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親情、血緣和記憶
梅宴掏出來一坨香噴噴的皂角,這都是凡人用的東西,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準(zhǔn)備倒是齊全——她動作麻利,往沈魚身上涂抹一番,很快就泛起了一大片的泡泡。
也是掙扎的累了,再加上這些肥皂泡多少起到了遮羞的作用,沈魚不再使勁掙扎,而是認(rèn)命地泡進水里,把泡沫攏在身邊,擋住自己男女有別的部分。
若不是那雙眼珠子還在狠狠地瞪她,可真是個師慈徒孝的有愛畫面呢!
梅宴也無所謂他是不是鬧別扭,不亂動就行。她似乎對洗孩子這事兒挺熟練,刷洗完肩膀前胸,就轉(zhuǎn)過去搓洗脖子。
小孩的脖子最臟,沈魚嫌她搓得疼,又開始躲,梅宴也沒有再勉強,拎起他的頭發(fā),打上更多皂角。
這孩子的頭發(fā)挺長,質(zhì)地卻不太好,身上更是瘦,整個人都顯得營養(yǎng)不良。沈魚雖然還很是扭捏,卻也終于知道配合了,梅宴的動作也越發(fā)仔細(xì)、輕柔起來。
她把小男孩沾滿泡沫的頭發(fā)慢慢理順,也不敢用力拽?!澳氵@頭發(fā)都沒修剪過,看來你爹真的沒怎么管你?!币贿呣壑龅酱蚪Y(jié)的部分,直接手搓劍氣給割掉了。
沈魚不想理她,就聽見她繼續(xù)講:“我們這個級別的修士,十年的時間,也就是一次閉關(guān)而已。你娘去世之后,你爹爹應(yīng)該是傷心過度,沒有什么心思,所以疏忽了你……沈魚,你千萬別怪他?!?p> 沈魚詫異,他倒是沒有在乎過爹管不管自己,畢竟他也沒缺過吃穿,但是會走路之后,很多事情都是自理。
父母的責(zé)任?他沒有概念,更沒想過去責(zé)怪誰。他更想不到的是,梅宴竟然會替父親辯解,雖然他本來沒有在意過這些,但是,這好像是……被人在意的感覺。
頭一次感受到這種疼愛,沈魚的心里不太自在,略帶生硬地回了一句:“我無所謂?!?p> “你還挺不挑啊!”梅宴笑著把終于順滑起來的頭發(fā)洗干凈,“不過,男人本來也不會照顧人,你爹又是那樣的性子,能把你養(yǎng)活,他已經(jīng)很厲害了?!?p> 她又搓了兩把小男孩的脖子,笑道:“而且,他把這顆珠子也給你了,可見你爹還是很疼你的。”
梅宴拽起一根紅繩,那上面掛著一只樸素的木佛珠。沈魚抬手摸了摸,這是他出生起就戴著的,但是父親卻從未告訴他,這顆珠子有什么意義。
他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他出生的時候是有一些古怪的,父親不說的事情,他卻知道,所以此時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好奇。
“洗好了?!鄙螋~不想說這些,反正洗的差不多了,就想去拿衣服。
“不行,我剛才看見了,你那腳丫子臟得很,得好好搓?!?p> “你出去,我自己來!”沈魚再次要求,抱著泡沫和頭發(fā)擋住自己。
“得了吧!趕緊的,一會兒還有別的事呢,不要磨磨蹭蹭!”她再次出手扣住熊孩子的后脖頸,直接拽到了岸邊。
沈魚掙扎的厲害,撲騰得到處都是水,梅宴也是惡向膽邊生,故意瞟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說,你就那么點小東西,有什么可別扭的呀。”
“啊嗚!”沈魚氣急,終于奮起反抗。
“哎呀,你怎么咬人!你是狗嗎……你咬我也不會放手的!松嘴!”梅宴被嚇了一跳,趕緊刻意放松了手臂上的肌肉。
沈魚卻是有苦說不出,難受的不行——他這一口惡狠狠地用盡了全力,雖然是咬在梅宴的胳膊上,卻差點把他自己的牙給硌掉!
他這才想起來,最初見到這女人的時候,她可是直接從天上跳了下來,還把石板路砸了個坑……
“小狗牙沒事兒吧?”強行拽住腳脖子的梅宴,撩起水潑他,很關(guān)心地問——這是真的關(guān)心,她什么體格自己最清楚,這孩子牙沒碎,真的要感謝她反應(yīng)夠快。
沈魚眼淚汪汪地抹了一把臉,太可怕了,女修士比傳說中的惡鬼還要可怕!
日頭偏西之前,二人終于像打仗一樣洗干凈了,梅宴也被他濺了一身的水,不得已把自己衣服里外也都換了。
沈魚穿好衣服,那股子別扭勁兒還沒消,腮幫子氣鼓鼓地被按在椅子上修剪頭發(fā),很快,一個粉雕玉琢的小道童就出現(xiàn)在鏡子里。
“看,精神又干凈,這才是我的漂亮徒弟?!泵费缃o他挽了一個工整的道髻,配上了青色的發(fā)帶,再插上一支樸素的男款發(fā)簪。
沈魚別別扭扭地看了一眼,竟然還不錯,但他還是不高興,撇嘴道:“喂,老女人,以后洗澡的事情我自己來。”
“……哇,原來你是嫌我老?!泵费珞@訝地做心碎狀,然后嫌棄地戳了戳沈魚的后腦殼。
“下次我給你找個漂亮的執(zhí)事弟子來,五十歲的怎么樣?很年輕的,煉氣修為,脫光光一起洗,你還可以像個真正的紈绔子弟一樣,一邊洗澡,一邊你追我跑,夠不夠香艷?。俊?p> 沈魚的表情略微扭曲,“你跟我一個小孩說這些?”
梅宴直接翻了個大白眼給他:“像你這樣的算是修士二代子弟,本來就該去過這種日子。相信我,你爹留下的魔晶夠你花一輩子的,完全不用你操心。”
沈魚撇嘴嫌棄:“我才不想變成那樣。”
“不想就對了?!泵费缗乃男∧X袋,收起了調(diào)笑。
“煉氣,筑基,結(jié)丹,這是我對你基本的要求。你不用跟人攀比結(jié)丹有多早,各人天賦不一樣,隨緣即可;但是這幾個階段你跑不掉,否則,你的壽命根本挨不到你爹放出來!”
說起爹爹,沈魚也沉默了,半晌,他才問:“我可以去看我爹嗎?”
“師父原話:宗主以下不得探視?!泵费缁卮穑安贿^,你要是表現(xiàn)好,我去的時候可以帶上你。我雖然修為低,但是好歹也是劍宗的宗主?!?p> 元嬰大圓滿——在各派宗主的門檻都是化神、合體強者的圈子里,她這個修為簡直低得可憐。
“你什么時候去?”
看著小孩眼里的期待,梅宴笑了:“你自己修為不夠的話,即使是跟著我,也受不了那兒的寒氣。那地方天生就是一座監(jiān)牢,甚至連上鎖都不需要,被丟進去之后,沒人救根本出不來。”
沈魚有點害怕地聽梅宴繼續(xù)說道:“以師兄的修為,他可以在里面活著,但也僅限于活著。”
感受到他的心情,梅宴安撫地拍著他的后背:“我知道你想多陪陪他,但是那不可能,即使你有我這樣的修為也不行。師兄也不會同意你跟他一起遭罪?!?p> “好吧。我要增強實力?!鄙螋~認(rèn)命了。
梅宴點頭鼓勵了他這個志向:“所以咱們走吧,去給你開靈眼!”
“那是什么?”
“開靈眼,佛修把這個叫灌頂,要由長輩手把手地帶著,把你身邊的天地靈氣,引導(dǎo)進你的靈脈中。只要有這樣一個種子,你就可以繼續(xù)吸收靈氣,自己多多積累,就能有煉氣修為了?!?p> “難嗎?”沈魚有點怕自己做不來。
“又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配合就可以了??上也粫_靈眼,所以得找別人幫忙了?!?p> 說到這里,梅宴的笑眼里也滿是期待:“順便再做個靈脈屬性的測試,看看你都有什么靈根!”
沈魚的眼睛亮了,然后又暗淡下來:“會不會很難?我已經(jīng)十歲了,聽書上說,有靈根的人很小就能自己吸收天地靈氣?!?p> “都說了凡人的書不要亂看,你這誤區(qū)也太多了!”梅宴搖頭發(fā)愁,“你要是很喜歡看書,以后多去百聞閣,那里有很多藏書?!?p> “好?!边@個沈魚喜歡。
“咱們靈山派,總共有七個浮島,門下有四閣、三宗。主要戰(zhàn)力都是三宗弟子,分別是正一宗、天一宗還有咱們劍宗?!?p> “正一宗最擅長使用各種術(shù)法,每一個弟子走出去,都是萬人敬仰的仙師。天一宗就有點難搞,他們都是修全真道法的,主張‘?dāng)嗲榻^欲’,對人對己都十分苛刻,性子也都是孤僻怪異……總之,你記得不要去招惹天一宗!”
想想這孩子洗個澡都別扭的要死,逼急了還敢咬人,梅宴覺得,自己必須讓他記住誰家是萬萬不可以禍害的。
“四閣三宗里面,只有咱們劍宗的人有點兒少,別的宗門,各自都有幾千弟子?!泵费缯f著,摸了摸鼻子,她心虛的時候就會有這個動作。
沈魚不客氣地戳穿:“這不是‘有點’少吧!”放眼望去,似乎只有他們師徒兩個人呢。
“你也有師姐和師兄,只不過他們現(xiàn)在……唉,你別嫌棄啊,雖然咱們?nèi)松?,但是實力強,有我在,整個靈山派都沒人敢欺負(fù)你?!?p> “實力?強?”沈魚瞇著眼,斜覷著某個據(jù)說是唯一一個僅有元嬰修為的宗主。
“哇,被徒弟看不起了!”梅宴夸張地怪叫起來,她決定讓這孩子記住,自己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以免今后也像別的熊孩子一樣蹬鼻子上臉!
說了一會兒話,他們終于來到了一個跟君山浮島差不多氣派的地方,很多穿著門派制服的弟子在寬廣的殿堂中穿梭,顯得匆匆忙忙的。
“師弟!師弟在不在?靈照師弟!”梅宴落在一個偏殿門口,這前面是個小廣場,一口鼎里燃燒著莊重的高香,她卻毫無風(fēng)度地放開嗓子大喊大叫。
“梅師姐?!币粋€老實的中年人樂呵呵地小跑出來迎接,老遠(yuǎn)就說:“聽說你收徒弟,我放下手頭的事就來這兒等著了。剛來一會兒你就到,師姐真是性急?!?p> 這中年人就是百聞閣現(xiàn)在的宗主:靈照真人。他是云空上人同輩供奉的弟子,比梅宴小,入門也晚,故以師姐弟相稱。
梅宴跟他互相行個平輩禮,然后一彎腰把沈魚讓到身前:“看,我徒弟怎么樣!”
這孩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拾得干干凈凈,梅宴就像在給小伙伴顯擺新玩具。而靈照真人也是個合格的小伙伴,煞有介事地仔細(xì)端詳:“微字輩?”
“致微?!泵费缯f出自己那時候隨手給徒弟取的道號。
靈照心中贊許,點頭道:“靈透聰慧,必然是好資質(zhì)?!边@孩子目光沉穩(wěn),就算資質(zhì)不好,這不還有梅宴這個師父在嗎?她有的是辦法。
梅宴也喜歡好聽話,開開心心地一手拽一個:“走,里面聊。”
沈魚跟著她進入偏殿,心中卻十分忐忑。萬一自己的靈根很差怎么辦?雖然他不習(xí)慣梅宴的過度熱情,但他能感受到師父對自己的關(guān)愛,此刻他對梅宴已經(jīng)很認(rèn)可了,他不想讓師父失望。
之所以會有這種疑慮,是有原因的。
沈魚有個秘密:他身上繼承了母親的記憶。那些記憶碎片,會在他的夢中,或者在看到熟悉的人、事、物的時候,在他眼前翻動起來,就像看書一樣。
那些記憶場景親身經(jīng)歷一遍,就仿佛走進了母親的人生。沈魚對此絲毫不排斥,從小失去母親的他,出于對親人的濡慕之情,甚至把它當(dāng)成上天的眷顧。
在很多記憶片段里,都會有一些因為靈根殘缺而產(chǎn)生的無奈心情——所以沈魚很清楚,自己的親娘靈根極差!
心里七上八下地揣著“爛天賦會不會遺傳”的疑慮,他虔誠地跪坐在靈照面前的蒲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