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你為何、為何……”
張元抹著眼淚,在香蓮兒的攙扶下回到座位,一邊心疼的看著白景源,一邊抖著嗓子問。
他實在是想不通,公子為何會孤零零的出現(xiàn)在野地里?
萬一公子沒有好運的遇到他,而他也沒有因為逗香蓮兒玩兒,故意扯了個南邊有貴人的謊,以至于聽到塤聲就讓從人去尋,發(fā)生怎樣不忍言之事都有可能!
一想到那個后果,張元背上猛的爬起來一層冷汗!一時只覺頭皮發(fā)麻!
他都這么大年紀(jì)了,之所以這么冷的天還冒著大雪長途跋涉來一趟宿城,所為的不就是確認(rèn)公子白的生死嗎?
能在這里遇到公子,對公子來講是運氣好,對他來講,又何嘗不是運氣好呢?
可慶幸過后,張元心里滿滿的都是擔(dān)憂。
王后與公子,貌似處境不妙??!
是公子魚?還是后氏?或者其他幾家?
他必須盡快弄清楚情況,才好決定接下來該如何做。
他們齊水張這一脈已經(jīng)離開鳳凰臺好幾百年,身處邊疆,遠(yuǎn)離政治核心,與主家那邊也早就生分了,若不自己想辦法,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必是第一批倒下的。
之前他猜到公子或許情況不妙,特意遣人回鳳凰臺通知主支這個消息,想叫他們抓兩個先王庶子在手里,結(jié)果從人跑了一趟,回到齊水卻告訴他,主支那邊早就秘密養(yǎng)育了兩個先王的庶子,如今一個八歲,一個六歲半,如今那邊正在攛掇公子魚扶八歲那個上位!說什么公子白只顧著出來游玩,不為先王守陵,實在不孝!
這么重要的事情,主支那邊都瞞著齊水這一脈,甚至在下定決心站隊公子魚之后,都不曾派人通知一聲,張元得知這個消息,嘆息半夜,第二天天不亮,就帶著人往宿城而來。
原本他想著,先見上王后一面,再根據(jù)現(xiàn)實情況定計。
若是公子白果真出了意外,那齊水就要與主支一起,扶擁有張氏血脈的孩子上位,若是公子白仍在,那他們必會支持正統(tǒng),以防大紀(jì)以混淆羋氏血脈為由,將楚國去國。
只要公子白繼位,不管鳳凰臺到底誰說了算,齊水城都可以繼續(xù)像從前一樣,才不管他們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還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
經(jīng)過好幾輪的“你就是!”“我不是!”,終于搞明白這位老者的身份之后,白景源終于捂著臉,一邊哭,一邊承認(rèn)了自己的身份。
隨即,他便將這小半月內(nèi)發(fā)生的事,九真一假的告訴了張元。
自從王后讓他學(xué)習(xí)《楚紀(jì)》,支離就開始把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告訴他,除了最后關(guān)頭王后以他為餌他不知情,其他的事,哪怕是間人送來的秘密,他都知道。
卻說那日后殳與后锏發(fā)生了爭執(zhí),后殳讓弟弟第二天就回居昌去,后锏在他床前跪了一夜,后殳終是心軟,收回了之前的命令。
然后他們就開始查那日在王后營地里看到的女公子,結(jié)果一查不要緊,查出來這女公子竟然長得與公子白一樣!
后殳大急,與弟弟商議一番,讓后锏假裝回居昌,實則去挖掘公子白的墓!
王后之前發(fā)瘋,說要把楚王世傳的鼎簋隨葬,后殳拉著跟來的一些老臣死諫,最終以兩箱金餅以及采邑稅收提升一成換得王后退步,但那些殉葬的野人,卻是一點折扣都沒打,完全遵從王后的心意,給公子白殉了的。
后锏離開,任沂不可能不派人盯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竟帶人去掘那縱馬踩實了的殉葬坑,想要把公子白尸骨刨出來,頓時大怒,直接帶兵,與后锏在野外干了一架。
后氏之兵還是按照以前的法子練的,更擅車戰(zhàn),可他們這次出來名義上是為了回居昌,斷沒有把護衛(wèi)公子與王后的戰(zhàn)車帶走的道理,何況他們?yōu)榱司蚰梗€帶了大量奴隸,于是他們就被任沂的騎兵殺得七零八落,要不是從人拼死斷后,后锏怕是都得被任沂弄死在野外!
想查的查不到,后殳干脆撕破臉直接帶人去問王后,王后見了他,卻只讓白景源做婢女打扮,在一邊為她斟酒,不管后殳怎么說,就是咬死他只是個奴隸,是她為了緩解喪子之痛,特意尋來養(yǎng)在身邊的。
后锏剛被任沂打了一頓,當(dāng)下就說,既然是個奴隸,那王后便將她賞給忠心耿耿的后氏子吧!
見他伸手去拽白景源,甚至還想去解白景源的腰帶,任袖直接沖他潑酒,將白景源擋在身后,隨即冷笑著輕輕拍手,支離便抓著瑟瑟發(fā)抖的槊進了大帳。
若是從前,她必定不會這樣與后氏撕破臉,但后锏帶人去掘公子白的墓,還是激怒了這個還未從喪子之痛中緩過來的母親!
雖然公子白的尸骨早就燒成了灰,如今正裝在小壇子里,放在她榻下,并未如后氏所想,放到了殉葬坑那邊的墓中,但他們并不知道啊!他們是真的想去把公子白挖出來!
如今的人事死如事生,兒子還未成年就已喪命,連個可以祭祀他的后代都沒留下來,去了地下也只能由野人以及少得可憐的侍者伺候,任袖每想一次便會痛一次!
于是她便冷著臉對后殳講:“既然令尹如此狠心,連一點念想也不給本宮留,那本宮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反正都是見不得臺面的庶孽,不論扶誰上位,事后本宮都不會有好下場,何不痛快一把選個看得順眼的?”
令尹乃后殳官職,人們稱他為相,不過是口頭用語,任袖自稱本宮,還用官職來稱呼他,可見心中之怒!
反正密探來報,其余三家已經(jīng)帶著孩子在來的路上了。
之前沒轉(zhuǎn)換思路,死咬著非自家兒子繼位不可,以至于只有后氏跟隨她們母子,如今任袖開拓了思路,反而覺得這樣更好。
只有她,才能給這些想要上位的庶子名分,這是公子魚沒法替代的。
她決定,先讓他們四家狗咬狗,等他們斗累了,她再扶白景源輕松上位。
后氏兄弟終歸還是對任袖不夠了解,低估了她。
他們沒想到,當(dāng)他們帶著得力從人,全副武裝的跑來大帳與她對質(zhì)的時候,她竟會把身邊武力最強的人派去捉公子槊!
果然行事瘋狂,且出人意料!
最終,王后還是靠著不要命的勁頭,贏下了這一局。
為了公子槊的性命,他們只能退了出去。
而公子槊,則以“培養(yǎng)母子感情以便繼位”為由,留在了王后身邊。
后氏兄弟投鼠忌器,熬了兩天,也得知了其余三家攜先王庶子趕來的消息,知道再拖不得,于是商量出了個法子,讓后锏帶兵,假裝回居昌,實則從大澤另一邊,悄悄摸回來,打王后一個措手不及,把那長得像公子白的女公子偷走,借此威脅王后扶公子槊上位!
他們還是不信公子白死了,因為白景源長得實在太像公子白,他們這些并不經(jīng)常見到他的外臣,直接把他當(dāng)做了公子白!
他們覺得,公子白之所以做女公子打扮,不過是任袖幼稚的障眼法!
如今任袖與他們撕破了臉,必定不敢讓任沂帶兵離開自己,只要她不派大軍跟隨,只派幾個眼線,或者一小股騎兵,后锏正好報仇。
到時候繞回來人不知鬼不覺,正好暗地里下手。
顯然,他們很自信,并不認(rèn)為王后有本事在他們身邊放探子,甚至還認(rèn)為,若不是因為之前王后身邊的侍者都被殺了干凈,那位女公子的事情,也不可能瞞得過他們。
他們覺得任袖現(xiàn)在只能眼巴巴的等著其他三家前來,事實上,任袖早就通過密探得知了他們的計劃,且在察覺后锏繞回來之后有意拖延時間,直到蔣、梁、張三家的人都到了,才允許白景源離開她身邊,為后锏制造機會。
于是,當(dāng)其余三家的人終于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公子槊養(yǎng)在王后身邊,而公子白哪怕屈辱的做女兒家裝扮,還“被死亡”了,后氏依然不放過他,竟打算不顧去國風(fēng)險,將公子白殺了!
其余三家頓時大怒!紛紛指揮部曲加入戰(zhàn)團。
后氏真是黃泥巴進了褲襠,不是屎也是屎,想解釋他們只想抓住公子白吧?
誰不想把公子白抓到手里,好脅迫王后扶自家孩子上位?
當(dāng)下大打出手,防著其他幾家的同時,又齊齊針對“領(lǐng)先好幾步”的后氏。
場面一度混亂到了極點!
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點,此公子白,非彼公子白,他是會騎馬的!且馬術(shù)還不錯!
然后白景源就趁著他們打成一團的時候,自個兒騎馬跑了。
當(dāng)時倒是有很多人追,可他們彼此扯后腿,又都料定了他一個小孩子騎術(shù)不佳,不一定能走多遠(yuǎn),就任由他離開了營地。
至于怕他墜馬?
除了王后的人真心怕他掛掉,其他幾家巴不得呢!
至于王后的人為何沒有追上去?
因為其他四家打起來的同時,還不忘同仇敵愾針對王后,怕她趁機各個擊破。
以一敵四自是沒法分心。
他們之前也是膽子不夠大,雖也想過庶子代白的主意,可到底是不敢冒險,結(jié)果現(xiàn)在得知后氏已經(jīng)膽子大得想要趁他們不在場的時候把事情辦了,還被他們撞個正著!
那可就不行啦!
這種關(guān)鍵時刻,誰會留手??!
他們打得狗腦子都出來了,王后仗著誰都需要她,誰都不敢弄死她,就坐在戰(zhàn)場中央哈哈大笑著看戲,等到后殳捂著頭登高一呼,讓眾人冷靜下來再議大事時,王后才發(fā)現(xiàn),咦?我那便宜兒子去哪啦?
問任沂,任沂說,不是在你身邊嗎?問侍者,侍者說剛還在那呢!最后還是庖彘捂著淌血的胳膊跪下來,說他見情況不妙,給公子牽了馬,讓他逃了。
頓時,王后就是眼前一黑!
她知道自己運氣一向不好,但她沒想到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竟也會掉鏈子!
所幸她早就習(xí)慣了,當(dāng)下一邊應(yīng)付鳳凰臺四家,一邊吩咐庖彘帶路,讓任沂帶人順著公子逃跑的方向,去將他尋到。
她還特意吩咐了,等尋到公子,就將他帶去齊水,交給齊水張家,同時通知鄭國緊鄰齊水的樊城太守任肅領(lǐng)兵震懾。
任肅是任袖親弟弟,當(dāng)年她出嫁,唯一的要求就是將樊城分封給他,有他在,一旦齊水張有了反意,任肅就可帥兵伐楚,為外甥報仇!
若是公子又死了,或者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就讓任沂與任肅里外夾擊占據(jù)齊水,然后以此為基,西占鄭土東霸楚地,她們一家姐弟仨直接當(dāng)土大王。
小鹿睡醒一覺,這會兒正滿眼好奇繞著他走來走去,養(yǎng)馬的圉童送來豆餅草料,跪在地上捧給它吃,白景源并不知道后續(xù),隱去了自己是假貨的事實,把故事說到自己騎馬逃離營地就結(jié)束了。
知道他一天都沒吃飯了,婢女給他端來了軟乎的蜜豆粥,還有加了豆沙餡兒的黍米餅,白景源一邊吃,一邊聽著張元嘆息,正琢磨著他會怎么辦,就聽從人來報:
“主人,有鄭使路過此地,言其牛車壞了,欲來借宿,不知可否?”
33度
短短的十幾天,刀光劍影陰謀詭計,小源源表示很方,現(xiàn)場實在太混亂,誰都想活捉了他,所以他不管那么多,決定先跑為上,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幸好他運氣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