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焰抱著圣仙趕到五生山下時,就聽見山頂有樂聲傳來,悠長的塤,婉轉(zhuǎn)的琵琶,還有清揚的歌聲唱到:
“相見相識,溪水繞青山長亙;
相知相交,桃花掩梨妝正濃;
相愛相戀,凝眸傾美景韶紅;
相分相離,粉淚灌愁腸百匝!
相思相戀吶……
可看盡?
一雙人,兩地殘月!”
“春雨方憩,檐上點滴,淅瀝淅瀝,生起萬般思慼;離人難歇,樓外管笛,如泣如泣,勾起幾丈凄迷?”
“六月里,山青水綠;路迤邐,人倦馬疲!舊病倒床笫,竟不知!朝朝暮暮花成席,去去來來柳成依!蓮花過人頭!”
“風(fēng)景旖旎迷人眼,清歌似渺忽飄至,媛女蕩輕舟;櫻唇巧笑萬物休,美目顧盼有情流,模樣勝嬌羞;青衫綠荷水碧透,纖腰未束自如柳,明艷好情柔!”
“說什么!綠霓裳,金繡凰!
哪比上!伊人笑,醉輕狂!”
“垂柳尚依依,游子無歸意!燭光冷對新燕子,并蒂香花笑插屏!
燭淚難干透,香花易斷枝!昨日相依今獨倚!
相思淚!相思淚!
落入杯盞誰堪醉?
花滿堆,月徘回,
冷夜誰堪睡?
不能寐!不能寐!
誰知相思苦滋味!
晚風(fēng)吹,人憔悴,
早已心兒累!
輾轉(zhuǎn)又難眠,入夢又相思!
春風(fēng)冷!
拂暖帳!
竟將多少佳偶吹散!”
“是《蓮生》?”圣仙聽見熟悉旋律,微微睜眼道。
“姐姐!你醒了!可好些了?”熾焰忙欣喜問道。
圣仙不答,暗自諷道:“我一直以為《蓮生》是守塵為我譜的,卻從不知還有這段詞,好可笑?”
“姐姐——”熾焰欲言又止。
圣仙看熾焰一副緊張擔(dān)心,這孩子般的神色讓她不忍,便又笑了笑:“我沒事,上山吧!”
“是!”
兩人又駕云而上,只見一男一女,神仙佳偶;黃衫綠影,隨風(fēng)輕迎;一塤一琵琶,曲音和諧!圣仙見此,不禁怔住了——她從不知這世間還有比這更動人的畫面,原來當年她的舞姿再美,也終究抵不過這一份情意繾綣……
那一年,她十七,父親送了一件煙羅霓華舞裙作為生辰之禮,這千金一件的舞裙穿在她身上,再沒有更合適的了。在鏡前輕輕旋轉(zhuǎn),就有彩華籠罩,恍如仙子。
她赤著腳,興奮地跑進守塵的房間,踏著輕巧的舞步問:“太子哥哥,你看我的裙子好不好看?”
守塵笑著從案前起身走近:“煙羅霓華舞裙,你穿自然好看!”
她樂得又是一個旋轉(zhuǎn),腳上的銀鈴玎珰作響。
“守塵!不如你來吹塤,我舞一曲,可好?”
“好??!正巧我譜了一首新曲,也叫你品一品!”
兩人相視,笑顏如花。
庭院中,她的一顰一笑,在繁花掩映中,明艷動人;一起一動,在霓裳的襯托下,靈秀輕盈。清脆的銀鈴和著曲調(diào)作響,髻后的流蘇銀插隨著舞姿擺幅,一切都好美好美,美得不可方物!
這一直是圣仙此世最美好的回憶,也是她第一次看見守塵笑得那樣明朗,如今想來,他笑——不是為與自己的重逢,不是為自己的舞姿悅目,更不是對自己的有一份情誼,而是想起了另一個人,想起了另一人的音容笑貌,另一人的明媚動人……
此時,夢碎了,淚卻不想流了;笑了,卻越發(fā)覺得痛了……
當踏上山頂時,樂聲也恰好止了,然最后的一縷曲調(diào)如絲線般,緊緊地,長長久久地繞在了圣仙的心頭。
綠兒首先迎上來:“圣仙,讓木行子先為大人療傷吧!”
圣仙輕輕頷首,目光卻仍不自覺地望向守塵,他的笑一直都那么彬彬有禮,此時看來,卻忽然覺得好遙遠……
輕輕地,還是落下了一滴淚,悄悄拭去,示意熾焰將自己放到樹下。
“火行子,我感覺你的氣息也在減弱,不如也讓我替你運功吧!”綠兒盤腿坐下,瞥見一旁的熾焰,又說道。
熾焰正想推辭,守塵走來,悄聲問綠兒:“這兩日你為了護住圣蓮耗費了不少仙氣,這樣——你支持得住嗎?要不還是我來為熾焰調(diào)理吧!”
熾焰瞧了瞧圣仙黯然的神情,實在受不了兩人在姐姐面前這樣親昵,惹姐姐傷心,便不耐煩道:“那便有勞了!姐姐氣血弱,耽誤不得,請木行子快些吧!”
“好!”綠兒溫柔一笑,轉(zhuǎn)向守塵道,“不礙事的,你放心!”
“那我為你護法!”
“也好!”
紅、黃、綠三道神光掩映下,當中一道五彩逐漸明亮起來,千萬里外,有人看在眼里,唇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天帝于九天闕臺負手而立,這九天闕臺是天界離五生山最近的地方,五生山結(jié)界重重,超脫天地之外,一般人看來虛無縹緲,更無處尋起,天帝能在此辟出九天闕臺,可看見五生山,想來能力非常。自從那次無意聽到圣仙酒后的話,他便日日要到這里來。
那日若非他在此看到圣蓮周圍仙氣幾近消竭,怎能及時趕到相救?也是從那一日歸來后,便再不曾踏出闕臺一步,一動不動地望著五生山,眉頭一時緊似一時,憂心一日重比一日,現(xiàn)今才算將懸著的心暫放了放。
閉上眼,輕舒了一口氣,在宮人攙扶下勉強走回了帝宮。
任神仙不老不死之軀,也經(jīng)不起這樣連日的心神竭瘁,再加上為圣蓮一時注入太多仙氣,自己還未及時調(diào)理,因此在踏入宮門的剎那,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
天帝病倒,眾仙一時亂作一團。圣仙攜三位行子趕到時,幾位略有分量的仙家神將正聚在宮門前,議論之聲此起彼伏。
見圣仙到了,方止了話頭,上前相迎:“參見圣仙大人,見過三位行子!”
圣仙亦領(lǐng)著守塵等還禮。眾仙家相互望了一眼,忽然齊齊跪在地上:“圣仙,列位行子,天帝乃仙界之主,此時病倒,事關(guān)重大!還請圣仙相救!”
“這是什么道理?你們的天帝病倒了,怎么反倒讓我們來救?”熾焰打趣道。
“火行子!不得無禮!”
“是!”熾焰撇了撇嘴,退到一邊。
“火行子此話在理,只是天帝有令,除侍者宮人外,任何人不得近身,更不準碰觸。近執(zhí)事仙有要事不在天庭,如今帝宮中只有懵懂仙童,小仙等又不敢擅自違抗天帝命令!圣仙及列位行子雖暫為仙軀,卻不在仙列,所以——”
“本尊明白,本尊位在他之上,無論如何行事,天帝也不敢怪罪!爾等放心,本尊自然會盡力相救!”圣仙思躇了片刻,又道,“老君,借你的葫蘆一用!”
“哦!是!圣仙請用!”那老君連忙解了腰間的仙丹葫蘆遞上
圣仙雙眼微翕,手指輕拂,葫蘆里飛出丹藥。指尖晃動,眼珠微轉(zhuǎn),風(fēng)從八方而來,上萬顆丹藥熔為一粒,“嗖”地一聲,還未及綠兒反應(yīng),已入了嘴中。
“木行子?”圣仙睜開眼,淡淡的問了一句。
“木行子明白!”綠兒運功化丹,片刻后,一俯首道,“多謝圣仙!”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帝宮,留著一干人在那里納悶。
“哎,守塵!姐姐這是干嘛?這么多丹藥直接喂進天帝嘴里不就完事?這是鬧哪出?”熾焰疑惑地望了一眼宮門,拿扇子敲了敲守塵,問道。
守塵笑笑:“堂堂天帝能不省人事,必然不是尋常小病,這些個丹藥直接喂進去,虛不受補反倒不好!綠兒本是草木藥石,丹藥經(jīng)她化煉而入,自然更溫和些!”
“也是圣仙心疼綠兒,這么一來,綠兒為你和圣仙療傷損傷的氣血,也就一并補回來了!”
“原來這樣!還是姐姐周到!”熾焰將扇子往腦后一插,擺手就走,“走了!這里噪得慌,還是圣仙府自在些!”
鎏金玉榻上的男子照舊一身墨色單袍,戴著面具,又閉著眼,可不展的眉頭依舊顯得威嚴不屑!頎長魁梧、英偉不凡,隨意的衣衫顯出胸前一片古銅色的肌膚。
圣仙愣了愣,她從未這樣近距離的看過天帝,事實上,她與他并未有過幾次照面。天帝常年戴著這個面具,她也從未在意好奇過他的長相,如今看來,卻突然生出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來。
“是他!”綠兒上前細看了道,“原來竟是天帝!”
“你說什么?”圣仙聽見說話,回過神來問道。
“回稟圣仙,我與守塵當時趕往五生山守護圣蓮,有人快我們一步而到,為圣蓮注入了許多仙氣,那人就是天帝!”
“原來如此,怪道他好好得能病倒了,原來竟是我欠了他的!既如此,木行子更要好好替我相救了!施法吧!”圣仙在榻邊坐了,端過茶來抿了一口,隨口道。
“是!”丹藥之氣流經(jīng)綠兒雙掌進了天帝體內(nèi),不過片刻,蒼白的雙頰果然有了血色。
綠兒氣收丹田:“圣仙,天帝已無大礙,待一炷香后,藥氣流經(jīng)全身,自然就好了!”
“那便走吧!”放了茶盞,起身。
圣仙剛要離開,天帝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葇薏,圣仙疑惑地回過頭來,只見天帝眉峰緊蹙,仿佛噩夢纏身。
她剛要抽手,卻聽見天帝輕聲夢囈:“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