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公子的話雖然比較隱晦，但云無意清楚，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公允豫的存在，或許音公子就不會說出“兩不相幫”的話來，或者說，他更愿意靠近幾大家族而不是天一風(fēng)閣，尤其是如今一分為二的天一風(fēng)閣。
這番談話發(fā)生在下午，還沒到黃昏的時候，云無意便日常出去和她莫師父報信，但就在這報信的路上，云無意再次失蹤了。
對于云無意的失蹤，有些人喜聞樂見。比如說，眼下在亭子里看著遠(yuǎn)處黃昏喝茶的人。
“我等您許久了?！崩事曢g，才從外面回來且由八名黃衣男子簇?fù)碇娜寺勓?，抬頭。
“能否打攪公子一盞茶功夫？”計無策繼續(xù)道。
主人家抬手，摒退了幾名侍從，順著臺階走上來，計無策就瞧見不長不短的衣擺在抬步向上的時候看看接觸到地面，這也就是說，眼前這人看起來低調(diào)而名貴的衣服，可能沒有第二次出場的機會了。
并不在意吃穿用度的人，與計無策相對而坐。
“多謝公子成全之意，只是最近幾日勞累音公子陪著演了一場新?！?p> 對于計無策的這句話，音公子并不意外，但他出口解釋道“戴面具的我是韓明，但面具的韓明是我，這幾日我都在忙著調(diào)動九大世家的事情，并沒有接觸過云無意。”
計無策愣了一會兒，想著按照音公子的能力，似乎也不用屈尊紆貴的來給云無意做套，便也知道最近幾天見到戴著面具的音公子大約就是韓明了。明白這些，計無策繼續(xù)道“在下有一事相問?！?p> 那人抬起手伸出中指輕輕敲擊著桌上的碧玉杯，在這個府上碧玉杯金碗并不少見，也是待客的常用器具，獨獨主人家自己喜歡些白瓷類的。這會兒主人家敲擊著碧玉杯，清脆入耳：是個好杯子。
“對于你的問題，”輕輕嘆了口氣，主人家放開杯子繼續(xù)道“當(dāng)年沒出手是遲疑，后來沒出手是想要放棄了。小姑娘，冷淡的狠?！?p> 最后一句話，計無策可以聽到說話人帶著些許笑意。沉默了會兒，計無策開口道“阿梵并不是冷淡，是她沒有學(xué)會如何處理。好比如我來說，”
說著此處，計無策仍不可自抑的停頓了會兒“我見到阿梵的第一眼，覺得她飄渺難以捉摸；后面我被拉去和她們一起躲避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也有人的一面，她喜歡蹲在屋檐上吃東西，喜歡吃果子，還喜歡和拓跋約的相視一笑；再后來，我在北方見到她，她似乎又成了冷冰冰的模樣，但后面我發(fā)現(xiàn)那層冷冰冰盡然觸手就破裂了，她依舊是那個喜歡吃果子、喜歡省麻煩、喜歡留人活路的人，還是個不喜歡失去的小姑娘……”但計無策美好回憶似乎就在這里停滯了“在我心中，她是我一生所求，是我珍之愛之的一個人；但在她心中，我是長兄，那種虛弱了可以哄她的長兄。她其實很早就看清楚了我們兩個人的位置，但遲遲沒有開口。我們總以為她天賦極高、聰慧過人，不由自主的依賴她，但她自己也是個小孩子，在經(jīng)歷師父、摯友相繼死去、消失，以及逐漸忘記自我回憶的裹挾下，她該是怕極了。我?guī)е膭貋?，所有人都認(rèn)為那是定情信物，但其實那里面夾雜著她的道歉書。我想，她想攤開，但是害怕回失去那一絲溫暖所以直到最后才讓我拿著那把劍。”說到這兒，計無策略略一笑“當(dāng)時她給我劍，我就沒想過讓那把劍沾染血腥，后來還是拓跋約來了，阿梵就直接攤開了。阿梵并不冷漠，她還是個小孩子，或許她永遠(yuǎn)都是個孩子了?！?p> “我手下確實找不到小姑娘的下落，但拓跋約，證實已經(jīng)喪生?！敝魅司従彽馈?p> 計無策雖然有震驚，但很快壓制下去了“或許這樣也好……”計無策要做的事也快完了，心中一直積累的話也說了出來，他此刻覺得有種輕松的感受，就是那種我可以輕松接受往后余生也可以輕松接受到來的死亡。
“聽說楚輕也來了，當(dāng)日我一掌真有這么大威力么？”明顯輕快了許多的計無策問道。
主人家搖搖頭“有待進(jìn)步，但你一掌確實符合了虛弱我的意圖?！?p>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分上，委實沒有浪費時間的必要了。主人家便站起來了，留下一句“你們要查云無意究竟為什么站在另一方，不如去查一查她為什么喜歡曇花”后，便離開了。
而計無策則皺眉不已，他要是沒記錯的話，百年前致使江湖分崩離析的先于優(yōu)曇，似乎極其喜歡曇花，不過那名女子隨著司徒大家的離世而銷聲匿跡，但收留下了當(dāng)今葉家一脈的祖先。
三聲敲門聲后，有人推門而入。
來人一眼就看到趴在床邊休息的陳般若了，來人沒有驚動陳般若，確認(rèn)鳳容梵氣息綿長后，他依舊退了出去。如果來人仔細(xì)看，是可以看得到陳般若足下還有些新泥，不過，眼下來人只顧著擔(dān)憂鳳容梵是否能夠安全醒來這件事了。
而隨著來人退出，陳般若也醒了。
托鳳容梵灌輸?shù)膬?nèi)力，陳般若外功不怎么高超，但內(nèi)功還是可以的。所以剛才經(jīng)過長廊去那茶水的時候，不小心聽到了那兩個人的對話，雖然計無策說話說的多，但憑借地理優(yōu)勢，陳般若看到那人平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不自在，雖然后面有抬手叩擊玉杯，但這無意間做出的動作更能顯示這人內(nèi)心惶恐。
但究竟是為什么呢？
正如鳳容梵做事果斷所給人的清高之感，韓明也給人以十分強大的錯覺。
韓明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好容易被九大世家?guī)Щ厝ィ驗樯矸菀牲c頗多而受人非議，一方面，他們懷疑他來路不正、包藏禍心而認(rèn)為不配站在頂峰，另一方面，他們認(rèn)為他是天之驕子，不用付出什么就能作用富貴、權(quán)勢，對于他那點兒計謀、武功歸于血脈強大而忽略其努力。
如果他雙親在世，倒也不會讓他心中埋下悲切的根源來，但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是一個人面對這些，這也就導(dǎo)致，他以絕對的權(quán)利去處理那些流言蜚語的時候，難免生出自負(fù)來，且這種自負(fù)日益增長，而那股子自卑雖然被自負(fù)掩蓋，但在某個陰暗的角落里回逐漸生根發(fā)芽并強大，一旦出現(xiàn)了時機，將直接擊垮他所有的防御。
半夜中陳般若醒了，一醒就看到韓明又呆呆的坐在床邊。
“你是不是，喜歡梵姐姐？”陳般若一手撐起上半身，迷迷糊糊道。
“……”
眼見著韓明起身離開，陳般若揮揮手示意韓明坐下去，然后揉了揉雙眼，打了個哈欠道“我想，梵姐姐也是喜歡你的吧？不然也不會在這里一拖再拖?！闭f著，陳般若趿拉著鞋子，走到桌子上到了杯溫水，喝了口后，再開口就沒有之前那么喑啞了。
“其實我一直疑惑，你會不會是個壞人，但我覺得你應(yīng)該不是壞人?！毕肓讼?，陳般若補充道“我說的壞人是指那些害我、殺我、讓我傷心的人?！?p> “……你到底要說什么?！奔幢阆嗵幒芫昧?，韓明還是覺得眼前少年有些癡癡呆呆的。如果不是鳳容梵的緣故，韓明覺得他真會讓陳般若在謝意手中自生自滅。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傻乎乎的，但是我和梵姐姐在一起的時間遠(yuǎn)比你多，我知道的自然就比你多。”陳般若不服氣的看著韓明道。
后者默默垂下眸子，韓明覺得，小孩夜半尿被子，是有道理的。
陳般若見韓明沒有開口，繼續(xù)道“那個假的你告訴云無意，冰火兩重花是你栽種的，是你么？那你為什么要碰那個東西。”
韓明沒有回答陳般若的疑惑，只是搖搖頭“這件事你不該知道?！?p> 眼見著韓明拒絕回答這個問題，陳般若有些不開心，但隨后偏過頭繼續(xù)道“我看著十老很尊重你，你當(dāng)時為什么要指派十老送、云梵與死亡呢？”
“十老之前還有六大長老制約，六大長老一死，對他們的限制也就更少了。所以，你怎么會認(rèn)為是我指派十老去雪城走那一遭？”
“但你知道的消息那么多，你或許能夠阻止?！?p> “哼，”韓明怒極反笑道“我不是萬事皆知的神仙，我也是最近才知曉他們?nèi)繉嵙Γ蛘哒f絕大數(shù)實力。你又怎么要求那個時候我不會認(rèn)為云梵武功足夠高，可以應(yīng)付么？”
“……”陳般若語塞了，他恍然發(fā)現(xiàn)，可能正是因為這個人相對于自己來說，很強大，以至于他認(rèn)為這個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掌控。
“好吧，”陳般若垂下肩來“我可以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么？”不用韓明開口，陳般若自顧自的說道“你武功很高，為什么讓他們覺得現(xiàn)在的你很弱？”
韓明看著躺在床上的人，道“她的武功在我之上，我的武功在絕大多數(shù)人之上。我猜測，她當(dāng)時沒有采取更為直接的方式救我，怕是要讓人都知曉她傷重而構(gòu)不成危害罷，或許我也應(yīng)該走這一條路。”
“或許？”陳般若不解的看著韓明。
后者難得點點頭“嗯，我猜測的，具體還要等她醒了再說?！?p> 陳般若定定的看著韓明，好一會兒才眨巴眨巴眼睛回神來“那你現(xiàn)在能打的過之前和你纏斗的人么？”陳般若見韓明點點頭，略略放心“那等梵姐姐恢復(fù)過來就什么也不怕了！”
韓明倒沒有陳般若這么樂觀，即便現(xiàn)在鳳容梵剩下兩三成功力，也可以輕松對付韓明，以韓明對這小姑娘的了解，如果小姑娘和人有恩怨，對付絕大多數(shù)人直接上手就可以了，也就用不著自己虛弱而誘敵。
“所以，你藏著掖著的事情到底是什么？”韓明其實對于陳般若的秘密，沒太大的興趣，不過這個夜晚比較無聊，問問就當(dāng)是逗弄逗弄小孩也不錯了。
陳般若思索再三，道“我問最后一個問題，”見韓明丟過來一個白眼，陳般若立刻道“你是因為梵姐姐長的這么好看所以喜歡的么？你會不會因為梵姐姐有其他身份而加以戕害呢？”
一口氣問出兩個問題，叫陳般若臉上生出視死如歸來。
韓明先是一愣，隨后道“不是，不會?！?p> 陳般若還想多問，但在觸及到某人不耐煩的眼神，陳般若終于閉嘴了。然后低頭從隨身佩戴的玉佩中取出揉成一團東西來，展開來卻是兩樣?xùn)|西。
“這兩個東西，或許能給你答案，但或許也貴讓你違背你剛才四個字的東西。”
說著，陳般若起身把面皮放在韓明手中“早在你把我們從雪域帶回來的時候，就派人調(diào)查我們身世，當(dāng)時無法獲得我們身世的時候，你還懷疑過是其他人易容成梵姐姐。你們沒有猜過，不是其他人易容成梵姐姐讓你們查不出來，或許是梵姐姐易容成其他人而讓你們查不到呢？”
說著，把那張面皮放在韓明手中，示意韓明將面皮貼敷與鳳容梵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