是他揚名之時。

  冀漾朗聲道“學生求舉業(yè)為,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請府尊出題。”

  聽他如此說,眾人都露出贊許的神色。

  學而優(yōu)則仕,仕而優(yōu)則學。

  學成文武事,賣予帝王家。

  自古便是世間男兒的愿望。

  若是不仕,要么是朝廷烏煙瘴氣,做個大儒教書育人,要么荒廢一生所學,寄情于山野。

  吉惠面上不動聲色,可拿起冀漾答卷時,手卻在隱隱發(fā)抖。

  “大唐盛世,才子羅隱曾做《偶興》。

  逐隊隨行二十春,曲江池畔避車塵。

  如今贏得將衰老,閑看人間得意人。

  你也試著七步做一首《偶興》吧!”

  “是,府尊?!奔窖~著生姿玉步走在大堂上,猶如落入濁世的謫仙。

  “啪嗒,啪噠……”錦靴與大理石碰撞的聲音傳來。

  本在周邊巡視的書吏、教諭,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

  就連堂下本是寫題的眾學子,也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筆。

  眾人目光灼灼,齊聚在冀漾的錦靴之上。

  暗自數(shù)著他的步數(shù)。

  一步。

  兩步。

  三步……

  六步!

  這時只聽溫潤,又不失清冷的聲音傳來。

  “曲徑疏籬擁薜蘿,晚風紅落豆花多。

  南山夜半??帮?,東海門深雀自羅。

  遺恨未酬三顧寵,清時誰解五噫歌。

  謾將舊硯臨池洗,莫遣余生待墨磨?!?p>  頓時,容納千千學子、官員的考場靜得落針可聞。

  眾人紛紛陷入思緒。

  吉惠喝了口鐵觀音,壓下躁動的心,這才道“此六步詩引用,東漢梁鴻過洛陽登北邙山,見宮殿之豪華,感人民之疾苦的典故。

  可見你心中同樣有著為民請命的心,是個有大愛之人?!?p>  不遠處,提學憲副劉公邁著穩(wěn)穩(wěn)的四方步走近。

  邊走邊道“此詩中用了五個‘噫’字,在文字火候的把握中,味道十足,立意、文采更勝于唐詩。

  且此七律卻在喘息之間,六步而成。

  少好讀書,間善文筆。

  紹興府不愧是我大眀最為人杰地靈的貴地,莘莘學子中的普通一員,便有如此風采?!?p>  此話一落,下面的學子各個與有榮焉,仿佛在大堂上被夸贊的那人,就是他們自己。

  吉惠欣然的點點頭,對著冀漾,緩緩道“本府也是如此以為,劉公說出了本府的心聲。

  若是有一日,你文風大成,必成一代文宗?!?p>  這評價可謂相當之高,若是一般人聽后怕是早就傲嬌了。

  不過此刻,冀漾的眸色依舊清冽淡然,行事不卑不亢。

  吉惠連忙拿起朱筆,在冀漾答卷的批語上畫了幾個圈,隨即道“你的文本府已取,名次待發(fā)案時再定?!?p>  冀漾雙手一舉,長揖道“多謝府尊!”

  吉惠與劉公相視一笑。

  不錯,不驕不躁,他日之日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他轉首對著冀漾,道“暫且退下吧!”

  冀漾面朝著吉惠后退數(shù)步,這才轉身,禮數(shù)周全。

  當下,走到月臺邊,不禁被眾視線掃射,但見考場內(nèi)千千學子,均用灼灼閃耀如琉璃般的眸子,瞅著他。

  估計若是不在考場上,這些學子早便撲過來。

  冀漾有禮的作了個團揖。

  裙裾飛揚,緩步走向龍門。

  守門的藍衣衙役急忙迎上前,道“恭喜公子,但還請稍待,如今尚不足五十人,龍門暫不可開。”

  冀漾的風度,沒有因為拒絕而消磨,他有禮道“那就先謝過差大哥了?!?p>  衙役受寵若驚,拱手道“童生老爺,您這是折煞小的了,您剛剛的六步詩,小的也聽得清。

  雖然不大懂,但是也覺得好。

  小的聽說才華橫溢之人,大多恃才傲物,呵呵!可您卻是如此有親和力?!?p>  后面幾個府試提了坐堂號,它縣的學子也上前來,無視著衙役,圍上了冀漾。

  身著玉色的錦袍男子,帶頭拱手道“恭喜,冀童生!”

  話音未落,又一人搶上前,道“恭喜冀六步!方才的六步詩可真是令我等茅塞頓開!”

  “冀六步?”冀漾嘴角一抽。

  那人唾沫橫飛,興奮道“是啊!六步成詩,又姓冀,不是冀六步又叫什么?”

  外圍的幾名學子,不分先后,道“是??!這個冀六步貼切,比冀玄黓好記多了,以后就稱六步公子啦!”

  后面又是一群學子急步朝著龍門而來。

  雜亂的喧嘩。

  “快來啊!冀六步在這里,還沒有走!”

  眾人就跟要商量著打群架一般,蜂擁而上,有甚者連腳上的鞋子,都給踩掉了。

  不過幸好都還算是理智,沒有發(fā)生更嚴重的事故。

  冀漾挨個拱手行禮。

  若是小丫頭在的話,一定會不說二話的,就擋在自己的前面吧!

  想起那個狗腿子的小模樣,他難得露出了一個由心的笑容。

  人群擁擠,他悄悄擠到圈外,貼著龍門而站。

  剛剛那個看門的衙役,瞧著冀漾那個委屈勁兒,將就地數(shù)著四十多個學子,便提早開了龍門。

  冀漾心里默默數(shù)著人數(shù),就等著龍門大開。

  就在這時,龍門開了個小縫隙,一道金色陽光映了進來。

  正好瞥見角落里的衙役,憨厚的對著他笑。

  冀漾心中頓時明了,對著衙役深深一作揖,便在眾人還未發(fā)現(xiàn)之際,昂首闊步的走出龍門。

  后面就都是考官們的活計了。

  府試對于考生們來說,已經(jīng)正式結束了。

  

程溁

府試結束!后面萬眾矚目的沅沅,就登場啦!   憲副:代都察院副長官左副都御史的別稱。   府試是冀漾舉業(yè)最順利的一次,從下次的院試開始,那些人就知道了冀漾要走舉業(y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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