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漁樵問答

　　此次前往大紀，白景源表面上帶的人并不多，因而船隊也不過二十來條船。

　　傍晚時分，船隊泊在一處小河灣中，在船上憋了一天的人們?nèi)忌狭税?，沒多會兒營地就已搭好，縷縷炊煙迫不及待的升起，晚飯很快就準(zhǔn)備好了。

　　吃過飯，奴仆們有的在洗餐具，有的在洗衣，還有的在為自己編草鞋——待到過了桃溪，就要行遠路，貴人有車，奴隸們卻是要走著去的，因而他們一路上都不能松懈，必須要為自己多準(zhǔn)備幾雙鞋。

　　公子仁慈慷慨，對身邊人一向很好，哪怕是對待奴隸，也吩咐過了，要讓他們吃飽飯，還要有鞋有衣。

　　營地里一片繁忙景象，累了一天的船工吃了飽飽的麥豆飯，這會兒正蓋著麻布擠在漏風(fēng)的木棚里睡覺。

　　漁樵二老喝了一壇上好的春山露，這會兒倚著屏幾坐在席上，滿臉紅光，兩眼晶亮，眼神全都落在白景源身上。

　　春山露是鄭國季氏特產(chǎn)，一般人根本喝不到，白景源這還是托了王后的福，得以帶上兩百壇，用來做人情。

　　漁老語調(diào)拉得很長，讓人光聽他說話，就知他現(xiàn)在很是快活：“不知公子可曾聽聞去歲燕伯之事？”

　　“不知先生指的是何事？”

　　白景源瞬間坐直，風(fēng)儀極佳的反問。

　　漁樵二老之前到大船上來，是帶了禮物的，雖然那十幾條魚算不得什么，可君子之禮不看貴賤，而是看送禮的人。

　　二老聲名赫赫，弟子眾多，是出名的博學(xué)之人，他們送禮，還是送給年幼的公子白，哪怕只是送來一片鵝毛，他都得客客氣氣的接受，更別說這么多魚了。

　　不用人提醒，待到下船扎營，白景源立刻設(shè)宴熱情招待二老，原想著燕饗畢，他們就該回帳篷歇息去了，哪知他們已經(jīng)睡了半天，這會兒精神抖擻，根本就不想休息！

　　大概想著“君子和而不同”，這樣的公子已經(jīng)足夠難得，他們還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沒準(zhǔn)兒鍥而不舍之下，就能磨合成功呢？

　　畢竟公子年幼，可塑性很強嘛~

　　他們的想法毫不掩飾，白景源一眼就能看出來。

　　帝王喜歡以君權(quán)天授來統(tǒng)治萬民，文化人卻愛用仁慈無為來馴化天子，這是一場博弈，他不是那種順從的人，核心思想不同，他與他們就不可能成為一路人。

　　當(dāng)然，若他們愿意將他們的思想傳遞給人民，為他馴化數(shù)不清的順民，他還是很歡迎他們的。

　　他不想讓自己的腦子淪為他們思想的跑馬場，又不好堂而皇之的給他們講述自己那番為王之道，實在無奈，只能好生聽著。

　　這年頭文化人精貴??！

　　優(yōu)秀的人才都出自世家，世家的驕矜，讓他們個個都脾氣很大，動不動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出來做官，還得看老板合不合胃口，合胃口的老板，哪怕自費也愿意跟著干，不合胃口的老板，哪怕重金相邀，人家都不屑一顧。

　　白景源只是不想成為漁樵二老的弟子，并不是不想要他們這一派的人才，此時二老談興正濃想要與他聊天，他不感激涕零連聲“請先生教我”，怕是傳出去，外人就會說他小小年紀就驕傲自滿，聽不進智慧長者之言，以后想要招攬人手，怕是就沒人愿來了。

　　這年頭當(dāng)諸侯王不容易??！

　　想要人才，不僅要和上國競爭，還要和其他國家競爭。

　　這些文化人也是，一個個全都沒受過合格的愛國教育，稍微名頭大些的，就想去別的國家當(dāng)官，有那翹楚，在七國輪流當(dāng)官，還不會被人當(dāng)二五仔，實在是沒道理可講！

　　“咦？這么大的事，莫非公子竟是不知嗎？”

　　樵老一臉驚訝，白景源自是不能說自己不知。

　　燕王僭越葬父，隨后娶不著老婆，就強搶了上國公主，最后還成功得到紀帝承認的事，是這幾年最勁爆的新聞，楚國雖然位于最南面，但這事在楚國也是家喻戶曉的事，公子白沒理由不知道。

　　只是吧！漁老開口就是一句“燕伯”，顯然是燕王對立面的。

　　如今大紀猶如風(fēng)中之燭，諸國蠢蠢欲動，各諸侯王自稱“公”都是客氣的，近些年，大伙兒都稱王了。

　　現(xiàn)在漁老問起這個，有什么目的呢？

　　漁老卻仍用大紀賜予燕王的爵位來稱呼他，顯然內(nèi)心里對燕王很是看不上，然而白景源對燕王其實是很佩服的，這個問題就不好答了。

　　他也曾分析過，如果他處于燕王的位置，年紀輕輕上位，想要擁有足夠的政治資本，一來壓下國內(nèi)世家，二來要在國際上展現(xiàn)自己的強大，他肯定不能像燕王這樣做得好。

　　穿越前他見過很多走向衰亡的家族企業(yè)，無不是因為主事人死去，兒孫鎮(zhèn)不住老臣。

　　一個企業(yè)尚且如此，偌大一個燕國，燕王新繼位，想要抓攏老臣的心，將人心浮動的國家捏在一起，還想不讓其他國家欺負自己，展現(xiàn)強大的武力，無疑是個好辦法。

　　畢竟橫的怕不要命的。

　　“自是知道的，只是這些年，北地諸國之事實在太多，一時實在不知從哪里說起才好?！?p>　　白景源有意回避燕王的稱呼，只用北地諸國的事來搪塞，其實是不想聊這個，然而這倆老頭今天就是想聊這個。

　　“公子以為，燕王妄圖以武力治理國家，可否長久？”

　　白景源覺得這個問題應(yīng)該沒有多大坑，于是果斷搖頭：“不異于抱薪救火，自取滅亡?！?p>　　“哦？為何？”

　　兩老眼睛一亮，立刻追問。

　　“一個國家想要長久，最根本的，還是生產(chǎn)??！只有生產(chǎn)力足夠，才能創(chuàng)造更多物質(zhì)，國富民強，國家才能強。燕國尚武，長此以往，國民不事生產(chǎn)，國內(nèi)治安差，治安差，又導(dǎo)致外貿(mào)縮水，外貿(mào)縮水，經(jīng)濟就會不發(fā)達，這就是惡性循環(huán)啊！在我看來，與其滿腹心神都在如何提高武力上，還不如琢磨一下如何讓田地增產(chǎn)！二老以為如何？”

　　“田地增產(chǎn)？”

　　話題并未按照他們的計劃展開，白景源說話飛快，順著他自個兒的邏輯推理一通，話題順理成章的轉(zhuǎn)移到如何讓田地增產(chǎn)上頭，兩個不事生產(chǎn)的文化人，在這方面還真是不知該說點啥。

　　場面一度很尷尬。

　　“哎喲，這春山露實在勁大！老朽頭暈，不如明日再說？”

　　二老退走，頗有點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