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書房亮起了燈。
月上樹梢,星刻郡大多數(shù)地方的混亂都已經(jīng)平息下來,不過這一晚注定許多人無眠,統(tǒng)計司、提刑司、城衛(wèi)司、郡衛(wèi)軍所有人都馬不停蹄地到處奔波,在‘藍炎’的指揮下清算損失抓捕亂黨。
銀古月踩著月色走進郡守府,昔日莊嚴穩(wěn)固的大門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損不堪,地上殘有血戰(zhàn)過后的血肉污色,空氣中彌漫著揮之不去令人作嘔的血腥臭味,令銀古月忍不住捏住鼻子。
“銀隊長?!闭谘b載尸體處理現(xiàn)場的干員連忙向銀古月問好:“司長說,你來了可以去書房找他匯報情況?!?p> 銀古月點點頭,環(huán)視一周觀察了一下周圍干員,問道:“傷亡如何?”
“沒有傷亡?!?p> “沒有傷亡?”
“是的?!备蓡T一臉憧憬地說道:“我們其實是比司長慢一點到達。當我們到達的時候,駐守在門口的亂黨已經(jīng)死傷慘重,我們只是按照司長的吩咐,負責收尾處理和警戒,根本沒做什么事。”
銀古月微微一怔,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郡守府那破損的墻壁大門。
‘真是頭怪物……'
銀古月大步走進郡守府中庭,看見不少人在正廳那邊忙活,他也沒去湊熱鬧,徑直來到書房,推門進去便看見藍炎正站著瀏覽書房里的資料。
藍炎此時已經(jīng)解除武裝,周圍也沒放有武器,穿著頗為文雅的湛藍色衣袍。書房里點燃了一支燃香,散發(fā)著寧靜致遠的清香。
“歡迎回來?!彼{炎視線沒有離開文件上的內(nèi)容,“請坐?!?p> “你都沒坐,我可不敢坐?!?p> 藍炎聞言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手放在書房正椅椅背上,說道:“這張椅子代表著星刻郡權(quán)力的頂點,我坐上去,便是僭越?!?p> 丁義往日議事自然不是接待客人四門大開的正廳,郡守府書房才是他和心腹密謀議事的權(quán)力核心,主薄司、提刑司、統(tǒng)計司各司長來郡守府,也基本是到書房議事聽命。換而言之,書房的正椅,確實是星刻郡的權(quán)力寶座。
然而銀古月聽到這句話表情變得很奇怪詭異,藍炎瞥了他一眼,笑道:“有話想說?”
“嘻嘻,不敢。”銀古月擺擺手。
不是沒有,而是‘不敢’。
“我知道,你是覺得我不過是故作姿態(tài),明明滿腹陰謀卻大義凜然,虛偽奸詐又假仁假義。”藍炎臉上沒有任何惱怒,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不過,如果是你,你會坐在這上面發(fā)號施令嗎?”
銀古月想了想,搖搖頭:“大概不會吧?!?p> “為什么不會?”
“感覺不太好?!?p> “為什么會感覺不好呢?”藍炎說道:“現(xiàn)在全郡的人都知道是我拯救了星刻郡,都知道高層干員全部罹難,都知道我藍炎掌握星刻郡所有權(quán)力,我坐不坐這張椅子都不會影響現(xiàn)實半分,但是……你也感覺到,這樣不好,對吧?”
銀古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理性人的,所有人都在憑‘感覺’行事?!彼{炎又抽出一份文件細看:“大義,理由,盟約,正義,天命,諭旨……這些虛無縹緲的概念和文字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但因為我們都是憑‘感覺’行事,所以它們變成了規(guī)則,變成了道德,擁有了重量,無時無刻地壓在我們身上?!?p> “為什么呂執(zhí)政必須要丁師死在動亂里?為什么我不能直接送丁師一程?因為利益固然重要,但大義和善良卻也是不可或缺的。人會本能地追逐利益,但同樣人心向善——因為他們知道,善良道德是更偉大的利益?!?p> “只有利益沒有大義,結(jié)果便是眾叛親離,就像抗衡呂執(zhí)政的丁師;只有大義沒有利益,不過是理想主義者追逐夢幻泡影,就像白夜亂黨;唯獨大義與利益兼顧,才能獲得民心所向,萬民擁戴。”
“太麻煩了。”銀古月感嘆一聲:“就不能簡單一點嗎?”
“你覺得我們在繞遠路,事實上我們已經(jīng)在走捷徑了?!彼{炎笑道:“聰明是我們的工具,當你熟練地掌握這項工具,并且兼顧利益和善良,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的捷徑——陰謀?!?p> “古月,你最好快點適應(yīng)這項游戲規(guī)則。只有在適應(yīng)規(guī)則后,你才能利用規(guī)則的漏洞,獲得游戲的勝利……因為接下來的游戲,可不是統(tǒng)計司這樣的小地方,而是在臨海軍了?!?p> 銀古月眨眨眼睛:“我也要去臨海軍嗎?”
藍炎:“當然,你接下來要擔當我的副手?!?p> 銀古月聳聳肩:“你上一任副手,剛剛死在我手上哎……為什么要選我?你明明有那么多崇敬順從你的人選,更何況你并不信任我。”
藍炎微微一笑。
“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感情。而且,你說錯了,我很信任你?!?p> “只要我不倒下,你就永遠是我最有力最忠誠的手下?!?p> 說到這里,藍炎輕輕嘆了口氣:“本來奎副司長其實也能獲得我的信任,但可惜了,他不夠理性,他還有弱點。”
明明藍炎的聲音平易近人,說的話也相當溫柔謙良,然而不知為何,銀古月只能感覺到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
他此時也沒有嬉戲的心情,匯報道:“奎照已死,圣者遺物被你的交易者奪取了。”
藍炎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銀古月又問道:“就這樣將極神兵送出去嗎?在諸多極神兵里,圣者遺物應(yīng)該算是唯一接近幻神兵層次的兵器了吧?”
“不要過度在意那些自己未能得手的利益,那只是鏡花水月的虛妄?!彼{炎搖搖頭:“呂執(zhí)政已經(jīng)表明態(tài)度,他不會讓我們獲得圣者遺物,強行獲得也只能引來猜忌……何必為了區(qū)區(qū)一件器物,讓我們的父子之情蒙塵?”
父子之情……銀古月眨眨眼睛:“司長你要成為呂執(zhí)政的女婿?”
“可能是女婿,也可能是義子?!彼{炎平靜說道:“世家大族的傳統(tǒng)……若沒有這層關(guān)系,呂執(zhí)政豈能放心允許我執(zhí)掌臨海軍?”
“人總是會一廂情愿地相信血緣、道德、親疏、人性這些羈絆能成為強而有力的枷鎖,這也是游戲規(guī)則……想要成為游戲里的棋子,你就得戴上這些枷鎖起舞。”
銀古月問道:“那……你的那個交易者,就這樣放走嗎?”
“正常搜捕即可,在夜晚,你們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天亮之前,他也肯定已經(jīng)離開星刻郡。”
藍炎忽然想起什么:“千羽流死了嗎?”
“大概是死了吧?!?p> “太可惜了,我本來覺得他也有希望成為我的副手。”
銀古月感覺很是奇怪:“但他不是也挺重情重義的嗎?好像跟你的要求不符吧?”
“我的要求并不是冷酷無情滅絕人性,而是……怎么說呢?”藍炎忽然看向銀古月:“我覺得他跟你挺像的?!?p> 銀古月扯了扯嘴角:“這句話我可笑不出來,你以前也說過我跟奎照很像?!?p> “我并不是說笑,你們兩個都有一種遠離塵世的氣質(zhì),仿佛一直在冷眼旁觀這個世界,沒有被任何枷鎖束縛……”
藍炎突然閉上了嘴,搖頭笑道:“抱歉,我好像說了太多無聊的話了。你去忙吧?!?p> 銀古月也覺得他說了一些無聊話,聞言便離開書房。
路過中庭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干員們在正廳堆木柴等易燃物料,便走過去問道:“你們在干什么?”
“司長命令我們燒了這座正廳?!备蓡T們回答道。
“為什么?”銀古月看向正廳緊閉的大門,大步走過去。
“聽說是不能用了……銀隊長別!”干員們連忙勸道:“銀隊長,司長說最好不要打開正廳的門!”
聽到這句話,銀古月更加好奇了,拿走旁邊干員的提燈:“我就看一眼?!?p> 他站到正廳門前,貼耳聆聽,沒發(fā)現(xiàn)里面有任何動靜,便輕輕推開一絲門縫,把提燈湊過去照亮正廳的景象。
然而銀古月還沒看見什么,撲鼻而來的氣味就已經(jīng)令他全身細胞都在發(fā)出抗議,強烈的不適他的胃部產(chǎn)生痙攣。
當他看清楚正廳內(nèi)部的景象后,銀古月瞬間合上了這條門縫,臉色慘白地跑到外面大口呼吸清新的夜間空氣,對其他干員擺擺手說道:“按照司長的命令,直接燒了這座房子,千萬別打開門看?!?p> 燒了這座房子是十分明智的決定,銀古月看一眼就能憑借豐富的經(jīng)驗判斷出,就算將正廳清洗數(shù)遍,里面的血腥味也絕不可能就此消散。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藍炎剛才說的一句話。
‘人總是會一廂情愿地相信血緣、道德、親疏、人性這些羈絆能成為強而有力的枷鎖?!?p> 如果呂仲看見正廳里的景象,他還會認為自己那些枷鎖能束縛住藍炎嗎……銀古月忍不住露出笑容,伸了個懶腰便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有預感,跟著藍炎的日子,他絕對不會無聊。
……
……
十八街。
「牙、痔瘡、鐵打」診所自然是已經(jīng)關(guān)門大吉,地下室里也一片狼藉。陰音隱將他的逃脫物資藏得很密實,正常拿出來太麻煩了,樂語直接將柜子全部推到,翻箱倒柜,懶得跟他磨蹭。
樂語發(fā)脾氣.jpg
陰音隱自然是做好離開星刻郡的準備,事到如今樂語也不可能留在星刻郡,無論是樂語還是陰音隱,他們兩個都感覺這個處于藍炎控制下的城市絕非久留之地——哪怕樂語對藍炎印象不錯,也依舊這么覺得。
翻柜子的時候,樂語發(fā)現(xiàn)一個密封嚴實的華麗箱子。他翻了翻陰音隱的記憶,才發(fā)現(xiàn)這是獎勵。
白夜對他們的獎勵。
按照計劃,如果他們奪城成功,如此巨大的功勞自然要多多嘉獎,因此白夜直接將獎勵提前送來。這些獎勵都不是能短時間內(nèi)增強戰(zhàn)力的物品,但對白夜行者們而言它們都有些許意義。
陰音隱自然不會做出‘提前拆獎勵’這種沒常識的行為,而樂語完全不介意這點。抱著‘說不定能開出有用東西’的十連抽心態(tài),樂語拆開了箱子。
里面的東西都用帶有代號的袋子裝著,譬如王宗道的獎勵是‘星月’袋子,沒想到這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代號還挺美少女戰(zhàn)士的,里面的東西是一串紫香木手鏈。
戚士豪的獎勵是幾頁‘易大師’的手稿心得,易大師是三百年前的執(zhí)劍戰(zhàn)法宗師,他的心得體會在這個時代自然是落伍了,不過似乎很多人將這位目盲宗師視為偶像,戚士豪應(yīng)該也是他的粉絲。
凌云的獎勵是一本新書,書名《火神傳之六·史詩之章》,樂語倒是聽過這個。《火神傳》是炎京地區(qū)很火的一本熱血武者小說,星刻郡只有這本書的第一卷,內(nèi)容是一個天生無法覺醒精神力的少年,為了成為最強武者而努力奮斗的故事,里面最出名的一句話莫過于‘我想成為武者,哪怕是最蹩腳最愚蠢的武者——只要是武者就可以了’。沒想到凌云也是這本書的讀者,《火神傳之六》應(yīng)該是這本書的最新一卷了。
安倩的獎勵,是一套……白色連衣裙。面料質(zhì)量很不錯,樂語拿出來比劃了一下,感覺應(yīng)該是符合安倩那‘高’‘大’的身材。樂語雖然從未看到安倩穿這種女性衣服的,但他想了想,覺得安倩穿這套連衣裙應(yīng)該會很漂亮。
樂語翻了一會,終于看到‘流星’的信封——也就是給千羽流的獎勵。
一張蓋有印章的任命通知書,和一枚勛章。
因為千羽流一直擔任間諜與聯(lián)系人單向聯(lián)系,因此千羽流在白夜組織內(nèi)并沒有記錄。這張任免書正式宣布千羽流是白夜組織里的白夜行者,刻有‘流星’的勛章可以證明千羽流的功績。
任命通知書上有兩個需要簽名的空格,分別是‘保證人’和‘檢查者’,兩個空格都填上了名字,前者是‘林錦耀’,后者是‘陰音隱’。
樂語看了一會,將通知書和勛章放回信封。
最后一個獎勵,代號是‘摘星’的信封。
這是給陰音隱的獎勵。
樂語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些許好奇,拆開信封,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沓資料,長篇大論的內(nèi)容看起來莫名其妙,明明每個字樂語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就他就看不懂了。
翻到最后一頁,樂語終于明白這份文稿內(nèi)容是寫什么的——
「……根據(jù)過往資料和研究,按照上述十三種方法進行實驗,有極大可能在不傷害原持有者的前提下,解除圣者遺物的綁定效果?!?p> 樂語先是一愣,然后嘴角不停抽動,止不住地露出笑容,最后更是按捺不住,捂住肚子在亂糟糟的地下室里滾來滾去哈哈大笑,笑得腹肌都出來了。
聽日
PS:4000字大章。 絕亞CD沒清掉,第二卷也還差一點,得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