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問及為何要刺殺董衡，陰音隱卻是話鋒一轉聊起時事：
“封城令最多維持兩天。”
聽到陰音隱言之鑿鑿的判斷，樂語不禁挑眉：“這么肯定？我們統(tǒng)計司內(nèi)部都認為這是戰(zhàn)爭的前奏，說不定要一直封城到丁義和呂仲其中一方敗亡?！?p> “怎么可能。”陰音隱不屑道：“你以為戰(zhàn)爭是他們兩個想打就打的嗎？晨風區(qū)已經(jīng)近百年沒發(fā)生過內(nèi)斗了，你以為向同胞舉起屠刀是那么容易的事嗎？”
看見樂語那副宛如三歲小孩的懵懂表情，陰音隱只好從懷里拿出一本小本本，向他普及常識：“現(xiàn)在決定戰(zhàn)爭爆發(fā)與否的，與丁義呂仲無關，甚至與他們背后的利益集團也無關，而在于臨海軍?！?p> “臨海軍從創(chuàng)建到現(xiàn)在已有數(shù)百年歷史，內(nèi)部派系叢生自不必提，利益關系亂麻無章，不過按照臨海三道防線，大致可以劃分為三個陣營：太陽海岸、燕子塢、天狼燈塔?！?p> “以前三個防線的駐軍還會輪換，不過當殲光炮連射光弩等新型滅絕武器全面安裝后，換防的磨合成本顯著上升，換防機制在十幾年前徹底放棄，三方駐軍在各自防線經(jīng)營得根深蒂固?！?p> “地域帶來立場，立場產(chǎn)生隔閡，隔閡導致對立。”
“物資的分配不均，軍營演武時產(chǎn)生的摩擦，一步步將臨海軍分化成三個集團?！?p> “再加上丁義擔任星刻郡郡守，刻意交好太陽海岸的臨海軍，物資也是優(yōu)先供應，更是加劇臨海軍之間的摩擦。呂仲任職執(zhí)政官是后來的事，他毅然選擇傾全區(qū)之力支援燕子塢和天狼燈塔，結果便是臨海軍分化成呂仲陣營和丁義陣營?！?p> “不得不說，呂仲和丁義雖然都是垃圾，但他們政治嗅覺還是很敏銳的。如果他們選擇拉攏全體臨海軍，臨海軍肯定光占便宜不站隊，唯獨這樣拉攏一方打壓一方，才能獲得部分臨海軍的效忠?！?p> “但是?！标幰綦[合上筆記本：“人類可不是只有屁股只有立場的畜生啊?！?p> “立場對立，并不意味著他們可以對昔日戰(zhàn)袍下狠手。都是晨風人，都是臨海軍，平時小打小鬧沒關系，但若是敢命令他們攻擊同袍，中下層軍官首先就嘩散一部分，戰(zhàn)斗結束后又逃跑一部分。至于攻城更是癡心妄想——臨海軍不少人的家眷就住在星刻郡，他們怎么可能攻城？”
“哪怕忽略海蠻的威脅，但呂仲丁義難道就不擔心臨海軍實力大降后，會引來旁邊東陽和蒼藍的覬覦嗎？”
“談判妥協(xié)，宮廷政變，是晨風區(qū)統(tǒng)一的唯一可能。戰(zhàn)爭根本不可能爆發(fā)，他們不能打，不敢打，不想打！”
簡單來說，這就是兩個黑幫大佬在對峙，既不想浪費自己的小弟，又想占據(jù)對方的地盤……樂語一下子就懂了，點頭道：“既然不想打，為什么丁義還要封城？”
“平日浸滿水的海綿，你要壓一下，它才會冒水。”陰音隱幸災樂禍地說道：“你以為封城影響的是老百姓？不，封城影響最嚴重的，是貴族富商他們的產(chǎn)業(yè)。”
“老百姓這兩天只是動蕩不安，但貴族們損失的可是真金白銀！”
“封城，對外是為了震懾呂仲，讓呂仲不敢輕舉妄動；對內(nèi)是為了掠奪軍費，讓被迫綁在丁義戰(zhàn)車上的貴族們傾囊相助，順便讓你們統(tǒng)計司去清理呂仲在星刻郡布置的棋子。封兩天城，丁義就可以達到自己所有目的，自然可以取消封城令?！?p> 樂語問道：“那我們到底為什么要殺董衡？”
陰音隱道：“現(xiàn)在星刻郡的城防司是提刑司的下屬部門，董衡一死，丁義手下也沒有其他能用之人，因此他只有兩個選擇：提拔城防司的干員負責城防；讓提刑司繼續(xù)負責城防；讓統(tǒng)計司負責城防?！?p> “無論丁義怎么選，我們白夜都至少能掌握星刻郡一部分城防。而且，現(xiàn)在殺了董衡，丁義也只會認為是呂仲的報復，不會聯(lián)想到白夜。”
樂語恍然醒悟：“白夜分部成立了？統(tǒng)計司、提刑司、城防司都有我們的人？”
陰音隱面無表情：“你身為隨時有可能落入敵手的潛伏人員，不要打聽其他暗線的情報，是常識，也是職業(yè)道德。再有下一次，我會懷疑你已經(jīng)被敵方收買成雙面間諜，故意竊取我方情報?！?p> “彳亍口巴?！睒氛Z攤攤手：“不過我們掌握城防有什么意義？走私嗎？”
“差不多，只是貨物比較特別?！?p> “什么貨物？”
“銃械?！?p> 樂語眨眨眼睛，軍火？
陰音隱翻了翻筆記本，沉吟片刻說道：“這個倒是不用瞞著你……當時機一至，我們將會發(fā)動政變，刺殺丁義，以星刻郡作為根據(jù)地進行改革。不受輝耀認證約束的銃械，正是為此準備?！?p> 樂語驚了：“丁義死了，但還有呂仲?。 ?p> “他也會死，但不同的是，丁義我們已經(jīng)有合適的取代人選。按照輝耀法律，郡守死后，剩下行政部門職位最高者可以暫代郡守之位，但執(zhí)政官是朝廷指派，無法替代?！?p> “但也足夠了?！标幰綦[拿出一張晨風區(qū)的地圖：“只要呂仲丁義一死，晨風其余八郡肯定都會異心各起獨自為政，而我們白夜可以在毫無干擾的情況整合星刻郡，再根據(jù)時勢，伺機收服其他八郡和臨海軍?！?p> 樂語咽了口唾沫：“這也太刺激了吧……也就是說白夜大部分戰(zhàn)力都要來晨風區(qū)？但為什么非要選星刻郡作為根據(jù)地？”
“論戰(zhàn)力，臨海軍位列天下強軍前三席；論經(jīng)濟，晨風海貿(mào)發(fā)達；論富庶，晨風三熟天下肥。只要我們白夜能統(tǒng)一晨風區(qū)，就等于在解放輝耀全境的道路上邁出堅實的一步。”
陰音隱瞥了樂語一眼，似乎懶得說‘這也是常識’了。
樂語已經(jīng)習慣陰音隱這種眼神，不過看在陰音隱長相頗娘的份上，樂語已經(jīng)當他是個死傲嬌來看待，“那你說的時機大概是什么時候？”
“十天之內(nèi)?！?p> 樂語眨眨眼睛：“這也太快了吧……等等，十天之內(nèi)發(fā)動，你們有把握控制星刻郡嗎？”
陰音隱沒有說話，只是合上了筆記本。
樂語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星刻郡里的白夜行者比我想象中多好多……我還以為我們白夜只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小組織呢?！?p> “為什么這么說？”
“你想想，又是積錯，又是追求公平正義，又是講究顧全大局保全小局……人非圣賢，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想高人一等，以權謀私，占盡利益。然而加入白夜不僅喪失這種權力，犯了錯甚至還會被翻老賬，像這種沙雕組織，我以為只有年輕的學生才會只憑一腔熱血加入，譬如千羽流……也就是我。”
陰音隱看了樂語一眼，想了想，說道：
“假如說，在天地的盡頭，存在一個神奇的國度，那里的人民守法有禮，那里的政府高效為民，勞動者無高低卑賤，學生們都可以接受到最好的教育，每個人都有光明的未來，老有所依，少有所養(yǎng)，天下大同，所有人都以自己是其中一份子而光榮……你會想去那個國度看看嗎？”
“想?！?p> “但到達那個國度的路程非常遙遠，不僅要經(jīng)歷狂風驟雨，甚至還有海獸襲擊，以前從沒人能成功到達那個國度，一路上可謂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你還想去嗎？”
“不想。而且你說沒人到達過那個國度，那又怎么知道那個國度是存在的呢？”
陰音隱微微一笑，忽然轉移話題：“那你覺得正義是人為創(chuàng)造的概念，還是客觀存在的法則？”
樂語眨眨眼睛，陷入了沉思：“這個……”
‘死傲嬌’陰音隱嘆了口氣：“你平日會不會覺得某些事不夠正義，不夠公平，不夠合理？”
樂語嗤之以鼻：“你以為我是什么人??？我就是制造不正義、不公平、不合理的統(tǒng)計司干員?！?p> “那么在你心中，所有事情肯定都有更加正義、更加公平、更加合理的處理方式吧？”陰音隱問道：“不然的話，你認為的‘不正義’毫無意義。那么，你所認為的‘正義’，究竟是你人為創(chuàng)造，還是客觀存在？”
不等樂語回答，陰音隱便自己回答了：“正義是全社會每個成員共同創(chuàng)造的概念，因此客觀存在的法則?！?p> “那個國度，就跟正義一樣。我們看著輝耀這個國家，會覺得這個國家的貴族高人一等，政府草芥人命，強權剝削民眾。”
“那么與現(xiàn)在的輝耀相對的，必然存在一個人人平等不分貴賤，政府愛民如子，公權服務民眾的國度?！?p> “雖然我們看不見，摸不著，但它必然存在于未來?！?p> “所以，”陰音隱道：“你現(xiàn)在知道白夜行者為什么這么多了嗎？”
“向往那個國度，是我們的天性。當?shù)谝粋€人站出來，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有負責造船的工匠，有保護安全的戰(zhàn)士，有操縱艦船的舵手，有維持紀律的刑者，有活躍氣氛的戲子……一艘船接著一艘船起帆，大家前赴后繼航向那個國度?！?p> “在這個過程中，先驅(qū)者注定要經(jīng)歷無數(shù)危險，來自外界的天災，來自內(nèi)部的人禍，來自他人的懷疑……但我們最終必定會摸索出一條可行的航線，帶著所有人，邁向新世界。”
樂語忽然腦抽，問道：“那……如果有些高人一等的既得利益者，不愿意去你那個所謂的國度呢？”
“那些人，會跟輝耀這個君君臣臣尊卑分明的舊時代古船一起，成為新時代的燃料?！标幰綦[重重一拳，錘在星刻郡的地圖上：
“星刻郡，就是我們白夜的第一艘船?！?p> 樂語看了地圖看了好一會，才緩緩問道：“什么時候動手？”
陰音隱拿出懷表看了看：“還剩13分鐘?！?p> “什么？”
“現(xiàn)在只剩12分鐘了。換衣服，準備行動?！?p> 樂語一臉震驚：“今天？這么快?。俊?p> “你以為刺殺是請客吃飯，還要訂個良辰吉日嗎？”陰音隱打開一個箱子：“殺人要趁早，快刀斬亂麻。我?guī)湍銣蕚浜靡路??！?p> 兩套衣服被他甩到地下室的床上，一套是深黑色的男式絲綢禮服，摸上去就感覺到高端大氣上檔次，而另一套……
樂語拿起另外一套衣服，眼神疑惑地看向陰音隱。
陰音隱一臉看智障的表情看著樂語：“董衡住在富人區(qū)，我們不可能遮蔽面貌混進去。進行間諜活動時要偽裝，這是常識中的常識?！?p> “道理我都懂，”樂語揚了揚手中的襯衫和裙子：“但你為什么會拿出一件白色露肩襯衫和淺粉色的百褶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