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伢別過去!”
工作人員善意而嚴肅地大聲喊道。
“春春,你就站在這。有我呢。”司馬謙不放心,又細細叮囑了一句。
春春聽話地點點頭,靜靜地站在樓道口。臉上落滿了淚水。
司馬謙把裹尸袋放進殯儀車里時,他還是駭了一大跳,背后滿是冷汗。恍惚間他看見車里已經(jīng)堆放著好幾個黑乎乎袋子。不敢去細數(shù),只知道不少。
就那樣堆在那里。像貨物,更像垃圾。其實普通人意外去世了很多都這個樣子。也不是因為這次疫情有什么特別。只是數(shù)量上去了。就顯得尤其恐怖。
像CSI美劇中也經(jīng)??吹竭@樣的黑色裹尸袋,可親自見到一堆,就有很強沖擊力。
惡心想吐。
司馬謙感覺胃里一陣翻騰。趕緊在工作人員幫助下把三爺爺?shù)倪z體放下,在里面擺放好。
“謝謝你?!?p> 工作人員感激地對司馬謙點點頭,剛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
“快回去吧。小伙子。別凍感冒了?!闭f完,工作人員進了駕駛室。
短短的叮嚀,短短的,暖暖的。像親人,像朋友。
司馬謙回到春春身邊,安靜地陪著她。忍住想要攬住她的沖動。畢竟沒戴手套。剛剛觸碰了裹尸袋。他還是有很強的防疫意識的。
車子啟動往小區(qū)門口開去。
春春突然沖上前,一邊快跑,一邊對著車子猛烈地揮手。司馬謙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撒開腳丫追上春春。
殯儀車放緩了一瞬間,又恢復(fù)原來的速度,并提前拐彎,迅速地消失在兩人的視線里。
春春仍在揮手,揚起的手臂緩緩無力地垂下。卻固執(zhí)往前奔跑,跑過拐彎處才停下來。喘著氣,沉默著,哀傷地望向路的盡頭。
車已經(jīng)開走了。
人也已經(jīng)隨之走了。
這世間再也沒有那個永遠笑呵呵,對自己百般疼愛的姥爺了。
他永遠、永遠地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春春難過地蹲下身子,抱著胳膊,埋頭嚎啕大哭。一頭柔順的黑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春春原本就長得很瘦,哪怕穿著鼓鼓的羽絨服,也依然顯得很瘦。這一哭,哭得好傷心,哭得梨花帶雨。
似乎把之前在長輩面前壓抑著的悲傷難過和不舍全部哭出來。
冷風(fēng)吹過,枯葉紛飛,塵土飛揚。觸手可及的蕭瑟悲傷。
司馬謙心疼地手足無措。蹲下身,輕拍著春春的后背。而且特意用手背拍。怕摸過裹尸袋的手心污染了春春的衣服。一邊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看。
“別怕,有我在?!?p> 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小,肩膀也顫動得更加厲害,變成了抽泣。
春春淚光點點地抬起頭,穿過發(fā)絲呆呆地望向司馬謙。
“謝謝你……對不起……我……”
春春哽哽咽咽地,語不成句。
司馬謙伸出手來,把春春整個圈進懷里。因為羽絨服沒扣扣子,春春的臉直接貼在了司馬謙厚實的胸口上。
隔著薄薄的保暖內(nèi)衣,一陣熱量裹著濃厚的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砰砰砰的心跳聲異常清晰。
春春本能地想要推開,卻被司馬謙順勢攬住不松手。
“嗯?!別動。我冷。幫我暖暖?!彼抉R謙在春春耳邊呢喃道,輕輕摩擦著她柔滑的發(fā)絲。聲音溫和柔軟。
春春微微仰頭,驚訝地偷看司馬謙。硬朗的國字臉輪廓,濃眉大眼,如果眼神里少點吊兒郎當(dāng)和風(fēng)流倜儻,倒是標(biāo)準(zhǔn)正人君子形象。戴著口罩,異常凸顯了眼神部分。
剛好司馬謙也正低頭動情地看著擁在她。在他看來,哪怕戴著口罩,哪怕頭發(fā)已經(jīng)被搞得亂蓬蓬的,就春春一雙迷蒙含淚的眼睛,都讓他怦然心動。
司馬謙調(diào)皮地俯身低頭湊過來,眼睛對著眼睛,鼻尖對著鼻尖。用鼻翼蹭著春春的鼻尖,又輕又柔。蹭得春春鼻子癢癢的。
春春本能地閉上眼睛。
這樣的姿勢從樓上鄰居們的角度看來,幾乎等同于親吻。從當(dāng)事人角度看來,緊緊相擁,對方的呼吸和唇齒近在咫尺,離親吻也只有一步之遙。
“你干嘛?!放開我?!?p> 春春低聲說,抿著嘴,漲紅了臉。呼吸急促,心神慌亂。明明強烈抗議,卻帶著一絲可愛的嬌嗔。
她神情復(fù)雜地看了司馬謙一眼。猛地推開他,快步往回跑去,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哪知道事出突然,司馬謙毫無防備之下被推倒在地上。
“?。 毖總鱽硪还摄@心的劇痛,司馬驚呼一聲。掙扎了半天,都爬不起來。
一只纖細修長的手伸到他面前。他借勢拉著這手站起身。卻不把這手還回去,依然緊緊拽著,還翻手過來,食指相扣。
春春的手很涼,他緊緊地包住,好像這樣就能傳遞過去更多的溫暖。
“你松開!”
春春嘟囔著嘴,不滿地抗議道。她感覺不僅對方腦子有坑進水了,自己腦子好像也進水了……
“不行,我松開,會摔的。”司馬謙故意重重地嘆了口氣,腿還篩糠似抖動,“我其實都走不動了,沒力氣。只能拉著你,才走得動?!?p> “別這樣。好多人。”春春別扭地說,把頭埋得更低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她剛剛已經(jīng)注意到有人站在窗戶邊或陽臺上看他們,甚至可能在拍照。
“沒事。他們又不認識我們。”司馬謙無所謂地抬頭掃視了一遍周圍的房子。
“如果你再不放開,我就喊人了?!贝捍翰粷M地撅起嘴唇。
“你喊吧。你喊,我就現(xiàn)場跟你求婚,讓你做我老婆?!?p> “你無恥!”春春明顯快被氣哭了,猛地甩開手。
哪知道司馬謙的手像狗皮膏藥,幾乎瞬間又捉住了她的手,再次十指相扣。
春春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睛里滾,“你放開!你不能勉強我?!?p> “我不勉強你。你就把我當(dāng)成是一條狗好了。今天天氣好,拉著狗出來溜溜彎?!?p> 春春腳下一頓,正好踩到司馬腳背上。
哪有人自己說自己是條狗的……
“哎呦喂!”
司馬謙皺著眉低呼一聲。真真假假分不清。他這人就這樣。真的像假的,假的像真的。
但攥著春春的手卻不放松。
忽然像想起來什么似的,“汪~汪~汪~”
一本正經(jīng)地叫了三聲。
瞬間他們被更多的目光包圍了。居家生活太無聊。整天在家睡覺、看電視、你瞪我我瞪你已經(jīng)厭倦到吐。突然看到小區(qū)里兩養(yǎng)眼的年輕男女現(xiàn)場直播談戀愛,一個個容光煥發(fā),來精神了。
就這三聲狗叫,還驚飛了一群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最近聽到的鳥叫都比平日里多。
春春原本想說“對不起”,聽到司馬謙的三聲狗叫反而不想道歉了。低著頭快步往前走。相反把司馬謙落在后面,“拖”著向前走。
還真有點遛狗的意思。就差一條狗繩。
跟流氓講道理,絕對講不贏。
“放開我?。?!”
春春情急之下停下身,使勁甩手卻怎么也甩不開。她不滿地瞪著司馬謙,用力地掰開他的手指。
司馬謙卻輕輕一帶,將她拉入懷著,抱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這一抱,熾熱的氣息將她透不過氣來。
“不是說好了我們一起的嗎?”司馬謙的語氣無比認真。他低下頭,隔著口罩磨蹭著她的頭頂,“春春,你不能丟下我?!?p> “我不是這個意思!”春春急急地使勁推開司馬謙。
哪知道司馬謙這次順勢松開了手。心里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
到了嘴邊的話,卻什么都說不出口。春春咬著嘴唇賭氣地往前走,不管司馬謙。在她心里,愛情是很嚴肅很神圣的事情。好感歸好感,感動歸感動,喜歡歸喜歡,愛歸愛。絕不可以隨隨便便開始。
司馬謙忽然說道。
“你的意思我懂,春春。因為姥爺剛走。因為我們剛見面。因為,因為我不夠好……可我真的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你也喜歡我。春春,做我女朋友吧。我想和你在一起。疫情面前,你不覺得生命很短暫嗎?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不”,春春出乎意外勇敢地抬起頭,直視著司馬謙的雙眼,“我沒法答應(yīng)你。我想要的不是在一起,而是永遠在一起。那種一輩子忠貞不渝的感情。”
“那我們就一輩子忠貞不渝。”
司馬謙口氣輕松地說道。
潛意識里,他從來不認為這世界有什么永恒不變的。那些許諾會永遠不變的,要么變了,要么毀滅了。誰能知道以后什么樣子。也許下一秒就會有意外。只要此時此刻是真心相愛就夠了。
春春避開司馬謙的眼睛,有些難過地搖了搖頭,“不,你心里根本不信。我看得出來,你根本不信?!?p> 司馬謙痛苦地閉上眼睛,輕聲說道,“好吧?!?p> 春春說的都對。他不信一輩子忠貞不渝。他也給不了她承諾。甚至有些自卑,覺得配不上她。
春春一愣。只感覺心頭突然有傾盆暴雨傾瀉而來,沉甸甸的,濕漉漉的。
讓他知難而退,說明自己的真實想法,不是剛剛一直想要的嗎?
她不應(yīng)該感到心痛的。也不應(yīng)該感到沉悶的。
司馬謙忍住心中的刺痛,神色微苦地說道,聲音有些沙啞,“好了,我們快回去吧?!?p> “謝謝你?!贝捍河行╇y過。
“不客氣。”司馬謙隨口答道。
陌生而熟悉的口氣,忽然遙遠的距離,扎痛了兩個年輕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