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相思看著暴跳如雷的祝夫人，半響后，幽幽道：“我看過一個母親最恐怖的控制欲，便是一直把她已經(jīng)成年的兒子當成寶寶?！?p> 祝夫人放在桌子上的手緊緊攥成拳，額上的青筋一根根綻起來。賀相思看著桌上的茶杯想，為什么不能一直像從前一樣呢？那么親切和睦，祝夫人氣極了，沒有繼續(xù)跟她講話，轉(zhuǎn)身步出這個老書房。
賀相思坐在原地，半響后，她緩緩伸手拿過桌上的相冊。祝臨風小時候很可愛，小臉圓嘟嘟的，她伸手摸了摸那相冊里的孩子，記憶被拉回很久很久以前……
當年，她還是個臟兮兮的小孩，寄住在尼姑庵里。同時住在尼姑庵里還有個小姑娘，跟她一般年紀大小，可那是真正的大小姐，穿的是絲綢，吃的是燕窩，她聽人說，大小姐之所以來尼姑庵是因為身子弱，需在尼姑庵活到十四歲才能回家，是以她的家人給尼姑庵送了一大筆錢，每年都有錢送來，住持很喜歡她。
尼姑庵是世外之地，可世外之人也染銅臭氣。尼姑庵一開始并不是尼姑庵，這是座破廟，后來有個寡婦過來借住，借住期間她將尼姑庵修繕好了，又請泥匠過來鑄了一座菩薩像，供的是送子觀音。
一開始并沒有香火供奉，后來四鄰八鄉(xiāng)有些婦人生不了孩子，她們便求到這座觀音廟來，住持出了新的法子，每午夜將婦人送到觀音座下，公雞打鳴時方可離開。
沒人知道這期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這法子很靈，從觀音座下離開的女人十有八九都能生子。是以這座觀音廟的名氣便越來越多了，供奉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賀相思白天在后廚幫手，到晚上便需到各個殿內(nèi)添香油。好幾次，她都能聽到從觀音座下傳出男人的悶哼聲，這些人借著神靈的名義做著最齷蹉的事情。
她閉眼添燈油，不去看尼姑變成床上婦的嬌媚之姿。
她有眼卻裝瞎，另一個有眼卻不裝瞎，大聲的嚷了出來。她跑出來，一把捂住她的嘴，拖著那個如公主一般的人跑到灶房去，那個時候她還不叫賀相思，她叫宋小五，是個如叫花子一般的人。
而那個公主一般的人才叫賀相思，在后來她用了賀相思的名，頂了賀相思的命，受了賀相思的榮華，她成了賀相思。但在當初那個小小的灶房里，兩個五六歲的人兒腦袋擠著腦袋的坐在板凳上。
賀相思震驚道：“我看到有男人進來了！”
她板著臉：“太暗了，你看花眼了，沒有男人?！?p> 賀相思：“沒有就是一個男人，抱著師太，滾在蒲團上了！”
她低著頭，不敢開口了。
小小的賀相思站起來，義憤填膺道：“我要去救師太！”
她一把拽著她的手，賀相思低頭凝視著她的眼睛：“小五……”
她拉著她不讓她去，是因為她記起來，曾經(jīng)有個人戳破這件事時，第二天天還沒亮，那個人就在井里了，發(fā)現(xiàn)她的人說，她是夜里上茅房，失足跌進井里淹死了。
她看著賀相思，一字一句的跟她說：“有些事看到也要當做看不到，知道也要當做不知道?！?p> 她手上的老繭磨的她手腕生疼。明明都是一樣年紀的小人兒，一個天真爛漫，錦衣玉食，一個少年老成，衣衫襤褸，寄人籬下。一個不諳世事，一個飽嘗人世辛酸苦楚。
小公主不懂小乞丐的為人處世。
小乞丐不懂小公主的古道熱腸。
她們兩個人都覺得對方糟糕透了。
窗欞響，外頭冷風灌了進來。賀相思險險回魂，她低下頭凝視著相冊里的照片，微微一笑，心道：我是賀相思，不是宋小五了。
當夜，祝臨風回家吃飯時。飯桌上的氣氛開始變化了，祝夫人說頭疼，不能在餐桌上用飯，祝思淼擔心的問了句，奶奶，你還好嗎？
祝夫人說沒事。
賀相思只抬頭看著她，安安靜靜的不發(fā)一言。
祝夫人忽然覺得她這雙眼睛像蛇一樣，冷冰冰的，讓人十分不舒服。
祝臨風說：“媽，您不舒服的話，就先回房吧。晚餐我一會讓人送上去?！?p> 祝夫人說了句好。
晚飯后，祝臨風走到祝夫人房中，剛推開門便看見祝夫人在拿著他大哥的照片流眼淚。他走進去時，祝夫人連忙將照片放下，順帶拿手帕擦掉了臉上的眼淚。
祝臨風按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媽，你別太傷心了?！?p> 祝夫人聞言，眼淚又涌出來：“你爸，你哥都沒了，我就剩你跟淼淼了。”
祝臨風為她按著肩膀：“是的，你不但有我和淼淼，你還要相思啊，您一直都很滿意這個兒媳的?！?p> “那你呢？”祝夫人試探道：“你可滿意她？”
祝臨風會心一笑，一看到這個笑容，祝夫人就知道自己輸了。輸?shù)氖謴氐?，她低下頭，幽幽道：“我記得從前你是最討厭這種父母之命的婚姻的，而且她也沒上過學堂，還是一個裹著小腳的女人，這不是你最討厭的女人嗎？怎么你就忽然喜歡她了？”
祝風面色一變：“誰說我喜歡她了，我最反感她了，哪里喜歡？”
祝夫人看著祝臨風，她了解這個兒子，所以知道他現(xiàn)在是在撒謊。
她低下頭，幽幽道：“我以為你會一直喜歡郭姑娘的?！?p> 祝臨風這才想起來，好久沒有郭南枝的消息了。他摸摸頭，想起當初少年意氣，對她心動的事情。
“南枝是很好啦……只是……不適合?！?p> 祝臨風低聲道。
他是個大人了，明白自己要什么，更明白什么人才適合自己。南枝從前是很好，現(xiàn)在也很好，未來也很好，只是他覺得……如果他們在一起的話，應該會很不習慣吧。
那跟誰在一起會習慣呢？
他還沒想到名字。
祝夫人又問：“那你和賀相思合適嗎？”
“我也不知道。”祝臨風頓了頓，笑道：“也許合適呢。因為總覺得父母的眼光真的不差?！?p> 祝夫人覺得空氣都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