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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如尾巴跟在后頭

第4章 空桑公墓

幸福如尾巴跟在后頭 月寒哲 3647 2020-03-17 18:00:00

  市政府結(jié)合當?shù)氐娘L俗民情,以及古老祭祀的習慣,將海拔僅六百五十米的蝶戲山,全面開發(fā)成墓地陵園,取名空桑公墓。

  空桑公墓毗鄰蔚月湖風景區(qū),南山北水,儼然是一塊牛眠吉地。

  16路車抵達終點站以后,乘客們照例分成兩撥人流,一撥朝南,一撥向北。奚溪延著長廊般的柏油公路,往公墓的方向踽踽獨行。

  遠方東邊的天際線一片緋紅,而西邊的雨滴,卻忽而密集起來。

  奚溪戴上茶色眼鏡,急忙撐開了折疊傘。

  過了清明,空桑公墓人煙稀少,沿途那些兜售白菊和馬蹄蓮,紙錢和錫箔,香燭和冥物的商販同樣沒了身影。

  奚溪的原計劃是想在途中買一點祭品和鮮花,可如今撲了個空。

  在上海、乃至于絕大多數(shù)城市,都有春冬兩祭的習俗,一是清明踏青節(jié),二是冬至活節(jié);因此,掃墓的高峰期就分布在這兩個時令點上。而H市的當?shù)厝搜糯呵锛腊荩藗鹘y(tǒng)的春祭清明,還有農(nóng)歷九月的秋拜重陽。這樣的習慣從時節(jié)的選擇上更接近古人掃墓緬懷先祖時,一面賞花踏青,一面登高望遠的意境。

  因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這兩個時節(jié),來掃墓的人本就不多,而零零散散簇擁在墓地間的人,無非都是來參加新葬儀式的。

  空桑公墓的大門矗立在山麓下,一條蜿蜒曲折的主干道自下而上,兩旁除了松柏,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闊葉喬木或灌木。每一層山腰上,都填出一塊平地,邊緣砌上石欄桿,朝里屹立著一排又一排整整齊齊的墓碑,遠眺如蟠龍環(huán)繞,直上青天。

  沿途有兩個古色古香的十里亭,一泓天然泉水漫山流淌。

  蝶戲山,因群蝶出沒而得名。山中有一個蝴蝶洞,洞里繁殖了成千上萬只蝴蝶。

  奚溪想起上次掃墓的時候,蝴蝶洞口附近爬滿了毛毛蟲。一條條黑黝黝、毛茸茸的物體毫無方向感地朝四面八方蠕動,觸目皆是,樹干上,落足間,后頸處……那情景著實令人汗毛卓立,步步驚心。如今已是五月天,毛毛蟲該陸續(xù)化蛹了吧?只可惜六月未到,不然,就能有幸看到滿山遍野五彩斑斕、翩翩起舞的怡人景象了。

  奚溪佇立在母親的墓碑前,熱淚盈眶,哽咽不止。

  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墓碑旁邊的泥土里,長著一株矮矮的蓬蘽。淡黃色的花苞點綴在邊緣呈鋸齒狀的葉子間,似乎正仰天打開一張張小嘴,津津有味地汲取雨露。到了夏至果期,花苞會變成類似刺莓的果實,紅紅的,酸甜可口。

  曾幾何時,母親告訴她,生長在墓地里的蓬蘽是有靈性的,那一顆顆鮮紅的果實,其實就是逝者留在人世間最后的記憶。

  那么眼前這一株蓬蘽孕育的,莫非就是母親的記憶?

  奚溪凝注母親的遺照,忽然聽見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恍恍惚惚間,時光把她帶回了三年前……

  那是奚溪的而立之年,她與武駿臨剛剛慶祝完結(jié)婚一周年的紀念日,正是幸福與甜蜜四處洋溢的時刻,她的母親溫若珍在一次醫(yī)院的常規(guī)檢查中發(fā)現(xiàn)了惡性腫瘤,最終被確診為肺癌晚期。

  對于奚溪來說,這無疑是晴天霹靂——幸福才嶄露頭角,噩耗就如當頭棒喝。

  她哪里受得住這般折磨。這三十年來,母女倆相依為命,感情極其深厚。在奚溪心里,溫若珍既是母親又是閨蜜,彼此之間更是無話不談??梢哉f,溫若珍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扇缃瘢t(yī)生卻讓她做好隨時失去這個最愛的人的心理準備,她茫然自失,唯一能做的便是藏好內(nèi)心的悲痛,故作堅強地為母親打氣加油。

  她白天強顏歡笑,夜晚椎心泣血?;陦舨豢坝脑?,好在當時還有武駿臨的陪伴,總不至于形影相吊,無依無靠?;蛟S,那段時光也是武駿臨留給她最美好、最溫馨的記憶了。

  接下來便是無休無止地化療。但溫若珍的身體每況愈下,一天比一天消瘦,完全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一天下午,溫若珍緊緊握住奚溪的雙手,很嚴肅地問她:“溪溪,你老實告訴我,我還能活多久?”

  溫若珍的聲音病懨懨的,有些發(fā)抖,像是從上世紀的古董留聲機里發(fā)出來的錄音。

  奚溪從未見過如此喪氣的母親,她避開了那雙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睛,心中微微一顫。這么久以來,她并沒有向母親坦白病情的嚴重性,甚至無視醫(yī)生的死亡通牒。因為人偶爾是需要相信奇跡的,尤其是在面對病痛的時候。于是,她開始奢望通過自己樂觀積極的態(tài)度來感染母親,盡量讓她的心境趨于平和,從而更有效地接受治療。

  然而此刻,溫若珍這突如其來的敏感話題,卻使她再一次墮入惶恐與不安的深淵。

  “您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李醫(yī)生不是說了嗎?只要保持良好的心態(tài),按時化療,縱然再難纏的病也能治好的。”她輕輕掙開了溫若珍的手,刻意去整理邊柜上不算雜亂的杯子、水壺和水果,“隔壁703病床的王阿姨,您還有印象吧?她昨晚出院了,依我看,一定是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起了作用?!?p>  溫若珍看了奚溪一眼,沉默了幾秒鐘,才一字一句地說道:“胡思亂想?我沒有胡思亂想!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你不用瞞著我……”她頓了頓,“死,我不怕,只是你不曉得,我這輩子是有兩個遺憾啊……”

  奚溪停下手中的動作,轉(zhuǎn)身面向看起來似乎很傷心的母親。

  “第一個遺憾是你爸爸。在你三歲的時候,我背井離鄉(xiāng)帶你遷來上海,為的就是一心一意尋他,可誰曾想這一尋,就是二十七年……”她搖了搖頭,苦笑道,“命運很可笑吧?臨了了,居然還不曉得他現(xiàn)在到底是生是死?”話音未落,一陣悲涼的咳嗽從她那佝僂的身軀里赫然而出。

  奚溪心疼不已,用手上下?lián)崦厝粽涞男靥拧?p>  溫若珍平復了咳嗽,閉上眼睛,舒了口氣:“唉,到頭來,只熬得一味苦藥,叫做有緣無份,這藥根本治不了相思病。我知道,這輩子與他是做不成真正的夫妻了。可我不后悔,如果有來世,愿老天爺憐憫,能讓我們再續(xù)前緣……”

  “再續(xù)前緣?難道還嫌不夠慘嗎?”奚溪忍不住脫口而出,但剛言罷就后悔了,她實在不該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刺激滿身病痛的母親。

  溫若珍又咳了兩聲,“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心里到底是恨他的。不管怎么說,他始終是你爸,你也始終是他女兒,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畢竟,他當年對我懷孕的事情一無所知,再加上形勢所迫,大家都身不由己……我承認堅持把你生下來是自私的,可是,這也恰恰是我說服自己活下來,并且堅持尋他的信念和理由。因為我相信,他是愛我的,有朝一日,我們一家三口定會團聚的。只是現(xiàn)在,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了。我希望你能放下對你爸的怨恨,替我去完成這個心愿……”她微微有些激動,“溪溪,答應我,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你爸,好不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記得一定要告訴他,媽媽這一輩子一直深深地愛著他……”她眼角沁出了幾滴淚珠。

  奚溪紅了眼眶,雙睫使勁向上翻,又用指尖碰了碰眼瞼部位,她天真地以為,這樣做,眼淚就不會輕易掉下來。

  空氣凝固了半晌。

  溫若珍此刻心如止水,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呆呆地望著前面的白墻。墻上一只小蜘蛛,爬了兩步,掉落到地上,不見了。她對奚溪說:“我還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你。如果哪天,我突然走了,你就把我的骨灰?guī)Щ乩霞野?!我想葬在空桑公墓,離你的外公外婆近一點。他們在世的時候,我沒能好好陪伴,更沒盡過女兒該盡的義務(wù),這也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希望落葉歸根以后,能在下面盡盡冥孝吧……”

  奚溪看著陷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母親,早已泣不成聲。

  溫若珍讓她把病床搖起來,呈三十五度角,雙手顫抖著抬起來,替親愛的女兒擦干面頰上的淚痕,自己卻又聲淚俱下,帶著哭腔說道:“媽媽累了,等不到你生孩子那一天了。我現(xiàn)在最擔心、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矣H愛的孩子,你從小性格就倔得很,遇到事情總是憋在心里,日后媽媽不在身邊,只怕駿臨會讓你受委屈啊……”

  奚溪沉默了,她情不自禁地將母親擁入懷里,嚎啕大哭。

  兩個月后,溫若珍便永遠闔上了眼睛……

  公墓里忽然有了寒意,而且愈來愈重,一陣陣涼氣砭入肌骨,奚溪不禁打了個寒噤。

  雨停了,她收起了雨傘,也收住了眼淚。

  這時,手機“?!钡囊宦?,收到一條微信,是武駿臨發(fā)來的,上面寫著:好的,我等你,一路平安!

  奚溪心中又泛起一絲悲涼,咕噥道:“媽媽,您擔心的沒錯,他確實讓我受委屈了……”

  墓碑上,溫若珍在照片里微笑,她和她的女兒一樣,擁有一雙美麗而憂郁的眼睛。

  奚溪長吁一口氣,她永遠不可能再聽到母親帶著安慰的口吻回應她的嗓音了,于是雙手合十,對著墓碑深深地鞠躬,深深地告別。

  她瞥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準備動身前往山頂,再看一看外公和外婆。

  手機鈴聲又響了,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按照以往的慣例,是直接掛斷,或者調(diào)到靜音模式不予理會的。但今天,她卻鬼使神差般地接了起來?;蛟S,她此刻太孤獨,太寂寞了,想要找人說說話。不管是誰?聊什么?她似乎都愿意。

  奚溪稍微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清了清嗓子:“喂?”

  “喂?溪溪嗎?是我,舅舅?!?p>  那渾厚而熟悉的嗓音讓奚溪倍感親切,忽然鼻子一酸,眼眶又是一陣潮濕。

  “舅舅?您回國了?”

  “是啊,昨天剛到,這是我在國內(nèi)的號碼,等會兒你存起來。下半年我有一個項目在青島,會多逗留一些時日……你近來可好?”

  她當然過得不好,心情跌入了谷底,而且即將要面對什么,她完全無法預料。她的人生仿佛充滿了未知和恐懼。

  “我……挺好的,您呢?身體還好吧?”

  面對這樣的問題她只能選擇敷衍,并迅速提出反問,試圖轉(zhuǎn)移話題。

  “我?還是老樣子啊,你知道的,風濕病讓我吃盡了苦頭。想當年,我?guī)е惴皆綆X,教你學游泳,學自行車,一點兒也不含糊吧?現(xiàn)在不行了,腿腳老不利索,一到陰雨天就會發(fā)作……唉,自己做了十幾年藥,卻沒有一種藥可以根治我這毛病,想想還真夠滑稽的。”手機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對了,你還在上海嗎?”

  “現(xiàn)在嗎?不在?!鞭上t疑了一會兒,“我上個月回來了,方才看了媽媽,正打算繞上山頂去看一看外公外婆呢,沒想到您就來電話了……”

  “哦?你在空桑公墓?”

  “對啊。”奚溪回答得很快。

  “嗯,很好,那你上來吧,我在這里等你?!?

月寒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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