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顧客
李有才很早就注意到黃三了,這個穿著粗布棉衣,一副莊稼漢打扮的男子一直在不遠(yuǎn)處打量著他。以往與他打交道的大多是些士子,這些士子都無甚功名卻行為標(biāo)準(zhǔn),一言一行,舉止打扮都保持著讀書人溫文爾雅的風(fēng)度,這是這個圈子里的習(xí)慣,也是李有才一直以來習(xí)慣的方式。
而黃三則不大一樣,盡管他已經(jīng)用上了作揖的禮節(jié)和敬稱用語,但無論看他走過來時的打扮還是邁出來的大步子,都和正常士子的行為舉止格格不入,這讓李有才很不舒服。再加上聽聞黃三的要求,才知道他并非來找自己買賣字畫的,因此瞬間就沒什么興趣了。
冷冷的斜著眼看著黃三,李有才手一攤,對于這樣的莊稼漢,他連敬語都懶得用了:“錢呢?”
習(xí)慣了現(xiàn)代生活的黃三,沒想到借個字紙也要錢,猶豫了一下還是耐著性子回答道:“現(xiàn)在沒有,我不久后會還上的?!?p> “哦?那你是想賒賬了?”李有才像是得了理般,陰陽怪氣的道:“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摸樣,就你這樣還賒賬,怕不是想從我這兒白訛一張字紙溜掉吧...”
士子的舉止風(fēng)度是給別的士子看的,對于黃三,李有才并不屑于費(fèi)力去保持風(fēng)度。正好這些日子他一張畫都沒有賣出去,心里正窩著火,于是便對黃三一通猛批。
只是他說著說著,偶爾抬頭看見站在面前的黃三,聲音瞬間就小了下去,很快就不發(fā)聲了。因為在黃三的臉上,之前作揖時的笑意消失了,轉(zhuǎn)而出現(xiàn)的是一股漠然,漠然中是嚇人的殺氣。
“何必?”輕輕的搖了搖頭,黃三沒有再去理會李有才,彎腰從李有才面前拿走了一張宣紙和一只蘸著墨水的毛筆,轉(zhuǎn)身走開了。
一直到黃三走開,李有才才感覺身體一松。之前的那段時間內(nèi),他只覺得自己被黃三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換作以前,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一日被一個莊稼漢打扮的家伙嚇得說不出話。但現(xiàn)在這樣的事情真的發(fā)生了。
黃三那張宣紙上涂抹了幾下后,就將筆放回到了李有才面前。
“謝謝?!?p> “啊啊...不客氣。”李有才緩了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回答道。
在他的視線里,能看到黃三將那張宣紙上畫了一個信件展開的圖案,然后旁邊又用幾筆勾勒了一個嘴唇張開的模樣。這些干完后,就將宣紙平鋪在了地上,人則在宣紙旁邊盤膝而坐。
“這是...讀信?”宣紙上的圖案雖然簡單,但很是形象,李有才一眼就看出了黃三的意圖。
只是,看懂他想要做什么之后,李有才卻更加看不起他了:“真是糟蹋字紙,在上面畫這些東西。就這個莊稼漢,還會識字?說出去怕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我剛才竟然會被這種人嚇到,真是荒謬?!碑?dāng)然,這些話,李有才都只敢在心里說說。算是為剛才黃三帶來的猛烈心悸感疏解下。
黃三本想在宣紙上寫讀信二字的,但落筆時才想起來,會委托他讀信的人并不會認(rèn)字,所以才臨時起意,在宣紙上做了一次簡筆涂鴉。做完后,剩下來的,就是坐下來靜等顧客上門了。
太陽逐漸傾斜,正午的時間很快過去,街上來往人很多,也有很多人停下來過大量黃三面前的字紙。他們大多好奇的看會兒宣紙上的圖案就離開了。也有少數(shù)人看明白后像是有了意向,但抬頭再看過黃三的打扮后,就泄了氣似的,搖搖頭走開了。
黃三倒也不急,他知道自己的打扮難免會讓別人難以相信他的文化水平,但是總會有人有重要的信件需要閱讀的。一路走來,他并未看到過有代人讀信的書生。因此,那些顧客總會來的,只不過需要些時間而已。
終于,當(dāng)夕陽逐漸映紅天邊時,黃三的面前,終于站了一位穿著保守,家境看上去不算富裕的中年婦女。黃三看過去時,她的臉色微紅著,帶著隱藏的不算好的焦灼。
王桂花,是這個中年婦女的名字。她來自一個普通家庭,丈夫是個開酒肆的,家中曾有過一兒一女,可惜兒子早夭,后來只有一個女兒活了下來,和父母一直生活到了十六歲。
女兒天生漂亮聰慧,自打七八歲的樣子,就已經(jīng)很懂事了,開始逐漸在酒肆里幫助父母。后來長大了,因為名聲良好,面容亦佳,很快就有一富貴人家的公子游歷過此地時愿意娶她。王桂花幾番打聽下,這公子剛剛而立之年,同樣有才有貌,家里雖有正妻,但并無妾室。女兒嫁過去生活想來并不會有很多痛苦。唯一遺憾的,是那公子的居所并不在靈昌,而是靠近長安一帶,所以女兒若是嫁過去,定是很少才會回娘家了。
出嫁前的那一夜,母女兩人抱頭痛哭,悲欣交集。悲在女兒即將遠(yuǎn)行,再見之日遙遙無期。喜在女兒嫁了個富貴人家,只要夫家從指縫中泄出點好處,那王桂花也算是母憑女貴,一家衣食無憂也。
只是,女兒剛剛出嫁一年,就有一封信自長安一帶而來。
古代寫信往往報憂不報喜,王桂花扳著手指算算時間,女兒恐怕才新婚半年多的樣子,即使是懷胎,也還沒到生孩子的時間。
“怕不是女兒的丈夫那邊出了什么事吧?!蓖豕鸹ㄒ幌氲竭@兒,心里便忍不住一緊。只是打開信件時,看到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才意識到自己和丈夫都沒有文化,大字不識一個。
于是,中午收到信件后,怎么想都害怕的王桂花和丈夫一合計,終于決定還是出去找個書生幫忙讀個信,盡早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為妙。畢竟,即使是無知的感覺總是讓人惶恐。
只是,在家門口轉(zhuǎn)了一圈,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路過的書生。聽到王桂花說要讀信,再看王桂花焦躁的樣子,那書生立刻搖著頭,連連擺手的走開了。他在進(jìn)京趕考的路上,要圖個吉利,不想聽到壞事,即使只是可能。
這樣一來,王桂花只好再去找下一個能夠識字的書生,然而遇到第二個的時候,反應(yīng)竟是和第一個人一樣,婉言拒絕了王桂花。
而在這種情況下,走投無路、對書生不抱希望的王桂花看到了在街角的黃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