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國后澤漆3
其實楓荷不知道的是,那日官府來征收糧食,嫌澤漆家里交的糧食太少了,懷疑他們私藏了糧食。爭執(zhí)之間一把將他父親推倒在地,拿鞭子用力的抽著,發(fā)出刺耳的啪啪聲。
澤漆嚇壞了,坐在地上大哭不知道該怎么辦,她的哭聲惹的士兵心煩,便將她一腳踢出門去,額頭撞在了臺階上,鮮紅的血液瞬間從那破裂的地方涌了出來。母親見狀急忙將她抱起,藏在自己的懷里。哭喊著:“別打了,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蹦睦飼腥寺犇?,那兩個士兵越打越起勁。
他們用腳踩在澤漆父親的腿骨上,用力的扭動著,面目可憎的在他身上拳打腳踢。
澤漆的母親跪在地上哀求著,死死抱著那些官兵的腿,想要阻止,可她越是哀求,那二人越是打得起勁,像是中了邪一般。
直到澤漆的母親伸出手,摘掉自己手上僅有的銀鐲子交給那兩個官兵,這才作罷。
澤漆和母親早已哭的面紅耳赤,見那些官兵走后,他們急忙將父親抬到床上。澤漆哽咽道:“娘,他們?yōu)槭裁催@么壞啊。”母親也在一邊跟著抹眼淚。她的痛恨不比澤漆少半分,可是自古以來都是官強民弱。那些大戶人家尚且如此,她一介農村婦人又能做的了什么。
夜深人靜之時,母親才挖開那個藏著半袋米的小洞,悄悄的煮了碗粥,盛在碗中,喂給了澤漆的父親。
父親不肯吃,只見他艱難的責備道:“就剩這點米了,你煮這么多,明日后日又該怎么辦?!蹦赣H一聽這話,眼淚又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可是,你傷的這么重,不吃點東西怎么行啊?!?p> 父親長出了口氣,知道澤漆娘心疼他,也不再爭辯。勉強喝了幾口,遞給澤漆。有氣無力的低聲說道:“澤漆喝吧,爹爹飽了?!?p> 澤漆站在床邊本想勸父親在多吃些,門口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趴在窗戶邊看見幾個身影,連忙輕聲喚母親過來。
母親從那窗外望去,是幾個瘦弱的村民。這些村民因為長期過度饑餓,對食物的嗅覺格外靈敏。他們定是聞著澤漆家的米香味尋來的。
母親心道不好,連忙撲到門口,頂住大門,喊道:“澤漆快吃啊,他們是來搶米的?!睗善岷ε聵O了,才七歲的她,哪里見過母親這般,端著碗愣愣的站在一邊,一動不動。
這時外面開始有人砸門了,母親緊緊定在門上的身體開始顫動了起來,她緊張的對著澤漆喊道:“愣著干什么,快吃??!”澤漆看到母親這般,急忙抱起碗兩口咽下。澤漆還沒吃完,母親突然跌到在地,門被撞開了。
那幾個村民破門而入,進到屋里也不說話,死死盯著澤漆手里的半碗米粥,一個眼疾手快的一把搶了過來,端起來就是狼吞虎咽,可才喝兩口就被另一個人搶了去。幾個人都是餓急之態(tài),誰都爭著想多喝一口。
母親見狀也不敢阻攔。走到桌前緊緊抱起嚇的瑟瑟發(fā)抖的澤漆,流著眼淚道:“吃完,你們就走吧。大家都不好過,我們家也只有這半碗粥了,是留給孩子的。”
那些村民依舊不語,有個領頭的,看著渾身臟兮兮,頭頂的傷口還沒來得及結痂色小澤漆,眼中露出了同情,他嘆了口氣似無奈似悲涼的說了一句:“她說的也許是實話,大家都走吧?!闭f罷,幾個人你看我我看看你,垂這頭向屋外走去。
可沒過多久,那領頭的卻獨自反回,他撞開門,一把拽過澤漆,來到灶臺前拿起菜刀架在澤漆的脖子上,眼見女兒脖子上滲出血跡,母親慌忙把剩下的米都拿了出來,跪在地上哀求道:“只有這些了,真的只有這些了,求你放了我的澤漆吧?!?p> 那人看著母親,接過她手中的米,“哐啷”一聲,菜刀被他丟在地上。面色沉重,略帶愧疚之向,道:“澤漆娘,別怨我,我家青原也不行了?!鼻嘣悄侨说暮⒆?。官府不斷征糧,加上旱災,大家早已沒有吃的了,看這澤漆家還時不時的還能煮些米粥,早就眼紅起來,今日終是起了歹意。
父親眼見妻兒受到如此欺凌,心里著急,可自己卻身受重傷,動彈不得,情急之下一口鮮血涌了出來,劇烈的咳嗽著。
母親見狀急忙上前抱起父親,想讓他舒服一點。大概是血嗆到了氣管里,越是咳,就越是難受。最后面紅耳赤的躺在母親的懷抱里一動不動了。
那一夜?jié)善嵴驹诖策吤靼琢藘杉拢瓉砩趬浩戎率沁@么的脆弱,這么的不堪一擊。原來,那領頭的村民不是善良,而是不愿意分糧。
母親流了一夜眼淚,第二天,她思前想后,決定將父親葬在了門前的院子里,眼下災荒,說不定哪天就開始人吃人了,她雖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可沒閉眼之前,她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丈夫的尸骨。
后來幾天,澤漆便跟著母親去山上找吃的,開始還能偶爾挖幾顆野菜,本就旱災,野菜也不多,附近的村民們都紛紛上山來挖野菜,后來野菜便也沒有了,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消失的一干二凈。接連幾日,她們母女二人都是一無所獲。
有一日她們母女二人又去林中尋找吃的,遠遠看到幾個村民,將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從一個快要餓死的母親手中奪走,她的猜想一點也沒錯,他們已經開始吃人了。
雖然早已想到,但發(fā)生在眼前,還是忍不住深覺恐懼,澤漆低聲問母親:“娘,他們這是要干什么?”母親知道,幼小的澤漆得知真相后,心里必然蒙上巨大的陰影,強忍住恐懼,溫柔的說道:“他們是在救那個孩子,想回去給他找些吃的。”
從那以后母親便不許澤漆一起出去找食物。那日,她安頓澤漆:“一定要鎖好門窗藏起來,沒聽到娘的聲音,就不能出來。”澤漆點點頭,藏在了灶臺旁的柴草垛中。這才放心的出門。
不久,母親帶了一塊肉回來:“澤漆,娘今天抓到了一只老鼠,娘把皮扒干凈了,可是現在不能再生火了。”澤漆點頭道:“嗯,澤漆知道,那些壞人看到咱家有煙,又要來搶!”母親欣慰的看著澤漆,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說道:“澤漆長大了,快吃吧?!闭f罷,將那塊肉遞給了澤漆。
澤漆手里拿著那肉,問道:“娘,你不吃嗎?”“娘剛才挖到一塊紅薯,已經吃過了,現在乏累的很,澤漆快吃吧,娘先睡一會。”說罷澤漆的母親就躺在了床上一言不發(fā)。
澤漆咬了一口努力的想咽下去,可是那股腥咸的味道實在令她難以下咽,畢竟那肉是生的。澤漆臉上不經泛了難色,朝母親望去,只見母親臉上的愁容像深深的霧靄一般濃重,深深的嘆了口氣,似怨似嗌的說道:“澤漆啊,現在那點水,連喝都不夠。也不能生火,你要懂事啊?!?p> 澤漆知道眼下這般光景,能找到食物也是艱難,又見母親這般,咬了咬牙,拿起那塊生肉嚼也不嚼硬生生吞了下去。
后來幾日接連如此,母親依舊不許她出門,依舊每日拿幾塊肉回來給她吃。澤漆每次都是強忍著血腥,乖乖吞了下去。
一日清晨,母親艱難的起來,喚醒還在睡夢中的澤漆。澤漆揉了揉眼睛,問道:“娘,你是又要出去抓老鼠了嗎?”“澤漆,去拿梳子來,娘想給你梳梳頭?!蹦赣H溫柔的對著澤漆笑著。
澤漆聽話的拿來梳子,母親艱難的爬起身來。接過澤漆遞來的梳子,在她的頭上輕輕打理著,用心的挽成一個小小的發(fā)髻。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溫聲道:“澤漆啊,你也給娘梳梳頭吧,娘也好久沒有梳過頭了?!薄班拧!睗善峁郧傻哪闷鹗嶙樱J真的梳理這母親的長發(fā)。
母親語重心長的對澤漆安頓著:“澤漆啊,這樣的日子可能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結束,要好好的活下去啊?!薄澳铮瑸槭裁催@么說啊。”澤漆不解,娘好端端的怎么說起這些。
“你要記住娘的話啊,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藏好,千萬別被人發(fā)現了?!闭f罷又從袖子里掏出來幾塊肉:“這是娘昨日新抓到的老鼠。你把它吃了?!?p> 澤漆看著娘手里的鼓鼓囊囊的手帕,好奇的問道:“娘,你在哪里抓到的這么多老鼠?”“娘在那后山的山洞中尋到的?!?p> 母親見頭發(fā)梳的差不多了,自己隨意的挽了幾下,便要出門,她看見渾身臟兮兮的小澤漆,一臉不舍的神情,安慰道:“澤漆若是不餓,就等娘回來一起吃吧?!薄澳俏业饶铩!睗善嵝χ『⒆泳褪沁@么容易滿足。
后來,澤漆的母親再也沒有回來過,澤漆一直記著娘的話,藏在灶臺邊的柴草跺里。
澤漆的娘滿身傷痕,撐著最后一口氣,走向山里,再也沒有回來過。哪里有什么老鼠,是母親生生剜下了自己的肉,她用生命讓孩子活下去。
眼見幾日已過,留下的肉也已經吃完了,可娘怎么也不見回來。澤漆撞著膽子出了門,去娘說的山洞里,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娘。
她跑到山洞前,壯著膽子走了進去,看見一個人躺在地上。她認得,那人正是她娘。她跑過去,抱起娘,突然明白了一切?!澳铮 睗善岽蠛傲艘宦?,得知真相的她承受不住巨大的打擊,暈了過去。
澤漆在山洞中哭了許久,過了幾天幾夜之后,她明白,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她想起娘臨走時說的話,她要好好的活下去。澤漆用盡全身力氣一路向南逃去,運氣好了能扯下些書皮樹葉吃,什么都找不到的時候就吃土,總之她不能死,她拼了命的逃到了臨國邊界,被一個邊境的將軍救回。
澤漆想起這一切,仿佛昨日一般,過往種種皆是歷歷在目,她看了看已然熟睡的楓荷,覺得胸口異常沉悶,起身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