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在BJ吧，快到中日醫(yī)院來，咱爸住院了，好像挺嚴重的?！标懞圃陔娫捓锛鼻械卣f著，“我和陸淼現(xiàn)在也往過趕。你快點??！”
放下電話，婉晴有一瞬間的恍惚，“咱爸”好陌生的詞??！曾幾何時，父親在她人生的字典里面，只是履歷表中必填的直系親屬一項，不代表任何實質(zhì)性的東西，她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她以為自己可以淡漠地面對，可剛剛的電話還是讓婉晴的心疼了一下。
“老楊老楊！”婉晴大聲喊著楊斌，
楊斌從隔壁沖了過來，他還從未見過婉晴這樣失態(tài)，“發(fā)生什么事兒了？”
“麻煩你開車送我去醫(yī)院，我爸在搶救。”
三環(huán)路有點堵車，婉晴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面部僵硬。
“放心吧，不會有什么大事兒的。”楊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婉晴，也不想讓車里的氣氛太過壓抑，只能這樣說。
“你安心開車吧！不要說話！”此刻婉晴的心一直在沉，雙手冰涼，眼前是母親最后的面容，淚水無聲地落下，盡管一直在怨恨父親，此刻卻恨不起來，只剩下默念著：“不會的，不會的?！?p> 急救室門外，陸浩、陸淼已經(jīng)到了，兄弟二人在門口走來走去。
婉晴一把拉住陸浩的手，“什么情況？”
陸浩指了指腦袋，“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很危險?！?p> “那醫(yī)生怎么說，最壞的結(jié)果是什么？”婉晴一路過來，恢復(fù)了該有的理智。
“搶救過來可能也會有一些后遺癥，就是生活不能自理之類的?！?p> 陸淼繼續(xù)說道：“已經(jīng)進去快兩個小時了，我覺得不樂觀?！?p> 婉晴四下看看，問陸浩：“那個人呢？只有她在身邊，我們得找她問問情況?！?p> 陸浩看看低著頭的陸淼，停頓了一下：“蘭姨旅游去了。爸是打麻將的時候突然倒下的，趙叔他們幾個給叫的救護車。”
婉晴瞪了瞪眼睛，“打麻將能讓他暈倒？那個人聯(lián)系不上嗎？”
“蘭姨前天剛走的，歐洲十二日，且回不來呢?！标戫祷卮鸬暮軣o奈，“誰想到會出這檔子事兒！”
婉晴聽了還是覺得不太對，打個麻將可能會致命？“你們誰有趙叔的電話，我問問情況?！?p> 越叔在電話里大致把情況說了一遍，原來父親打麻將的時候有一把是所謂的“天胡”，這種情況在麻將桌上很少見，老爺子一激動就不行了。盡管父親一貫把金錢看得比較重要，但打麻將這點小錢應(yīng)該不會產(chǎn)生如此嚴重的后果啊！婉晴拿手機查閱著關(guān)于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的一些知識：發(fā)病前會有情緒激動、咳嗽、頭痛、惡心等癥狀。看著手機婉晴心里默想：他身體一向很好，應(yīng)該前幾天就有不舒服的感覺，只是沒引起重視罷了。等等看吧，現(xiàn)在也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你們兩個和家里打個招呼，今天夜里要有人陪床，商量一下誰留下吧。我去買點兒日用品和吃的。”
三個孩子老爺子一直對陸淼疼愛有加，以至于陸淼從小就專橫跋扈的。成年后父親也是對小兒子格外關(guān)照，一切都向陸淼傾斜。此刻的陸淼低頭坐在椅子上眼眶泛紅，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做，聽到婉晴的話一個勁兒的點頭，“姐，全聽你的?！?p> 婉晴苦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陸放從急救室出來直接進了ICU病房，晚上陸淼留在醫(yī)院，這是他自告奮勇要求的，“我陪床，男的留下方便些。姐你們回去吧，有事兒我打電話?！?p> “姐，陸淼這些年有長進，只是你一直不愿意去看、去相信。他知道爸最疼他，來的路上他都哭了。”陸浩在替陸淼解釋著。
“快回去吧！明天還不知道情況會怎樣呢，我們還是兩手準備吧！”婉晴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我明天早上七點到，你也盡量早點吧?！?p> 陸浩看著婉晴上了車，“真是，怎么一句話都不多說??！你不知道這么多年，我們一直在向你靠近嗎？”
婉晴沒有聽到陸浩的話，閉上了眼睛。母親走之前的最后畫面再次涌進了腦海：灰暗的臉、深陷的眼眶、紫黑的唇，只有緊握著婉晴的手是溫熱的，“閨女，媽欠你的太多了，別怪媽！以后好好活著，兩個弟弟就拜托你了?！蹦赣H說這句話已經(jīng)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婉晴把母親的雙手放在胸前，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母親的手已經(jīng)由溫熱變得冰涼和僵硬，她舍不得放開。護士過來催了兩次，她只是低低地說：“請讓我再陪她一會兒吧！”第一次經(jīng)歷死別，婉晴沒有恐懼，心在那一刻好象也忘記了疼痛，現(xiàn)在想想都不知道是如何熬過來的。
母親確診的那天只有婉晴陪伴，診斷書上冰涼的幾個字黑的透過了紙頁：肝癌晚期！母親的身子晃了晃險些倒下，看著手里的診斷書喃喃地說：“我想過解脫，沒想到，來得這么快，來得這么不是時候?！?p> 電話鈴聲適時地響起，婉晴拿出手機，“什么事兒？”
“婉晴，你還好吧？我正往醫(yī)院趕，你千萬不要著急！”譚家倫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還有差不多十分鐘就到?！?p> 這聲音讓婉晴心里一暖，她清了清喉嚨：“謝謝！我沒事，我在出租車上，先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再去醫(yī)院。你回去休息吧！”
“那，我去陪陪你吧！順便給你做點兒吃的?！辈坏韧袂绱饝?yīng)，譚家倫掛斷了電話。
此時的陸婉晴已經(jīng)不想再做任何的掙扎：曾經(jīng)她以為自己對父親是厭惡的、或者說是憎恨的，維系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只是那一份義務(wù)和無法改變的血緣，早已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可言?？傻仍趽尵仁彝獠虐l(fā)現(xiàn)每一秒都是那么難熬，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她從未想過父親也可能突然之間會離去，那一刻她內(nèi)心是極度恐懼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應(yīng)付......
婉晴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大腦一片空白。從十六歲開始撐起這個家，她一直是把自己的情緒放在心里，也許是吃了太多的苦，有一段時間，婉晴發(fā)現(xiàn)自己都不會笑了。她知道在醫(yī)院的時候自己是強撐著，此刻的婉晴是身心俱疲。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鼻涕眼淚混在一起從臉上流下來，用手抹了一把，“挺住啊，陸婉晴！”
“婉晴，快開門！”敲門聲和譚家倫的喊聲同時響起。
“其實你沒必要過來的，我真的沒事！”婉晴站在門口對譚家倫說著。
“都這時候了，你不打算讓我進門？”譚家倫舉了舉手里的袋子，“我買了點兒菜，耽誤了幾分鐘。放心，伺候你吃完飯我就走?！闭f完側(cè)身進來。
看著愣在門口的婉晴，補了一句：“你去洗個澡，放松一下。半個小時保證讓你吃上美味?！?p> 婉晴看著走進廚房的譚家倫，搖了搖頭：“這是楊斌告訴你的吧？”
“猜對了！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譚家倫走到婉晴面前，把手放在她的雙肩上，“休息好，是你今天的唯一任務(wù)?？烊グ桑 ?p> 看著默默吃飯的婉晴，譚家倫忍不住開口說到：“你那么喜歡石頭嗎？大三巴的石頭你摸了好久?！?p> “我是，我是覺得氣氛太沉悶了，也擔心你瞎想?！弊T家倫見婉晴沒反應(yīng)，又補充了一句。
“哦！”婉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其實沒什么特別的，我就是對有歷史感的東西比較感興趣?！?p> “第一次見你，我就對你很好奇?！?p> “哦，”婉晴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
“那天你穿了一件亮黃色的大衣，在雨天特別扎眼。看著你左摸摸右摸摸，我很奇怪，就一石頭有什么好摸的？然后，然后就看到你坐在地上了?！弊T家倫說完自己笑了起來。
婉晴再次抬起頭，“哦，不好意思！你剛剛說的話我沒聽全?！?p> 譚家倫擺擺手，“我沒說什么，只是想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免得你胡思亂想?！?p> “今天謝謝你！”婉晴放下碗起身準備收拾。
“你快放下！這種事我最擅長了，讓我來?！?p> “那多不好意思啊！今天已經(jīng)很麻煩你了?！?p> “你別忘了，我是從哪兒出來的......”譚家倫制止了婉晴，非常利索地收拾了餐桌和廚房。
婉晴看著心里不由夸贊，“真麻利，比我收拾的還干凈?！?p> 譚家倫從袋子里拿出一盒棗仁安神液，“擔心你今天睡不好，買了一盒，上床前喝兩支?！?p> 婉晴的臉紅了有些不自在。
譚家倫看在眼里，笑了：“睡覺前記得喝！”說完朝門口走去。
婉晴跟著送到門口，“謝謝你！小心駕駛！”
譚家倫眨了一下眼睛，“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再陪你說說話?！?p> 婉晴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我沒事兒，你回去吧！”
“那我明天早上過來接你！七點還是八點？”
“真的不用，我能行。”
“閑著也是閑著，而且醫(yī)院有個男人在還是方便些，你不用客氣的。我明天七點到，就這樣?！弊T家倫最后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說了“就這樣”三個字。
婉晴對專心開車的譚家倫輕聲說到：“一會兒到了醫(yī)院你就去忙吧！我有弟弟一起幫忙，沒事的?！?p> “真有弟弟幫忙？”譚家倫的語氣很不相信。
“真的，不信你可以找楊斌證實。需要幫忙我會找你的?！?p> “這個醫(yī)院我有戰(zhàn)友，需要就打電話?！?p> 婉晴點點頭，“謝謝，會的?！?p> ICU的病人家屬只能在樓道守著，陸淼這一夜也很辛苦?！敖悖銇砹?！情況還算穩(wěn)定。就看今天的情況了，沒大事就可以轉(zhuǎn)普通病房了。你別太擔心了。”
婉晴看著這個從小就欺負自己的弟弟沒有說話，感覺陸淼好像一夜之間成長了，也沒那么讓人討厭了。
看著眼前這個既是姐姐又擔當了一部分母親角色的女人，陸淼把頭低下了，“我知道你不待見我！這幾年我也在努力。”
婉晴坐到長椅上，拿出了一個飯盒：“先吃點兒東西吧，等醫(yī)生查完房你就回去休息，一會兒陸浩過來?！?p> “老人送過來的很及時，身體的底子也不錯，等有床位了就可以轉(zhuǎn)普通病房了?！贬t(yī)生的說法讓陸家三姐弟都松了一口氣。
婉晴問了幾次也沒有床位，“咱爸也不能一直在ICU住下去啊，氣氛太差了，影響他恢復(fù)??！”陸浩走來走去地嘟嘟嚷嚷。
婉晴看著手機，下了決心給譚家倫撥了過去。
“婉晴，怎么樣？我一直沒聯(lián)系，是怕打擾你。”
“你早上說，你有戰(zhàn)友在醫(yī)院是吧？”
“是是是，要幫忙？！”
“嗯，老人現(xiàn)在恢復(fù)的還可以，就是沒有床位，不能轉(zhuǎn)到普通病房。我想請你戰(zhàn)友幫忙找個床位?！?p> 沒等婉晴說完，譚家倫就急切地回道，“應(yīng)該沒問題，或者說找個高級病房，家屬也有地方休息，你覺得怎么樣？”
婉晴心里一喜：“那當然好了，只是高級病房不好找吧？”
“我馬上打電話，你稍等。”
十分鐘不到，婉晴的電話響了起來：“婉晴你好！我是老譚的戰(zhàn)友，我現(xiàn)在去帶你辦手續(xù)。”
“謝謝謝謝！”
“陸浩，有床位了，一會兒就能轉(zhuǎn)了。”婉晴很高興又低聲嘀咕了一句：“我也不想走后門的，沒辦法！”
父親轉(zhuǎn)入了高級病房，老人的情緒也很穩(wěn)定，姐弟三人也放松了許多。
“姐，你的朋友還真是給力啊，這個醫(yī)院都能轉(zhuǎn)到高級病房。真是朋友多了路好走?。 标戫狄蚕氤眠@個機會和婉晴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
“我們運氣好！剛巧有人出院?！蓖袂绮幌胝f太多，免得弟弟問起來沒完沒了。
“丫頭！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個地方見面，真是諷刺??！”病床上的陸放悠悠地吐出了這句話。
“爸，你這剛出ICU，少說話！養(yǎng)神！”陸浩擔心父女兩個一言不合開吵，伸手攔住了父親。
婉晴看著窗外，“又不可能一輩子不見面，在哪兒見不是見啊。讓陸浩先陪你一會兒，我去給你買點粥。”
“你......”陸放抬手指著婉晴的背影，還要再說點什么。
”行了爸！您老差不多得了?。『煤灭B(yǎng)病，養(yǎng)好了再吵不遲！“和稀泥是陸浩的特長，父親也吃他這一套，陸放閉上了眼睛不再出聲。
婉晴提著粥一邊往病房走一邊琢磨，和父親見面總是會不自在，一會兒等他把粥吃完就走，免得呆久了吵架。
來到病房門口看到刁毅坐在病床邊，“你怎么來了？”
“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不告訴我？還問我怎么來了？我不應(yīng)該來嗎？”刁毅一連串埋怨的問話讓婉晴有些不舒服，這是距離上次他們不愉快地分開后第一次見面。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蓖袂绮桓吲d地說。
“姐，哥，你倆怎么了？”陸浩插嘴問道。
“沒事兒，我就是覺得，你們應(yīng)該第一時間告訴我，也讓我來幫幫忙，我又不是外人?！钡笠阄株懞贫鄦?，連忙解釋。
“我當時有些慌，急著往醫(yī)院趕，沒想那么多。再說了，你又不是醫(yī)生?！蓖袂绲淖煲琅f硬著。
“你行了??！刁兒經(jīng)常來看我，這幾年比我兒子都強?！?p> 聽到陸放為刁毅辯解，婉晴看看刁毅又看看父親，翻了翻眼睛低下頭不再說話。
陸浩拉了婉晴一把又推推刁毅，“你們都挺忙的先回去吧，等老爺子喝完粥，我給他擦擦就休息了。快走吧！”陸浩擔心父女吵嘴，趕緊勸走他們天下太平。
“我倆好久沒聯(lián)系了。你一直生氣還是......”
“哪兒有好久啊，也就十幾天吧。我有個項目一直在忙。而且，我還擔心你生我的氣呢，覺得我不識抬舉......”婉晴解釋著。
“婉晴，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你說的對！半輩子了，我們是親人，不可能再做回愛人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相處吧！各自安好！”刁毅拉著婉晴的左手，一口氣說完。
“好好開車！”婉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