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大人和孩子的不同世界

　　“梅宗主當(dāng)知道，沈宣他曾經(jīng)是全真弟子。”

　　梅宴臉上表情僵了一僵，然后才回答：“可是，師兄和天雨蓮在一起之前，早就已經(jīng)破戒了啊。”

　　全真道的修士，相信恪守戒律可以讓人更加接近天地大道，更有助于他們成仙。這是一種簡單的道心，很多人筑基之時都對仙人具有憧憬，也就逐漸形成了這種單純的信仰。

　　但是，他們一旦破戒，就會影響修為。在正一宗，上了年紀(jì)卻還困于結(jié)丹境界的老修士，通常都是破過戒、掉了修為的，嚴(yán)格來說，如果他們重修修煉成功，他們修行的已經(jīng)不是全真道了。

　　九鹿真人好像對沈宣的功法很有執(zhí)念，“所以，他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反復(fù)破戒重修，我懷疑，他是有意為之。”

　　“嗯？”梅宴對此很不理解，破戒之后，按照門規(guī)，可以歸于正一宗，這又有什么問題嗎？

　　梅宴用自己的觀念去理解，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但是，道心這個東西，不是同道中人，很少一起探討，這也是出于一種求同存異的尊重！

　　九鹿真人也知道，但是，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倔，突然從基礎(chǔ)道法開始說起：“我全真一脈，需要斷情、絕欲。斷情是萬事不可深情，絕欲是不沉溺于食色之欲?！?p>　　“但是，真的做到無情無欲很難，或許，只有我這樣特殊的逆天之人。因為我沒有人欲，所以無從斷起，也就沒有進(jìn)階的余地——這就是我無法突破大乘之劫的原因?！?p>　　“……”梅宴冷不防聽到這些，這算是前輩的個人私隱吧？她有點慌，趕緊誠懇地追問：“真人到底是何意？請盡管直說?！?p>　　九鹿真人點頭，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自己的結(jié)論：“我的意思是：即使沈宣已經(jīng)破戒，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梅宴好像被雷法震了一記，表情變得復(fù)雜起來?！拔摇艺f，真人啊，這可不像你會關(guān)心的事情?！?p>　　“你又突破化神了嗎？”九鹿真人的思維很跳脫。

　　“是啊?！?p>　　“但是沈宣停留在合體巔峰很多年了。這一點，跟我的情況是一模一樣的。所以我懷疑：他尚未放棄全真道，卻故意縱情紅塵，以求破而后立，突破修為瓶頸?！?p>　　梅宴皺眉，她似乎有點懂了。

　　九鹿真人強調(diào)：“這是偏門，是在玩弄我全真一脈的道法?！?p>　　既然是道心之爭，那可就是理念問題了。

　　梅宴知道，九鹿真人雖然淡泊寡欲，卻是個死守規(guī)矩的性子，天一宗有監(jiān)管門內(nèi)全真弟子的權(quán)力，這是他的責(zé)任！

　　為免誤會，梅宴必須為沈宣辯白：“師兄并非有意，他這次是情非得已?！?p>　　“所以我只是懷疑，并沒有動手。不過，他若是為了斷情，親自對天雨蓮下手呢？”

　　梅宴陡然正色：“不可能！真人，我雖然不懂你們的道心，但是師兄他絕對不是那樣的人！況且，師兄親眼看到我掉階重修，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他怎么會輕易嘗試這種偏門？”

　　“若修煉特殊功法，也不是不可能?！?p>　　梅宴斷然否決：“師兄修煉的功法是‘血魂朱煞訣’，雖然殺傷力強，有傷天和，但也是正道，絕不會走偏！真人放心，既然你有此疑慮，我自將稟明師父，由他老人家親自向你解釋！”

　　驚動云空上人，九鹿真人也不介意，淡淡地點頭：“可以。你是劍宗宗主，也是風(fēng)息閣閣主，要牢記宗門規(guī)矩，不能因為沈宣有所偏私?！?p>　　“弟子謹(jǐn)記小師叔教誨?！泵费缰浪呛靡馓嵝?，也不再跟他辯解，而是認(rèn)真地鞠了個躬，盡力用輕松的態(tài)度化解此事。

　　“小師叔放心，師父慧眼如炬，他老人家都沒說什么呢！當(dāng)初我小時候不懂事，對著一個全真弟子糾纏不休，毀他人道心，我也是罪孽深重啊?！?p>　　九鹿真人果然看不慣她這樣憊懶，搖著頭，也不想再和她多說了：“你知道就好。”轉(zhuǎn)身揮手，示意她趕緊滾。

　　梅宴抱著沈魚跳上飛劍，剛離開地面，這片桃林的地面就騰起了大火。

　　她在上空盤旋了一圈，看著那些火焰全數(shù)鉆進(jìn)九鹿真人的掌心，不禁嘖嘖稱奇——誰能想到，這片繁茂的桃林，竟然是火屬性為主的幻陣？

　　“那孩子，即使筑基也不安全?！?p>　　臨走，九鹿真人依然是留下了這么一句。梅宴知道，這是來自小師叔的關(guān)心，這位師叔天生無情無欲，聽說是被祖師爺點化，才由妖邪之路走上了正道。

　　對于大多數(shù)全真弟子來說，需要舍棄的、那些屬于“人”的感情，正是九鹿真人一輩子都在學(xué)習(xí)的！他對“道”的執(zhí)著，或許也與此相關(guān)。

　　師兄的事情，還是讓師父去解釋吧；不過經(jīng)此一事，梅宴心里也產(chǎn)生了一個疙瘩：對于師兄來說，天雨蓮，是不是早晚也是可以拋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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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徒二人終于回到了梅山浮島，梅宴想把沈魚放在床上，卻發(fā)現(xiàn)根本就放不下來。

　　“師父。”沈魚睜開眼，似乎看見了眼前的人，卻好像還沒有清醒，嘴一扁哭了出來：“師父你不要離開我。”

　　“我不走，你放開?！泵费珀母觳玻@孩子好大力氣，她卻不敢用力，只能溫言軟語。“為師給你弄些吃的，你放開，只要一會兒就好，行嗎？”

　　“不要！”沈魚抱得更緊，本來他就是害怕，這一看到親人，都變成了濃濃的委屈?！皫煾福幸粓F彩色的云追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我好害怕！”

　　說起那密山派的黃香，梅宴也是一陣后怕，想這孩子什么都不懂，更加心疼?！安慌虏慌?，已經(jīng)沒事了?！?p>　　“嗚……我要是被那個東西帶走，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沈魚冰涼的臉埋在師父脖子里，眼淚灌進(jìn)領(lǐng)子，就像在灌水。梅宴招架不住，把他抱起來在地上走，就像哄小嬰兒一樣。

　　“我要永遠(yuǎn)跟著師父?！?p>　　“好。你松開，別抱這么緊，你是男孩子，下去自己睡?！?p>　　沈魚抽答答地，卻箍得更緊了，還把整個臉都扎進(jìn)了她脖子里：“師父你給我洗澡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怎么突然開始講道理？梅宴氣得差點背過去，她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嗎？就算是平日哄他睡覺，也不能纏這么緊的，都快要窒息了！

　　“小祖宗，你松一松手也行啊?！泵费缈扌Σ坏?，這孩子就只是嗚嗚地哭，絮絮叨叨，好像神志還是迷迷糊糊的。

　　“不要……我長大了就嫁給師父，這樣師父就再不想離開我了?！?p>　　“？！”寶寶你在說什么胡話，還有這嫁娶的關(guān)系是不是不太對？

　　而且你對師徒關(guān)系的理解是不是有點變質(zhì)啊小祖宗？！

　　“呸，童言無忌……忍耐、忍耐！”梅宴對小孩子的任性感到哭笑不得，努力克制揍他的沖動，被墜得雙臂酸疼。好歹也是十歲的大孩子了，她本來個子也不高挑，只能勉強抱著，不讓自己的脖子太過勞累。

　　折騰了好一會兒，沈魚終歸還是累了，這才稍微給了梅宴喘息的時間。梅宴認(rèn)命地攬著他，倒在他睡覺的小竹床上，卻不敢貿(mào)然走開了。

　　她撫著沈魚的后背，發(fā)現(xiàn)這孩子身上的靈氣流動不太對勁?？赡苁乔榫w過于激動，他被嚇了一次之后，竟然要筑基了！

　　梅宴哀嘆，這種亂七八糟的情況，他竟然產(chǎn)生了執(zhí)念。她很擔(dān)心，剛剛在桃林里接觸了九鹿真人，沈魚不會因此踏上全真道吧？

　　小孩心思純正，在產(chǎn)生執(zhí)念之后，更容易筑基成功。只要不過于偏執(zhí)，這種適當(dāng)?shù)淖非蟛⒉粫c天道相悖；畢竟人是會長大的，慢慢懂事之后，會覺得自己是莫名其妙地走上了這條道路。

　　梅宴當(dāng)初就是這種典型，所以她不敢胡亂教導(dǎo)徒弟的“道”。但是誤打誤撞之下，也不知道沈魚領(lǐng)悟了什么，就這樣站在了即將筑基的門檻上。

　　躊躇了一下，她還是拿出一瓶清露丸，塞了一顆到沈魚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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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無邊的桃林，沈魚夢見自己回到了凡人的世界，回到了那些跟著爹爹一起、東躲西藏的日子。

　　爹爹是仙人，但是從記事起，爹爹就一直帶著自己四處逃亡。他們就像陰溝里的老鼠，每個地方都不會住滿一年；爹爹不讓他認(rèn)識別人，只是丟給他很多書，自己就去養(yǎng)傷了。

　　沈魚不敢打擾，他知道爹爹傷得很重，養(yǎng)傷很重要；但他想要和人說話。

　　書上的東西好多，但是好多字不認(rèn)識，他只能趁著爹爹有時間的時候一一問清楚；他更喜歡有畫的本子，看不懂的地方，他可以靠那些簡單勾勒的插畫，去遐想外面的世界。

　　那年初夏，沈魚靠著沒有窗戶的臥室墻壁，聽著門外小孩子在踢毽子。他耳力很好，所以在這種時候，雖然面前攤開著一本書，他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這上面。

　　傍晚微熱的溫度，沒有什么暑氣，只有日落時分的清爽，小孩子玩了一天，帶著滿足的倦怠和不舍，被各自的父母抓回家去。

　　但是爹爹從來不會叫自己回家，因為他根本不出門；也不會喊他吃飯，因為一顆五谷丸就是他一天的食物。他有整瓶的五谷丸，好幾百顆，能讓他一年都吃喝不愁。

　　也是這一天，他們住的院子里，跳進(jìn)來一只小貓。

　　橘黃色的一團，毛茸茸、軟綿綿。沈魚把它捧在手心里，撫摸它的毛，任由它蹭著自己的臉；貓兒小小的身子里仿佛蘊藏著無限能量，活潑好動，喵喵喵地繞著他的腳。

　　他覺得自己有陪伴了，就像夕陽西下的時候照進(jìn)院子里的最后一縷金色的陽光；但是小貓咪可以一直陪著他，不會像夕陽一樣到了晚上就得離開。

　　沈魚感到了莫大的滿足，早早地就抱著它睡了。但是到了晚上，小貓卻很精神，一直對著他叫，似乎是想要什么。

　　他想，小貓也許是餓了——因為他每天早晨都會覺得餓，吃一粒丹藥就好了。

　　但是他不知道小貓餓了要做什么？

　　他只有在跟著爹爹逃去下一個落腳地的時候，才偶爾見過世俗的煙火。

　　有時候，他們的小院子會飄來別人家的香味，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想象那發(fā)出味道的東西或許可能的樣子、或許可能的味道。

　　五谷丸是香甜的，但是，每一顆五谷丸都是同樣的味道。

　　——在幼年沈魚的知識里，可以緩解饑餓的東西，僅此而已。

　　把爹爹給自己的東西，應(yīng)該可以處置的吧？沈魚猶豫著拿出自己的財產(chǎn)，最終還是決定，給小貓兒喂了一粒五谷丸；但是小貓似乎還是不高興，哼哼唧唧地叫。

　　沈魚摸著它的后背，想要和它玩耍。但是，小貓卻伸出爪子，開始抓撓他的手，喵喵的叫聲也逐漸變得凄慘，驚動了關(guān)著門療傷的爹爹。

　　爹爹出來看了一眼，問：“你怎么給動物吃這個？”

　　意識到了什么不對的事情，幼年的沈魚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