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處在無止無盡的黑夜,路的盡頭,仍舊是路。
四周寂靜,只有姜潏星的腳步聲有規(guī)律地發(fā)出聲響。
啪嗒,啪嗒……
陰涼的風拂過她的臉頰,她面上平靜,不緊不慢地走著,左手提著長柄油燈。
夜色將她的臉龐蒙上一層面紗,只隱約露出流暢的輪廓弧度,手中的燈盞隨著她的步伐左右搖晃,噗呲噗呲地閃爍著微弱的光,形成了一個五步范圍視野的光圈。
就在油燈快要燃盡時,身后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光星,隨著距離越近,光芒愈盛。
漸漸的,略亮一些的光圈沾染上了微弱的光圈。
兩抹光前后融合,互相照亮,讓有限的視覺擴大了一倍。
一開始姜潏星就發(fā)現(xiàn)了身后始終跟著的人,那人一直安安靜靜,姜潏星便按兵不動。誰知那人忽然加快速度,在身后自己兩步遠的位置。
姜潏星辨別不出此人意圖,側(cè)身望過去。
她不習慣和別人離太近。在這種鬼地方萍水相逢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開心的事,她并不想節(jié)外生枝。
借著燈的照耀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少年面如玉冠、濃眉細眼,活像畫本里描述的美男子。只是美男子除了手提一盞燈籠外,另一只手竟還拽著吃了半截的發(fā)面饅頭。
本想告誡對方不要離自己太近,可對上對方的坦蕩蕩的雙眼,姜潏星鬼使神差地靜了一瞬,什么都沒說,提步繼續(xù)往前走。
能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在祁源鎮(zhèn),只能是和她一樣的目的——驅(qū)妖。
那男子一言不發(fā)地啃著饅頭,見姜潏星默認同行的舉動,大膽往前走了兩步,呈并肩而行,而后安分地跟在一旁,一言不發(fā)。
除卻兩盞燈偶爾會被風吹的輕輕相碰外,幾乎是隱形人一個。
算起來,她至少四天沒進食了,祁源鎮(zhèn)內(nèi)怪味充斥,忍著嘔吐的欲望根本產(chǎn)生不了胃口。現(xiàn)下聞著那冷硬的饅頭,竟嗅出了一股誘人的甜味。
她看了眼手中的燈,估計撐不到半刻鐘便該熄滅。
就在此時,身后的男子啃完了饅頭,忽而開口道:“祁源鎮(zhèn)這般詭異,姑娘也敢只身一人上路,想必應是有一身的好本事。不如你我二人結(jié)伴,也好有個照應?”
男子略啞的聲音透著明亮,在這渺無人跡的幽暗中顯得突兀。
姜潏星斜眼瞥了眼男子手中燒的正旺的火苗,沒吭聲。
待她手中的油燈徹底燃盡,男子提著油燈稍稍與她的距離靠得近了些許,讓她處于他腳下五步視野范圍之內(nèi)。
姜潏星連眼皮都抬過一下,心里卻不由腹誹。
不是都說驅(qū)妖師愛獨行,怎么這少年一點也沒有驅(qū)妖師的風范?尋思著對方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莫不是初出茅廬,孤身一人,有些害怕?
姜潏星自幼跟隨同門闖蕩江湖,如今年紀雖小,卻早有能獨立執(zhí)行任務的能力。她是幸運,受無數(shù)先輩指點,才能早早出師。
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們,卻不是每個都有她這般幸運。面對此情此景,或許……會害怕是人之常情。
姜潏星心腸向來軟,想到對方鎮(zhèn)定的外表下或許有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態(tài)度便軟了幾分。
雖然不滿對方初出茅廬便膽大包天跑來祁源鎮(zhèn)送死的舉動,但祁源鎮(zhèn)已經(jīng)折損了三十九名驅(qū)妖師,姜潏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死第四十名驅(qū)妖師,便默認了少年的提議。
傳聞,在祁源鎮(zhèn)禍亂的妖,至少也是一只修為高深是大妖。這段時日,不少江湖高手聞訊而來,勢必要祛除這為禍人間的妖孽,但這些人進了祁源鎮(zhèn)之后便失去了消息。
整整三十九名驅(qū)妖師,全折于此。
官府懸賞,粘貼榜單尋能解決這只大妖的驅(qū)妖師。
這也是為什么姜潏星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
天下安危從不是一兵一卒的職責,這些驅(qū)妖師為百姓英勇就義,死后卻尋不回半點尸骨。就憑這一點,姜潏星勢必要親手斬殺這只作祟的妖,以慰義士在天之靈。
更何況,還有眾多無辜死去的百姓,若不解決這只妖,以后還會有更多的百姓死在它的手上。
此時,身旁的少年忽然開口:“一直這么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p> 祁源鎮(zhèn)不算大,但眼前的路在妖陣作祟下,不斷繞圈,始終找不到出口。
姜潏星持劍環(huán)胸,其實不太想接話。
早在剛進妖陣的時候,她便用了很多辦法,但這只妖鐵了心不肯露面,看樣子是想將她耗死在這里。
倘若不是這人也進了妖陣,姜潏星可能會不顧一切拔劍亂刺一通,逼不出這破妖,也要把妖陣捅個稀巴爛。
但俗話說拿人手短,看在這一盞燈的情分上,她淡淡的“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少年將手中的燈籠遞給她,然后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火折子,朝她笑了笑。
姜潏星眉頭一挑,腦海隱隱冒出一個模糊的想法,還來不及伸手阻止,少年嘴角斜斜一笑,眨眼間的功夫便吹燃了火星,隨手往身后一拋。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還有幾分肆意張揚。
姜潏星啞然,眼睜睜地看著少年又迅速掏出好幾個火折子,點燃,分別丟向不同的方向。
動作可謂是一氣呵成。
姜潏星身上也有火折子,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她絕不想火燒祁源鎮(zhèn)??蛇@少年毫無顧忌,說燒就燒。
不多時,火苗借著草木攀爬而起,借著這滿天的陰風,燒的越發(fā)猛烈。
升起的濃濃黑煙嗆的姜潏星直咳不停。
火焰徹底的點亮了四周的視野。
姜潏星抹了把熏出的眼淚,下意識地打量周圍環(huán)境。
兩邊是層樓疊榭的房屋,他們腳下踩著的,是一條寬大的泥路,看樣子,大概是鎮(zhèn)上百姓平日用來采買的街,路的兩端還遺留著來不及收拾便被遺棄的攤子,一些被掀翻的檔口橫在各處,腐爛的瓜果蔬葉凌亂地鋪滿了街道。
姜潏星抬了抬腳,有腥銹粘稠的液體沾在鞋底,混合著發(fā)黑發(fā)臭的黑色黏液。放眼望去,能判斷出當日妖怪來襲的場景十分突然,街道邊的房屋基本上還保持著窗門大開的狀態(tài)。
只是,里面沒有半點活人氣息,濃烈的死氣從地底、從屋舍溢出,陰森詭異的風和燃燒正盛的火相互癡纏,難舍難分。
泥沙狂卷,刮的人臉頰生疼,鬢角的碎發(fā)糊了眼睛。手中少年給的那一盞燈籠早已被吹息,姜潏星將兩盞燈并排放在腳邊,伸手緩緩撥開眼角處的發(fā)絲。
她仰頭,望著被火映紅的半邊天。
曾經(jīng)在祁源鎮(zhèn)世代謀生的百姓,連同犧牲在此的三十九名驅(qū)妖師一并,徹底被火焚化,成為漫天飄絮的灰燼。
待天明時,只需隨一抹清風而去,恍若從不曾來過充滿苦難的人世間。
姜潏星扭頭,看向縱火的少年。
少年的身旁恰立著一架賣豆腐腦的手推木車,車上擺著幾個沒有蓋上的大木桶。桶里時不時發(fā)出怪異的臭味混雜著空氣中其他味道,極其令人反胃。車身沾了許多干渴的血漬,旁邊還擺放著收錢的布袋,里面的銀子在這漫天夜色和火光中發(fā)著銀亮是光。
少年“嘖“了一聲,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把骨扇,時不時拍熄飄到身上火星子。
姜潏星因少年貿(mào)然縱火的舉動不滿,語氣雖說不上難聽,也顯幾分陰陽怪氣:“我瞧公子此舉胸有成竹,那么下一步,該當如何?”
這里的妖陣許進不許出,揪不出這只妖,便破不了這個陣。破不了這個陣……就只能自己燒死自己。
姜潏星身上有封印,這火燒不死她,那身旁的少年呢?
他身上有什么能耐,敢使他放火燒鎮(zhèn)?
少年只吐出了一個字:“等。”
姜潏星抱劍環(huán)胸,大有一副‘看你等到什么時候’的架勢。
橫豎已經(jīng)被困妖陣四日,也不差這一會。待祁源鎮(zhèn)所有房屋樹木被燒沒了,屆時整個小鎮(zhèn)一覽無余,她看這只破妖還能藏匿在什么地方。
除非它能遁地!
火勢逐漸向他們靠攏,勢如張著傾盆大口的火龍,姜潏星調(diào)轉(zhuǎn)起為數(shù)不多的內(nèi)力撐起了一個氣罩,將旁邊的少年也一并罩了。
就是撐的有些辛苦。
連日趕路不曾休息,又在這里耗了許久,加上身上有傷,姜潏星早就精疲力盡。
然而,沖天的火光似長了眼,竟繞過了他們兩個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反倒將他們護在其中。
少年斜倚在豆腐腦的推車上,面上沒甚表情。對此絲毫不顯意外。
姜潏星挑眉,隨著視線下移,透過濃煙看見了少年腰間掛著的吊墜發(fā)出綠色熒光,若隱若現(xiàn)。
看樣子,正是這枚吊墜的緣故。
姜潏星深吸一口氣,撤掉內(nèi)力:“你有這好東西怎么不早說?”
害得她白白浪費本就不剩多少的內(nèi)力。
少年瞧了她一眼,眼神真摯:“你也沒問啊?!痹捳Z一轉(zhuǎn),回想剛剛姜潏星好心分給自己的內(nèi)力,又朝她點頭道:“抱歉?!?p> 姜潏星語塞,被煙火熏了一臉,光顧著憋氣咳嗽,滿腹的話想說也說不出。
許是她咳的忒難聽了,少年從腰間裝銀子的荷包里掏出一顆丹藥,丟過來。
出于本能,姜潏星用手指截住了那顆丹藥。
少年不知是看出了她的戒備還是出于好心,出言解釋道:“此丹藥能暫時摒棄五感?!?p> 姜潏星想起臭氣熏天的情況下,少年一言不合啃發(fā)面饅頭的模樣,捏了捏丹藥,還是沒吃。
見她將丹藥塞進腰間的暗袋里,少年收回目光,沒有作聲。
姜潏星蹲下身子,這火一時半刻燒不完,她靠在對面的一張缺了腳上桌子旁,閉上眼睛,默默恢復體力和內(nèi)力。
少年卻絲毫不受影響,視線透過濃煙準確無誤的捕捉到蹲著的少女,熱浪烘的她額頭和鼻尖覆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少女頭上綁頭發(fā)的絲帶,身上穿的裙子以及腳上踩著的布鞋都是艷紅色的,與這四周的大火倒是相應相稱。
方才在途中碰見時,有那么一剎那,黎溫以為自己撞鬼了。
穿一身紅,提著油燈獨自在黑暗中行走。
實在很符合怨氣纏身,紅衣女鬼的形象。
不過很快,黎溫便感知到對方身上有活人氣息。
黎溫自小便聽聞驅(qū)妖師執(zhí)行任務時皆愛獨行,極少會結(jié)伴。起初黎溫也只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以防發(fā)生任何不測都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可祁源鎮(zhèn)里已經(jīng)折損了三十九名驅(qū)妖師,在發(fā)現(xiàn)對方手中的燈快要燃盡時,黎溫還是默默加快了步伐。
不料走近后,竟發(fā)覺這名驅(qū)妖師是一名極其年輕的少女。
那一刻,黎溫的錯愕不比驚嚇少,脫口而出的驚呼聲被他用手里噎死人的發(fā)面饅頭給堵住了。
來祁源鎮(zhèn)前,他圖方便,備了一行囊的饅頭,只是他萬萬沒想,饅頭也能做的如此磕牙。方才他還一邊吃一邊心里吐槽老板娘,這會兒倒是多虧這饅頭足夠噎人。
不然多不禮貌啊,驅(qū)妖師個個身懷絕技,若是知道被人當鬼,怕不是要當場拔劍割下他的頭顱當球踢。
黎溫邊走邊啃,噎的差點厥過去。好不容易把饅頭吃完,便見少女的燈徹底熄了。
倒是一個有個性的姑娘,接受別人好意都板著一張臉。
他對驅(qū)妖師了解不多,但這世間,不論走哪條路,修哪條道,都不是一朝一夕間的事。年紀越小,越代表著能力不強,極少數(shù)天賦異稟的人例外。
黎溫內(nèi)心掂量著少女的能耐,敢孤身一人踏入這祁源鎮(zhèn),這本身就代表著她的膽量足夠大。
只是不知,這份膽量是有相應的能力作為底氣,還是只能淪落為喪身在祁源鎮(zhèn)的第四十名驅(qū)妖師。
不知過了多久,火勢漸退。
四周重歸于暗,聲勢浩大的火龍功成身退,只余下星星點點的火苗在滿地碳灰中若隱若現(xiàn)。
“這妖倒是沉得住氣,這都不出來。”姜潏星一開口,便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啞了。
黎溫看了她兩眼,解下腰間的酒壺拋給她。
接過酒壺,沒打開就已經(jīng)聞到溢出的酒香,濃烈的酒氣混雜桃木的獨特氣味,一下子便強勢沖散了縈繞鼻尖的腥臭味。
被祁源鎮(zhèn)里的怪味折磨這么久,鼻子突然得到休息,姜潏星忍不住深吸了幾口酒香,扒開木塞便灌了兩口。
黎溫從袖口里摸出兩枚珠子,比他的燈籠和姜潏星的油燈還要亮。
姑且算是一個陣營的友人,黎溫很大方的借了一顆夜明珠給姜潏星。
姜潏星盯著那顆夜明珠,經(jīng)過方才一事,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面無表情的吐槽:“你有夜明珠這種法寶,還提燈籠做什么?”
閑的慌還是凹造型?
黎溫理所當然道:“燈籠好看啊!而且我身上也沒火折子能點燈籠了。”
早知道方才留一個火折子了,現(xiàn)在還能把燈籠重新點上。
姜潏星身上倒是有火折子,不過……她借著夜明珠的光輝看清了地上的燈籠,見上面只畫了一只姑且像是鴨的動物,半天沒作聲。
研究那只歪歪扭扭的鴨子半響,姜潏星不由懷疑自己審美:“哪兒好看?”
黎溫指著那只鴨子,理所當然:“多可愛的鳥??!”
姜潏星沉默片刻,隱隱有些猜測:“哪位大師畫的?”
黎溫眉飛色舞,十分自豪:“我畫的?!?p> 姜潏星深吸一口氣。
很好,我記住你了,少年。
桃木浸的酒十分醇厚,隨著酒入喉后,五臟六腑涌起一陣暖意,疲乏也頓感大減。
黎溫等她喝完,指了指被姜潏星塞在腰間的丹藥,有些好奇:“這次不防備了?”
他還記得剛剛那顆不被信任的丹藥。
姜潏星喝人嘴短,將酒壺遞回給他,剛想道謝,便敏銳的察覺到身后左側(cè)有一股強勁的力量,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兩個襲來。
她迅速拔劍,一個利落轉(zhuǎn)身往回刺。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姜潏星和黎溫站的近,這一轉(zhuǎn)身,發(fā)尾刮了黎溫一臉。
黎溫提著酒壺,視線緊緊盯著終于現(xiàn)身的妖孽。借著姜潏星身上的夜明珠,看清了妖畜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沒有眼睛和鼻子的小妖,長著一對長長的獠牙,手格外的長,與腳一起垂到地面上。膚色灰白,渾身長滿了會蠕動的黏液,能像人一樣靠腿直行,也能像野獸一樣四腳奔跑。
黎溫眼神略微發(fā)沉。
這只妖孽的體型顯然還未成年,可修為卻遠遠勝過成年大妖。若不是得了高人指點,便是吃人無數(shù),以人的精氣堆養(yǎng)起來的修為。
如今天下妖孽盛行,無數(shù)忠烈義士挺身而出為民除害,便有了驅(qū)妖師的職業(yè)。人妖這場戰(zhàn)爭,持續(xù)了上千年,妖界想要統(tǒng)領(lǐng)人間野心始終不變。
嬰兒落地,先學會的不是走路,而是如何辨別人和妖。人們常說自古亂世出英雄,將希望寄托于不存在的救世主。
可這世道妖怪橫行,英雄末路。
多少先輩前赴后繼,換來的現(xiàn)世仍是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如今,連一只小妖都能興風作浪,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人間,焉得明日?
黎溫望著那只威風凜凜的妖孽,心中不免生出悵然。
人間外部受敵,偏偏內(nèi)里還互相爭斗。
散沙如何能同潮水斗?
千年來,橫空出世的天才不是沒有,這世道生存本不易,道路千千萬,能找對路并堅持走下去的人寥寥無幾。內(nèi)外交困之下,天賦異稟之人就顯得格外珍貴,每每折損一位,人間生機便枯萎一分。
黎溫嘆息。
姜潏星挽了幾個劍花,與這妖纏斗幾番,這只妖孽速度極快,她本身受了重傷,一舉一動皆有牽制,打的頗為吃力。
忽聞黎溫嘆氣,姜潏星刺出的劍微不可見地晃了晃,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不幫忙就算了,這嘆氣聲是在質(zhì)疑她的能力?
偏偏這只妖吃人無數(shù),早已開了智,使的招數(shù)極為狡猾,上躥下跳竟把她當猴耍。姜潏星被一道妖氣逼的不得不往后退一步,郁悶地穩(wěn)住身型。
觀戰(zhàn)的黎溫也察覺到這一點。
只寥寥幾個招式,黎溫就看出了姜潏星的劍法跟路數(shù)并不是花架子,幾乎招招致命,可惜看起來似乎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容易被對方帶節(jié)奏。
他從頭上拔下一根玉簪,趁著姜潏星換招式的間隙丟過去。
姜潏星接住,還沒來得及詢問,便吃了這妖怪一掌。
胸口一震,痛的她冷汗直飆。
手上的玉簪發(fā)出陣陣微顫,黎溫簡言意駭?shù)?“將玉簪帶上?!?p> 那妖怪沒有眼睛,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威脅,伸手便想奪。
姜潏星側(cè)身,躲過了這妖的襲擊,劍勢磅礴,逼得那妖近不得身,趁著那妖喘息的間隙,反手將玉簪插進發(fā)鬢間。
剎那間,眼前的一切像被下了緩慢咒,萬物皆遲緩。原本速度極快的妖怪,現(xiàn)在一舉一動成龜速而動。
姜潏星上一刻還在激烈的干架,此時情形驟然扭轉(zhuǎn),眼前的妖怪張開四肢,朝她身上撲,活像一只背部長滿疙瘩的癩蛤蟆。
姜潏星的心緒頗為無語。
她甚至還有閑情去想,這少年居然收集了這么多奇奇怪怪的寶貝,像極了畫本里面捏造出來的百寶袋。
黎溫見那只妖怪都快撲到姜潏星身上,姜潏星還呆呆的一動不動,不由催促道:“我說姑娘啊,打架時能不能別發(fā)愣,趕緊收拾掉這丑陋的玩意,我要回去睡覺了?!?p> 姜潏星聞言,往少年的方向瞥了一眼,執(zhí)劍一個回手掏,在妖怪快要碰到自己時,瞬間刺爆它的腦袋。
血液隨著腦漿一塊迸發(fā),一股腥臭的屎味霎時爆發(fā)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四周。
黎溫反應極快,瞬間抬手捂住口鼻,可惜那股非常巨有侵略性的味道還是鉆進了鼻腔。
只見這妖腦袋爆開,身體還劇烈掙扎想使妖術(shù),姜潏星的握劍的手微微一擰,劍身頃刻間產(chǎn)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其吸了進去。
場面一度十分血腥惡陋,黎溫盯著姜潏星那張淡雅的臉,再低頭盯著她手中沾滿詭綠血的劍,極具反差感的刺激下,黎溫的胃控制不住翻江倒海。
姜潏星將劍收鞘,慢悠悠的走到黎溫面前,揚著下巴威脅:“方才沒聽清,不如公子復述一遍?“
黎溫沒空搭理她的挑釁,左手死死捂著嘴鼻,另一只手顫巍巍地在腰間胡亂掏著。
上一顆五感丹的藥效怎么偏偏這時候才過呢!
姜潏星想起黎溫有屏蔽五感的丹藥。
見少年反應如此之大,姜潏星有些奇怪。
江湖中人,怎會受不了妖血味?瞧著少年發(fā)白的面色,倒是有些像她兒時第一次聞妖血的反應,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難不成,你是第一次見人殺妖?”
黎溫忍著想吐的強烈欲望,聲音從牙縫里擠出,透過掌心悶悶的傳到姜潏星的耳中:“為何不早說……嘔……”
早知道妖血的味道如此別具一格,他就提前服多幾粒五絕丹了!何至于被熏的這般……嘔……
又是幾聲干嘔。
姜潏星看著黎溫難受的模樣,咧嘴笑了下,攤開雙手,將剛才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他:“你也沒問啊?!?p> 姜潏星也沒有為難他,將頭上的玉簪取下,連同夜明珠一起還給他,解釋道:“我聞到了桃木的味道?!?p> 話題突然轉(zhuǎn)彎,黎溫卻聽懂了,姜潏星是在解釋方才不吃丹藥卻喝了酒的原因。
因為辨別出了酒壺里的酒,所以才會毫無顧忌的接過喝下。而那顆不知什么來歷的丹藥,她辯別不出來,所以不吃。
黎溫干嘔了一會,灌了兩口酒才把那股惡心的感覺壓下去。
妖怪一死,黑夜瞬間褪去,露出了祁源鎮(zhèn)原本的面貌。
頭頂烈日當空,夏季獨有的潮熱裹挾著木碳灰成為了祁源鎮(zhèn)最后的光景。
唯獨有一點,姜潏星想不通。
原以為會是一只成年大妖,結(jié)果卻是一只未成年,連化形都辦不到的小妖。
這妖若是吃了許多江湖高手才修為大增,可在此之前不過是一個未開智的小妖,如何憑一己之力侵襲祁源鎮(zhèn)并反吞三十九名驅(qū)妖師的?
要是靠其他法子或機緣而修為大增,又為何在祁源鎮(zhèn)出事前,從未有過半點蹤跡和消息,更像是憑空出現(xiàn)。
姜潏星沒有頭緒,察覺到黎溫暗戳戳的往旁邊挪了挪,似要和自己拉開距離時,才后知后覺。方才一劍爆妖腦,炸開的妖血不可避免的沾了上了衣裙。
姜潏星挑眉,辨別出來時路的方向,朝黎溫點頭,算是道別。
四周味道消散些許,黎溫憋著氣鼻子,攔住了姜潏星:“姑娘這就走了?”
姜潏星愣了愣,環(huán)顧了四周,確定沒有第二只妖后,定定的望著黎溫。
妖都殺完了,不走難道留在這里過年不成?她還急著趕路呢。
黎溫搖了搖扇子:“姑娘還未告知在下,應當如何稱呼?!?p> 骨扇通體白玉,在陽光折射下泛著瑩瑩亮光。姜潏星看了兩眼,覺得那把骨扇用來凹造型確實挺有逼格。
姜潏星別過頭,如果不是剛剛黎溫干嘔的狼狽樣子,實在是令她印象深刻的話,說不定還真被他裝到了。
這少年長得確實有幾分姿色,但不影響她記仇:“你剛剛是不是還嘲笑我來著?”起初她還能心平氣和喚他一聲小公子。
現(xiàn)在嘛……
呵。
嘲笑完她,還敢問她名諱?
不揍趴這少年已經(jīng)是看在他貌美如花的份上,做出最大的讓步了。
黎溫被姜潏星的態(tài)度弄得愣怔片刻,突如其來的一口大鍋當頭砸下,不由泛起迷糊:“我何時有嘲笑姑娘?”
他怎么不知道?
姜潏星可是記得自己打架的時候,這人非但在旁邊看戲,還嘆息。她連那聲嘆息是何語調(diào)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是嘲笑她打不贏這破妖還能是什么意思?不然她打架的時候,這少年好端端的嘆什么氣?
姜潏星雙手叉腰,身高差點意思就努力踮起腳,眼神十分肯定:“你有?!?p> 黎溫抬頭看看天上居然沒飛霜雪,覺得自己十分冤枉:“我沒有!”
姜潏星見少年睜大眼睛說瞎話,手移到劍柄上,大聲反駁:“你明明就有!”
黎溫對方才劍上血腥的畫面心有余悸,憋屈的低頭:“姑娘……說有就有吧?!?p> 姜潏星的視線上上下下來回將黎溫掃了一遍,越發(fā)覺得這少年做人不夠坦誠:“人海茫茫,此去一別你我便不復相見,何必留下姓名徒增羈絆。還有,奉勸你一句,江湖險惡,你那些寶貝可收好了,別大搖大擺地掛身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黎溫聞言,視線默默從姜潏星手中的劍收回,半天憋出一句:“姑娘……所言極是?!?p> 姜潏星臨走前,還橫了黎溫一眼,甩頭大步離開的姿勢還隱約透露著怒氣。
黎溫抿唇禁聲。
她好兇,但黎溫不敢說。
姜潏星才不管黎溫想什么,自祁源鎮(zhèn)離開后,她買了一匹馬,跨越鄰國邊境,穿過遼闊無垠的異域風景,氣溫驟然降低。
呼呼作響的寒風裹挾著鋒利的雪片,將姜潏星漏在外頭的肌膚割裂,血凝固成半干,不消片刻,又被風雪重新被刮開。
循環(huán)反復幾次后,姜潏星便感覺不到痛意思僵硬著身軀,祈禱快些抵達目的地。
五個月后,她終于到達了去往飛雪山必經(jīng)的最后一個村莊——陵云村。
姜潏星拉住韁繩,翻身下馬,從懷里掏出一塊草餅喂到白馬嘴里。白馬先是用腦袋拱了拱姜潏星的臉,才叼起食物慢慢咀嚼。
姜潏星采買了些能御寒的衣物,又補給了一些食物,裝了幾大壺烈酒,一人一馬就在小溪邊渡過了一夜。
姜潏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連續(xù)幾個月趕路,已經(jīng)許久沒有合過眼,爬上一根矮樹枝上一秒進入睡眠。
第二天凌晨,白馬掐著點用腦袋拱醒了姜潏星。
姜潏星惺忪著睡眼,盯著霧蒙蒙的天打了個哈欠,伸手輕輕撫摸白馬的腦袋,將臉貼著馬脖子,發(fā)出感嘆:“你可真是成了精?!?p> 清醒片刻,姜潏星又輕輕道:“這段時間謝謝你。”
她不打算帶著白馬進入飛雪山。陵云村氣候都這么冷了,飛雪山只會更甚。此番歷練兇險至極,還不如將它安置在陵云村,為它找一戶好人家。
白馬并不知道自己即將要換主人,低垂著眸,眼神溫和。
姜潏星洗了把臉,收拾了一下自己,牽著白馬走在村落里,打聽著馬廄的地址。
遠遠瞧著馬廄,白馬忽然意識到什么,站在原地,任憑姜潏星怎么拉也不肯向前一步。
姜潏星拍拍它的腦袋,有些無奈:“別這樣,我會舍不得的?!?p> 短短五個月,一人一馬,倒是處出了幾分感情。
白馬焦躁不安的拱著她的臉,濕熱的鼻息在空中卷起一陣霧氣。
顯然,白馬認主了。
姜潏星沉默許久,無奈地輕輕環(huán)住它的脖子:“對不起?!?p>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只能將它安置在這里。
白馬漸漸安靜下來,似是感受到了姜潏星的難過,用腦袋去拱她的臉。
最后,姜潏星將它安置在馬廄中,從積蓄中掏了一大半錢遞給管理馬廄的大叔,千叮嚀萬囑咐,讓其好生對待白馬。
怕舍不得,付完錢,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白馬,自韁繩交到陌生人手上后,再也沒有沒哼過半聲,一如往日眼神溫和,靜靜凝望著主人離去的方向。
姜潏星自踏進飛雪山中,天地間萬物褪色,只余下無邊無際的白。于亂世中猶如天外仙境,徹底遠離紛擾。
然而姜潏星很清楚,這一切不過是假象。這片皚皚白雪中,封印著許多兇險萬分的妖和魔。
江湖中始終流傳著飛雪山的傳說。
據(jù)傳說,上古時期,天地初開,六界共存。彼時天門還對下界開放,人族受天界庇佑,若能攢足一定的功德便可位列仙班。
可隨著時過境遷,六界關(guān)系日漸緊張,曾爆發(fā)過幾輪混戰(zhàn),終日生靈涂炭。
終于到了誰也承受不住的地步,六界岌岌可危的狀況下,神族率先提出重新劃分領(lǐng)土,休戰(zhàn)共處的提議。
權(quán)衡利弊之下,六界進行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變動,互相往來的通道閉鎖,演變成了六界互不干涉又互相限制的局面。
至此,六界各不互通,各自為營。
可魔界和妖界受祟氣影響,常常到人界搗亂,鬧的凡間不得安寧。
神族為此,特意在人界最北方的飛雪山設下上古神印,專門用來鎮(zhèn)壓在人間為非作歹的妖魔。
人界,得以生生不息。
這段傳說,世人皆當話本聽。
因為從沒有人見過所謂的神仙或妖魔鬼怪。
可飛雪山卻是真實存在的。
直到千年前,妖門重新大開,人間禍亂不斷,這些傳說才得以證實。
鎮(zhèn)守飛雪山的巫氏一脈聽聞妖族現(xiàn)世作亂,率先領(lǐng)著族人傾巢而出。妖界對人族蓄謀已久,鐵了心要一舉攻下人間,巫族最后竟落得被妖祟屠了滿門的下場。
三百七十二名巫氏族人,其中還包括牙牙學語的孩童。
無一人生還。
那些上古妖魔經(jīng)數(shù)萬年的鎮(zhèn)壓,尸骨早已不復存在,龐大的怨氣和伴著祟氣終日沖擊著陣法,巫氏尚能鎮(zhèn)壓,自巫氏傾滅后,上古神印愈發(fā)不穩(wěn),隱隱有了裂縫之兆。
人間太平的戲幕徹底落下,往后千年,數(shù)不清的義士自愿舍生入飛雪山,替巫氏,也替人族后代繼續(xù)鎮(zhèn)壓飛雪山中的上古神印。
姜潏星不知走了多久,遠遠的瞧見了天地白幕中唯一的一抹藍色。
她提著沒有知覺的腿緩緩靠近,上牙磕著下牙,對佝僂著背影的藍袍老者拱手行禮:“晚輩姜潏星來遲,請前輩責罰?!?p> 按約定,她需要在四日前到達此處,因路過祁源鎮(zhèn)而耽擱了。
老者負手立在冰河中央,沒有責問她為何遲到,只問:“你當真不悔?”
低沉渾濁的聲音在山谷間回蕩,透過暴雪直擊耳膜,沉重地壓在她的心頭。
巫氏一族得神族點化,世代生活在飛雪山中,后世族人生來就擁有微弱神力,他們用那微弱的神力供養(yǎng)著上古封印,使得人間太平。
可巫氏受微弱的神力庇佑,躲過了反噬,沒能躲過千年前的那場人妖大戰(zhàn)。
上古封印的力量非凡人之軀所能承受,自愿來此鎮(zhèn)壓封印的人,幾乎沒有人活過三十歲,陣法強壓妖魔的同時也反噬著守陣人的生機。
即便如此,一個又一個守陣人倒下后,仍舊會有新的守陣人接棒,繼續(xù)用生機延遲上古陣法的衰敗。
眼前的老者儼然油盡燈枯,可他實際上只是一個三十歲都不到的青年。
姜潏星低下頭。
她以清肅山弟子的身份隨師父看人間百態(tài)。十五余載,見過遍野的白骨,也窺探過腐敗奢靡的朝政。一路走來,她的速度并不算快。途中遇見形形色色的人里,收獲最多的,是對方飽含期望的目光。
有人盼望她能成為救世主,有人希望她能一劍清天地,有人懇求她繼承前輩遺志、不負眾望,也有人認為她生來便是為拯救蒼生。
她生來便承載著無數(shù)希冀。
可從來沒人問她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走這條前路渺茫的道,愿不愿意舍身成仁。
悔嗎?
姜潏星其實私底下悄悄想過很多次。
悔倒是不悔。
只是有些遺憾。
因為這一路走來,同行者甚少。
人間災難不斷,妖界野心勃勃,各國朝廷卻還在為搶占領(lǐng)土這種可笑的問題而紛爭不斷。百姓最基本的飽食暖衣竟是奢望,活命二字,他們用盡每一寸生機去續(xù)寫。
可恨的是,絕望才是如今的人間常態(tài)。
姜潏星幼年時,師父會講許多歷史文書和英雄故事給她聽,誓要以書卷之氣熏陶她的情懷。
可年幼的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理解,明知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扭轉(zhuǎn)局勢,為何那些武功蓋世的俠士還愿意一個接一個地去送死。
她很崇拜那些英雄,卻又替那些英雄的下場而感到可惜。
為何他們愿意舍身為蒼生、又是為何道心能如此堅定不催?
可師父長嘆一聲,眉宇間皆是化不開的憂愁。
師父說:“自是因——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吶。傻孩子啊,從來就不存在什么堅定不催的道心。所謂道心,不過是人性善惡罷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取舍皆由己?!?p> 師父還說:“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若有一日,世上再無一人愿意凝聚這份浩然之氣,人間便不是人間?!?p> 幼時的她聽在耳里似懂非懂,她不喜歡這些文縐縐的長篇大論,只下意識順著師父的話問下去,歪著腦袋昏昏欲睡:“不是人間是什么呢?”
師父的沉默持續(xù)很久,久到小小姜潏星的眼皮快睜不開時,才聽到師父苦澀的呢喃:“人間地獄?!?p> 等在長大一些,她力氣能提起劍時,同門師兄師姐輪番帶她下山入世。
第一次出門歸來,她整夜睡不著覺。滿腦子全是師父講的俠士話本和條條框框的大道理。五歲的她,連字都認不全,卻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人間地獄。
后來,師父親自授她劍法,只有一個要求:“阿潏,你要記住。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p> 師父不重規(guī)矩,也從不曾苛責她拘著她,這是唯一一條師規(guī)。
自那時起,這條師規(guī)便成了姜潏星的信仰。
總要有人敢為天下先,先輩敢,姜潏星如何不敢?既然總要有人去做,那為何……
不能是她姜潏星呢。
姜潏星望著老者的背影,模仿著師父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此番一去九死一生,若晚輩能成功歷練歸來,必會執(zhí)手中劍,斬天下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p> 老者站在冰河中央,渾濁的眼珠凝望著冰封在河底的黑影,得到鏗鏘有力的回答,他緩緩閉上眼。
姜潏星冷的身體直打哆嗦,睫毛被雪壓的睜不開,艱難的瞇著眼,掏出酒壺灌了一大口,心底越發(fā)敬佩駐守在這里的義士。
何為英雄?
姜潏星話本聽了不少,也看了不少,通常寫手都愛偏寫某一位主角,寫主角憑一己之力拯救蒼生,這樣才能被喚作英雄。
可姜潏星卻覺得,所有跟主角有著相同目標并付諸努力的人,都是拯救蒼生的英雄。
不管成功與否,他們都跟主角一樣是大英雄。
憑什么只有主角才能擁有名字?憑什么只有主角才算英雄?
沒有前人栽樹,后人怎可乘涼。
姜潏星心想什么時候才能去到藍袍老者這種境界,一邊悄咪咪地抬腳不停原地踱步緩解。
她打了個噴嚏。
都怪這些破妖,沒一天消停!
年初她聯(lián)合大師兄和二師姐圍剿了一群魅妖的巢穴,也是那時受了重傷,一直沒有時間好好休養(yǎng),到現(xiàn)在也沒痊愈。
不然也不至于凍一凍就柔弱成這個沒出息的樣子。
良久,老者轉(zhuǎn)身,面上似喜似悲,:“既是如此,那老朽便祝你得償所愿?!?p> 姜潏星流著鼻涕,狠狠點頭。
這真是她長這么大聽過最好的祝福了!
老者先將她安置在山洞中,摘來兩朵天山雪蓮加入許多姜潏星看不懂的藥材熬成褐色的湯。
捏著鼻子喝了一口,姜潏星舔唇,居然是甜的。
抬眼發(fā)現(xiàn)老者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姜潏星老老實實閉上眼睛灌了兩大碗。
出門前,師父交代過,飛雪山如今的守陣人王秋升出身藥王谷,和師母是表親,師母特意請表弟先治好她的舊傷,以最好的狀態(tài)入陣歷練。
按輩分,其實姜潏星該換王秋升一句表舅。但少女的心思百轉(zhuǎn)千回,覺著自己尚未闖出一番名堂,不好意思在這緊要關(guān)頭拿這一層淺薄的親緣去攀關(guān)系。
因男女有別,且明日姜潏星便要入陣,王秋升將山洞留給了她,自己守在外面。
姜潏星躺在大石上面,王秋升住的地方十分簡陋,山洞內(nèi)只有一些簡單衣物和吃食,連詩詞典冊都沒有。她從這些一目了然的畫面中,窺見了這些年王秋升守在這里的光景。
姜潏星平復亂糟糟的心緒,閉上眼睛,忽然感覺到折磨她一整年的傷不疼了。
她很想替這些人完成宏愿,又怕自己意志不夠堅定。千年間和她一樣有抱負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可留在歷史筆墨上的人不過爾爾,絕大多數(shù)人都未曾留下過哪怕一個姓氏,便消散于世間。
記得他們的人,又有多少?
死真的很可怕。死了,就意味著永遠消失。
姜潏星陷入睡眠前,還在思考著生生死死,睡著后卻一夜無夢,睡了今年最安穩(wěn)的一覺。
王秋升沒有叫她起床,姜潏星睡醒時已是日曬三竿,身上的傷神奇的痊愈了。
拾掇好自己,姜潏星戴上斗篷,迎著漫天風雪在山頂找到了王秋升。
王秋升站在山崖邊,看了她一眼,指著一個方向,問:“準備好了?”
姜潏星上前幾步,王秋升指的方向正是昨天的那片冰河。
她點頭:“我準備好了?!?p> 話落,她抬手解開發(fā)間的紅絲帶,一頭烏黑的發(fā)絲隨風飄揚,體內(nèi)封印的力量歡愉地溢出,叫停了漫天飛舞的雪瓣。
柔和而內(nèi)斂的清氣,以姜潏星為中心橫掃飛雪山,融化了覆蓋在上古神印上面的寒冰,也撫平了王秋升被陣法反噬而生出的一縷魔障。
王秋升吐出一口濁氣。
這便是清肅山三弟子,姜潏星。
匯集數(shù)千年的祈禱,承載無數(shù)希冀的靈嬰于十五年前從上古神印中誕生,擁有凈化一切的清氣,生來便得天地青睞,金光護體。
清肅山當年劍門一脈的掌門舍棄一身修為,孤身入陣,將靈嬰從鎖祟域中抱出,托付于長子陳修。
陳修費盡心思,親自教導十五余載,靈嬰長成了少女。少女讀懂了人際疾苦,也學會了知行合一。于今日起,正式背負起屬于她的使命。
王秋升目送姜潏星,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陣法前。
他朦朧的視線緩緩抬起,向天哀求道:“這天,也該亮了??!”
低沉嘶啞的聲音在山谷回蕩,回應他的,是無聲的風。
九月的胖貓
姜潏星:遲早把這群破妖的總巢揪出來剁碎! 黎溫:附、附議…… 師父:咳咳,那啥,有一說一哈,我可沒有愁眉苦臉,你不要在外詆毀我的形象。 黎溫:我也沒有嘲諷你…… 姜潏星:呵,你們男人都不誠實。 PS:虛構(gòu)世界,請勿代入現(xiàn)實,文中引用了不少古人的智慧,全體都有!致敬先輩!(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