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與諸位臣公商議到半夜,足足燃盡兩壺燈油,按理說,公孫去疾今天應該會困得起不來才對,結果天不見亮,他就爬起來,甚至還洗了個澡,換了身新衣。
昨日之事,可以說是他投入公子白門下之后,正式做的第一件事,他覺得自己干得很漂亮!
之前一直吊著公子的諸位臣公寧愿熬到后半夜,也要把勸說公子的進言寫出來,然后讓資歷最老,年紀也最大的張翁天不見亮就給公子送去,都是他的功勞,想來如此,足以讓公子面子上過得去了吧?
有這些引經(jīng)據(jù)典的文書在,世人必不會因此非議公子,想來公子一定會十分滿意,肯定會對他大加褒獎吧?
心里激動,公孫去疾甚至給自己煮了一甕最愛的香茅湯,又特意燃了香,把袖子熏得香噴噴的。
他把這看做自己的政治首秀,自是重視非常。
天漸漸亮了。
今日有濃霧,白茫茫的,好似綿軟的面粉,裹了“面粉”的太陽看起來粉嘟嘟的,格外可愛。
看看日頭,估摸著時間,公孫去疾默默猜想:張翁應該見到公子了,公子應該看到臣子們殫精竭慮寫出來的勸說詞了,公子應該很快就要召見他了……
越想,那種智珠在握的感覺就越強!
公孫去疾顧不得吃朝食,掏出一卷竹簡,坐在檐下似模似樣的看了起來,實則竹簡老半天都沒挪一塊,他的心神全都放在門前的小道上。
若是公子派人來,他在這里,老遠就能看到。
不出所料,熟悉的侍從很快就來了。
“公孫先生,公子請您過去一下?!?p> 聽得侍從傳話,公孫去疾先是擰眉,倆眼盯著竹簡,滿臉都是被打擾的不悅,隨即抬頭看向來人,見是公子身邊的侍從,這才緩和了表情,把竹簡揣進袖子,抖抖衣衫站起來,道了句:“那便走吧!”
這侍從乃王后賜下的八位講學侍從之一,家族犯事之前,也是頗有底蘊的,從小到大,也讀過不少書,公孫去疾的表現(xiàn)被他看在眼里,不由敬佩萬分。
果然,每一個真正有才能的人,都是這樣手不釋卷的??!
活該他年紀輕輕,就極得公子寵信。
兩人一前一后的來了白景源這里,君臣二人禮罷坐下,已經(jīng)恢復情緒的白景源一時不知該如何與他說話。
總不能跟他講,王后要他狠狠的虐這些不聽話的臣子,不虐這些臣子,王后就要虐他吧?
公孫去疾雖是謀臣,但他的屁股還是坐在士大夫那邊的,這種話根本就沒法說。
幸而皰彘做好朝食,滿心歡喜的捧了上來,請他趁熱吃,白景源干脆招呼公孫去疾一起用膳。
雖然與期待的不一樣,公孫去疾還是順從的謝過了公子好意,安心的吃起朝食來。
公子這里總是有美味,還總是留他吃飯,他早就習慣了。
然而飯罷,又按照公子的習慣,跟著用香草飲子漱了口,公子卻未褒獎他,甚至提都沒提張翁今早進言之事,就借口乏了,打發(fā)他出來。
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公孫去疾心里發(fā)慌,面上卻鎮(zhèn)定無比,落落大方的退下了。
待到出了門,他卻沒有回自己屋里,而是腳步一轉,去了皰彘那里。
皰彘正在唱著歌謠洗刷炊具,見他過來,立刻顯擺的指著案上的刀幣:
“奴奴今日做的肉羹,公子喜歡哩!看!這是公子賞賜的錢!”
楚國的錢幣,有貴重的金餅銀餅,也有廉價的青銅刀幣鑄鐵刀幣,至于玉幣,貴族一般用來祭祀,或者給淑女陪嫁。
之前養(yǎng)出豆芽,公子賜了塊金餅,之后都是賜的青銅刀幣。
青銅刀幣因為冶煉技術更先進,比鑄鐵幣更值錢,但他并不是因為這個感到高興,而是因為新做的羹得到了挑嘴的公子認可!
這種榮耀感,足以戰(zhàn)勝金錢帶來的滿足。
如今他與公子已經(jīng)達成了默契,若他新做了某樣吃食,公子若是滿意,就會賜下錢幣,賜的越多,代表他對今天的菜式越滿意!
白景源只是覺得賞賜過后,皰彘就會廚藝飆升,完全把這當做了給小費,卻不知他會從中獲得無窮的動力與榮耀,實在是因為有代溝,在事情發(fā)生之前,他總是難以預料到后果是什么樣子。
聽了皰彘的話,公孫去疾有點羨慕,不由嘆口氣,強打笑容點頭認可:“的確極為美味!也不知你是怎么做出來的!”
皰彘才不會把秘方說出來呢!也是知道公孫去疾不過隨口一問,見他神色中隱有憂愁,不由問道:“先生為何神色郁郁?”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皰彘是公子白最親近的奴仆,若非如此,公孫去疾絕對不會與他相交。
聽他開口問,公孫去疾嘆了口氣,見周圍無人,便把昨日之事說了一遍。
“按理說,公子應該感到滿意才對??!現(xiàn)在我也不知哪里做得不好?!?p> 見他苦惱,皰彘不由笑道:“公子不開心,可能不是因為先生辦事不妥哩!”
“哦?那是為何?”
小孩子不開心,原因總是很多,投入這樣一位年幼的公子手下,公孫去疾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見皰彘這么說,立刻做了個揖,不恥下問。
“昨日王后娘娘有信來,公子看了,難過得都哭了,公子怕羞,還不許仆從在屋里看著呢!我猜公子應該只是想念母親,才會心情不佳,對什么都提不起勁來,先生可不要妄自菲薄?!?p> “哦?還有這種事?”
王后有信來,他卻不知!公子還把仆從攆出來,偷偷看!
得知這個消息,公孫去疾立刻敏銳的抓住了重點!
每個人格局不同,看問題的深度自然不同,從皰彘這里得到了消息,他卻未把自己的猜測說出,打聽了下,見皰彘也不知王后信里寫了什么,公孫去疾立刻謝過了他,告辭離去了。
看來,他得想辦法,得知王后的信里到底寫了什么才行。
公子剛召他去,卻提都沒有提起這封信,想來,王后必定有令,不許公子泄露出信上內(nèi)容。
若他是王后,會寫什么呢?
公孫去疾打開了思路,立刻重新推演起這件事的前因后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