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是個很敏銳的人呢!
白景源大大方方的笑了笑,并未心虛的躲避,反而扒著窗臺,問公孫去疾:“你的傷怎么樣?沒傷到骨頭吧?”
公孫去疾坐著沒動,也笑了笑,不過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不過是皮外傷,看著嚴(yán)重,幾天就能好,倒是之前,讓公子失望了?!?p> 話里話外,未嘗沒有試探之意。
“你都餓了三天了,又凍得手腳僵硬,還能拿著一根柴火棍,在十人圍攻下撂倒三人,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又何必妄自菲???”
白景源搖搖頭,有理有據(jù)的夸了他一通,又坦白自己已經(jīng)來了許久,聽到了他們之前的話。
公孫去疾聽了這話,十分感動。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為別人著想呢?尤其是這樣身處高位的貴公子?
他不嫌庖屋腌臜,不是叫自己過去問話,而是親自前來;雖來了先不吱聲,顯得有點(diǎn)調(diào)皮,被發(fā)現(xiàn)卻不羞愧;他開口不說其他,先問自己病情;被怠慢不氣惱,言行舉止也坦坦蕩蕩,毫無小人之態(tài)。
公孫去疾對這新認(rèn)的主君真是再滿意沒有了!
這才站起來,鄭重的行了個禮。
白景源忙繞道進(jìn)屋,將他扶起:“先生切莫多禮!”
不知不覺,就已改了稱呼。
他覺得公孫去疾應(yīng)該是智慧型人才,武力不過隨便練練的副職。
公孫去疾再拜,白景源再扶,如是三番,主從二人才算徹底見過。
“庖彘是我得用的庖廚,不知他的手藝是否合你口味?”
白景源再次開口,依然沒提正事,反而提起了庖彘的廚藝。
庖屋有席,因白景源經(jīng)常偷溜過來與庖彘說話,庖彘總是把這張席洗刷得干干凈凈,若是出太陽,還會拿出去曬。
見公子從角落里扯出他的墊子,在席上坐了,庖彘忙找出個黑底紅花的漆盤,打開角落的陶甕,夾了個柿餅出來,彎著腰恭敬的捧給白景源,然后又從角落的簍子里摸出兩只新鮮的荸薺,動作飛快的削掉外面的黑皮,把白嫩的果肉放到另一只同樣的漆盤里,再次彎著腰,恭敬的捧到了白景源面前。
吃掉甜膩的柿餅,再吃兩個爽甜的荸薺,再好不過了。
庖彘一番熟悉的伺候,細(xì)致而又講究,最關(guān)鍵的是,他做這些的時候,渾身都透著喜意,與之前燉魚時的不耐完全不同,看得公孫去疾大開眼界,由衷的贊美道:
“庖彘手藝極好!去疾謝過公子仁慈!”
他未提嫂嫂總趁著哥哥不在家,狠狠折辱他虐待他的事,也沒提與兄長深厚的感情,肯定了庖彘的廚藝之后,話鋒一轉(zhuǎn),卻是拱手一禮,對白景源道:“公子危矣!您可知曉?”
白景源聽了這話,想起《楚紀(jì)》里的謀略故事,還有現(xiàn)代看過的影視作品,覺得好笑的同時,面上卻是又驚又怕:“吾不知!還請先生教我!”
然而公孫去疾卻未被他裝出來的樣子騙到,聽了這話,并未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搖搖頭,喝了口魚湯,嘆道:“看來公子不以為然?!?p> 白景源沒想到他竟如此擅長察言觀色,只得笑笑,假言承認(rèn)自己果真不以為然:“吾有忠臣在側(cè),有強(qiáng)兵護(hù)衛(wèi),又有鄭國為援,如今不過是在外游歷,等回到鳳凰臺,吾將繼位為王,又有何事能威脅到我呢?”
在他說話的時候,公孫去疾認(rèn)真的盯著他的眼睛,待他話罷,便搖著頭,犀利至極道:“這也不是真話?!?p> 不等白景源再說,他便直言道:“公子心里藏著恐懼,之所以看起來樂觀,要么是性格使然,要么是……對現(xiàn)在的情形,你也摸不透……”
見他夾起一塊魚肉,抿著嘴,連刺帶肉的嚼碎咽下,白景源猶豫許久,最終不得不承認(rèn),他現(xiàn)在還沒法在這人面前藏住自己的情緒。
他的確藏著恐懼,怕王后過河拆橋,想要弄死他,也的確不清楚狀況,既不知道為何去齊水,也不知道為何在渠上逗留……
感覺就像被人扒光了一般。
這種感覺,讓他想起以前撩過一陣子的長腿心理醫(yī)生,在她面前,就像沒有秘密一樣。。
“白年幼,許多事,母后并不與我講。”
白景源嘆了口氣,肩膀一耷拉,便露出小兒之態(tài)來。
“咔嚓”兩下吃完荸薺,心里有點(diǎn)煩,白景源揚(yáng)著下巴叫皰彘:“我還要吃這個!”
皰彘正在剔除鹿腿上的筋膜,聞言頭都沒抬就拒絕了:“公子年幼,荸薺性涼,醫(yī)者說了,不可多吃。”
白景源便氣鼓鼓的雙手環(huán)胸,狠狠的沖著皰彘瞪起眼睛來。
皰彘見了,忙討好的哄:“公子莫要?dú)鈵溃认陆o你燜鹿腿,放兩塊糖進(jìn)去,燜得甜甜的好不好?”
白景源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般,看向公孫去疾。
經(jīng)過皰彘這一打岔,他的情緒已經(jīng)恢復(fù)了。
皰彘以及鹿兒都不曾發(fā)現(xiàn)他的小心思,公孫去疾卻是看在眼里,心底不由暗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哩!哪怕長在宮中,頗有心計,到底年幼,藏不住事,這么容易就被他看出來了。
這下,公孫去疾終于把白景源放到了小孩子的位置,為他詳細(xì)的解說起來:
“據(jù)我所知,公子之前應(yīng)該是得了王后娘娘吩咐,要去齊水,這幾日在渠上停留,則是準(zhǔn)備順著渠水前往大紀(jì),朝見紀(jì)帝!”
白景源也不掩藏自己的驚訝:“去大紀(jì)?”
他的確不知道,王后已經(jīng)改了主意,之所以停在渠上,一是為了準(zhǔn)備給紀(jì)帝的禮物,二是為了準(zhǔn)備隨行車馬隨從,三是為了等季孟追上來,四也是為了處理后殳葬禮的事。
畢竟為卿,后殳的死一個處理不好,國內(nèi)就會迎來動蕩。
王后已經(jīng)在騎兵的接應(yīng)下,往公子白的封地去了,她將在那里,借著兒子的勢,一邊與公子魚明爭暗斗,一邊與各大反對勢力分分合合。
她將經(jīng)營著這片封地,等白景源去陽城帶著爵位回來繼位。
如今公子白情況的確不妙??!哪怕王后不起歹心,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就算繼位,日子也不好過。
公孫去疾小聲的這么一分析,白景源心里的迷霧豁然開朗!
他比公孫去疾知道得更多,自是能辨別這話的真?zhèn)危?p> 王后原來竟是這么打算的!
果然,想要與王后腦電波無縫對接,他還需要一個土著“翻譯”啊!
公孫去疾顯然足以勝任此職!
他得留下這個人!
白景源下定決心,便對著公孫去疾一禮:“還請先生助我!”
若真去大紀(jì),想要弄死他的人,多半數(shù)都數(shù)不清!
紀(jì)帝太弱,就算紀(jì)帝日日祈禱他不出事,也幫不了多大的忙。
公孫去疾見他聽完自己的分析,面露懼色,心底不由一軟,安慰道:“公子放心!某將寸步不離公子左右!便是危險來臨,也必將從某尸體上跨過!否則休想傷到公子一根毫毛!”
聽了這話,白景源毫不猶豫解下來時掛在腰間的寶劍,鄭重的賜給了公孫去疾:“大丈夫一諾千金,吾信先生!”
公孫去疾沒想到公子竟如此愛重他!待價而沽直到二十六,才終于選定了公子白,原本還擔(dān)心他太過年幼,在他成年之前,自己怕還有得熬,沒想到……
公孫去疾毫不猶豫的舉劍跪下,隨即一劍割破手指,就著鮮血在額頭橫著劃了一道,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某定不負(fù)公子!”
知道這是這個時代的特色,白景源鄭重的應(yīng)了,立刻掏出袖中手絹,遞過去,讓他快些給手指止血。
公孫去疾如何感動,皰彘如何羨慕不提,白景源與鹿兒回了居所,見周圍沒人,他這才低聲問鹿兒:“他為何用鮮血在額頭畫一橫?”
鹿兒沒想到他神神秘秘的,卻是為了問這種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不由翻了個白眼,直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