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妝匣子（1）

　　年關將至，爸爸早早的就聯(lián)系了奶奶，年二十七的時候，就把老人家從車站接了回來。奶奶穿著藍色新襖子，額間裹著紅色的頭巾，看著精神，大包小包的提著不少東西，全是給瀾莣帶的，大醬，臘肉，桂湖糖糕，豆腐，末了還掏出一袋子包好的小食給瀾莣交代，“你把這些拿給小恪，都是熟食。”

　　瀾莣：“·····”最后還是順從的從老人手里一樣一樣接下東西，放冰箱的放冰箱，掛起來的掛起來，拿到最后奶奶突然從軟袋子的最里面拿出了一個木匣子，匣子打造精致，裹布揭開以后幽幽的散發(fā)出一股檀香味，上面的雕花也很精致，繡著向日葵的花紋，正面還掛了一把金色的小鎖，“這是媽媽的東西？”

　　“是，當時跟著你媽媽那些衣服一起運到鄉(xiāng)下，你爸爸舍不得丟，又怕你老看見傷心，這里面有很多你媽媽的首飾，我覺得你長大了，留個念想也是好的?！崩先擞謴膽牙锾统隽瞬级?，一層又一層的打開，拿出小鑰匙放到了瀾莣的手里。

　　“嗯，奶奶我會好好保管的?！闭f著沖老人笑了笑，就小心翼翼的抱起木匣子回了閣樓。瀾莣端詳了很久也沒著急打開，閉著眼靠在匣子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是媽媽身上的味道，一年四季的檀香讓人心安，最后把匣子放到了床頭才拿起手機準備出門。

　　拎著包好的熟食，瀾莣撥通電話給倫弈恪，那邊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喂，是我，你在家嗎？奶奶給你從老家?guī)Я耸焓?，我在你家樓下等你吧，光明小區(qū)是不是？”

　　“唔，好等等我來找你拿吧。你別來了。”那邊像是開了揚聲器，聲音遠遠的傳來，倫弈恪支支吾吾的套著衣服。

　　“不用了，又不遠，我已經(jīng)走到小區(qū)門口了，你在幾幢？”瀾莣停在了小區(qū)的門口。

　　“你在門口吧。馬上馬上?！闭f著就掛斷了電話，瀾莣正覺得奇怪，又想到可能是他媽媽在，就乖乖的坐在門口的石凳子上等。

　　等了好大一會兒，瀾莣正給他打著電話，就見到他從馬路對面過來，“你怎么從那邊？你不是應該從小區(qū)里出來嗎？”瀾莣指了指小區(qū)疑惑道。

　　“從另外一個門出去買這個了?！眰愞你∨艿奈⒋?，頭發(fā)還濕答答的，朝她揚了揚手里的草莓糖。

　　“好吧，給你回去快趁熱吃了，聞著還香著。”瀾莣并沒有起疑，把手里的布包遞給了他，一顆小水珠順著他眼角滴下，滑倒鼻梁，瀾莣忍不住把手縮到袖子里，用袖口給他擦了擦。

　　倫弈恪順從的看著面前女生動作，末了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皺了皺眉，“那天，我媽媽的話，你別···”

　　“我知道了，我不會多想，你放心吧?！睘懬w打斷了他的話，還沖他咧出個大大的笑，眼睛閃閃發(fā)亮，笑的彎彎的像兩個月牙。

　　真是可愛的讓人心疼，倫弈恪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她眼睛，眼睫上的小扇子，像是被他手驚擾，撲閃撲閃的煽動了兩下，撓的他手指癢癢的。

　　年三十晚上瀾莣還是溜出來跟著畫畫，卡遠他們放煙花，然后在旁邊和倫弈恪一起很不雅的看著他們一把一把的把摔炮，炮仗往江里丟，俗稱炸江。

　　從那晚開始瀾莣就打開了媽媽的那個妝匣子，里面空間很大，整整齊齊的放了很多東西，首飾盒就七七八八，都是成色特別好的玉鐲子，玉髓，玉簪子，玉佩，還有兩串媽媽生前最愛拿在手上把玩的一串佛珠，一串蜜蠟。首飾盒旁邊是厚厚的一沓信，都用白色信封包好了，上面的毛筆字很熟悉都清雅的寫著年份。與其說是信，其實更像，日記。

　　瀾莣從最久遠的開始拆開來看，每天睡前一封，偶爾還會看濕了枕頭，久遠的已經(jīng)泛黃了，開始大都是一月一封，那個時候瀾莣還沒出生，媽媽也如同一個少女一樣記錄著生活的零碎，或者看到了什么好書，讀到了什么好故事，遇到了什么新鮮事，后來怎么遇到的爸爸，從結婚以后信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變成了三個月或者半年一封。

　　假期的尾聲逼近，爸爸回到了海城工作，走之前三叮四囑，奶奶說要留著陪她到開學以后，瀾莣的信已經(jīng)看到她兩歲時候的，信里媽媽自己的事情越來越少，幾乎不提，字里行間都是她。

　　瀾莣百日宴上抓了毛筆，她以后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愛寫作，愛文字？不過沒關系她喜歡的我都支持，也會教她。

　　瀾莣會說話了，第一句叫的是媽媽。

　　今天都怪我，不該貪嘴，要不是趁著她午睡去跑新鮮的竹葉青喝，她也不會摔下床。

　　瀾莣的田字格寫的很好，老師說是同齡孩子里最好看的，有的時候，我覺得整個家空蕩蕩的好像一直只有我和瀾莣兩個人。

　　最近一直發(fā)燒，咳嗽，只好把瀾莣送到小姨那兒了。

　　每次瀾莣都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讀，希望信再長一點，看著匣子里的信一封一封減少，她都會心里止不住的泛酸。

　　開學之后的春游要去城里新開的公園，班上的人連著興奮了好幾天，瀾莣卻在出發(fā)前一天病倒了，連著兩天發(fā)燒，正巧還來著大姨媽，整個人憔悴的不行，一口東西都吃不下，奶奶沒日沒夜的照顧她，第三天早早打針回來瀾莣就睡下了，一直迷迷糊糊的，明明是在旁邊的聲音都像是隔了幾米開外，只大概知道倫弈恪畫畫他們來看過她給她帶了粥，畫畫好像還說了什么春游被欺負，想著想著瀾莣又睡了過去，夢里媽媽在枕頭旁邊照顧她，跟之前每一次她生病的時候一樣，后來媽媽見她一直沒醒，面無表情的放下了藥碗，往門口走，無論瀾莣怎么在床上哭喊都沒有回頭，等瀾莣掙扎的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凌晨了，她滿身大汗，后背也濕了，臉上還掛著眼淚。

　　瀾莣呆呆的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擦了擦臉起身去換了一套睡衣，把匣子里的信件一股腦的都拿了出來。

　　一封一封的拆開，看完以后也沒疊回去，就那樣散開在床上。

　　瀾莣這次的語文考得很好，我很放心，好的高中應該是沒有問題了。

　　今天午飯的時候，瀾莣跟我吵架了，她說她不想去作文班，別的小孩假期都可以出去玩，我給老師打了電話停了她的課，帶她去游樂場玩了一天，還吃了北巷的稀豆粉，如果她不喜歡這個專業(yè)也沒關系，那只我我喜歡的，她未來喜歡上的一定不見得比我差。

　　瀾莣的床上堆滿了一張又一張的信紙，她就坐在正中間，抱著媽媽大學的畢業(yè)照，還有懷著她的時候的碩士學位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早晨薄霧濃云，天光從云的縫隙里透出，一點點照亮屋子的時候，瀾莣已經(jīng)把東西收拾干凈恢復了原樣。奶奶端著藥和粥進來的時候，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燒終于退了，來瀾莣奶奶喂你，先喝點粥再把藥吃了?！崩先速N心的把她后面的墊子墊高。

　　“奶奶，我想藝考，我想學跟媽媽一樣的專業(yè)。我是真心喜歡的?！睘懬w白著張小臉，有些著急的坐起來，拽著老人的袖子，堅定不移的說道。

　　奶奶聞言愣了一會兒，安撫的拍了拍有些著急的女孩，“我們?yōu)懬w長大了，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當然是好的，奶奶支持你。但是現(xiàn)在要先吃藥，才有力氣去做想做的事情?！崩先艘槐檎f著一遍用勺子舀著粥吹了吹，遞到瀾莣嘴邊。

　　瀾莣喝了粥，又睡一覺，感覺身體好多了，只是不太有力氣，想了想從枕頭旁邊摸出手機，忽略了信箱了的各種問候短信調(diào)出了爸爸的電話。

　　“喂，瀾莣身體好點沒？還發(fā)燒嗎？”那頭很快接起來問道。

　　“不燒了，爸，我想跟你說個事情，我，我想藝考念媽媽當時專業(yè)?！睘懬w聲音還帶著鼻音，但堅定異常。

　　那頭沉默了很久，“瀾莣，別胡鬧，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瀾莣固執(zhí)的犟道：“爸，我沒有，我是認真的。我要藝考?！?p>　　“夏瀾莣！你知道什么人才藝考嗎？我叫你別胡鬧！”那頭又些憤怒的喝道。

　　瀾莣扯了扯嘴角，眼睛里掠過一絲輕蔑，“爸，這是偏見。難道媽媽也是什么人嗎？”

　　那頭氣結：“我不想和你爭辯，你想學文學跟你媽媽一樣，有很多辦法，北大文學系，南大文學系，有哪一個是差的？你現(xiàn)在不懂，就是任性。”爸爸不容置疑到。

　　“爸，我已經(jīng)決定了?！睘懬w也是寸步不讓的堅定到，僵持了一會兒，瀾莣先把電話掛了。

　　晚飯剛過，瀾莣下樓倒垃圾上來，就見到剛到家一臉不善的爸爸，瀾莣冷笑了一聲，慢慢的換鞋，那頭先忍不住了，“夏瀾莣，你早上說的事情我不同意?！?p>　　瀾莣走到客廳中間，絲毫不畏懼的盯著面前的人，聲音很輕，無波無瀾，“我已經(jīng)決定了?！?p>　　爸爸看著她一臉倔強樣，重重的拍了一下茶幾，剛倒好的茶，這么一晃撒的到處都是。

　　奶奶聽見動靜急急忙忙的從廚房出來，“這是干什么？瀾莣病剛好，你才回來怎么說這些！”

　　那頭繼續(xù)說道：“夏瀾莣！我看你是不知輕重，如果你不想在這里，那好，我明天就幫你辦轉學，海城教育也好?！?p>　　“我不！”瀾莣心里有一團火，那團火里面前人十幾年的缺失和對媽媽的不照顧一股腦兒的被勾了出來，媽媽信里的那些寂寞無助讓她控制不住情緒，越發(fā)不可收拾。

　　“啊呀！你閉嘴，好端端的說什么轉學。孩子剛病好有什么不能好好說！”奶奶一手把瀾莣扯到身后，隔在兩個人中間。

　　“哼，真是沒有半點原來的懂事，不讓人省心?！卑职种苯拥?。

　　憤怒沒頂，她甚至覺得袖子里的手開始微微發(fā)抖。

　　瀾莣徹徹底底的笑了起來，“那請問爸爸，我懂事的時候你在哪？媽媽早年做闌尾手術的時候你在哪？我生病的時候你在哪？我每一次家長會你在哪？怎么現(xiàn)在管起我的事情了？”

　　夏瀾莣從來沒這么跟大人說過話，索性吐了個干凈，“那今天是什么意思呢？”夏瀾莣好笑的看著他，“做出這樣著急的樣子，不就是怕我給你丟人嗎？為了你虛偽地面子和里子，你又為什么要和媽媽結婚，又何必生下我？”瀾莣說完以后拔腿就上了閣樓，重重的把門砸上。

　　她知道她不應該，她知道今天失控了。她不明白愛情到底是什么，可看著媽媽從來不抱怨，看著媽媽信里的委屈她就是控制不了情緒。

　　隔了一會兒，她聽見腳步聲上了閣樓，她急忙脫了鞋鉆進被子，那頭也沒有敲門聲，像是在她門口呆了一會兒，就又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瀾莣出門的時候，爸爸已經(jīng)走了，只有一張便條留給她，瀾莣，對不起，是爸爸過激了，這些年陪你的時候還沒有你媽媽一半兒多，是爸爸的不是，爸爸也想過了，你喜歡的事情，你媽媽在的時候也是會支持你做的吧，所以如果是真的喜歡不會后悔就去吧，爸爸和奶奶都會支持你，我也是第一次當爸爸，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多體諒。

　　瀾莣看著便條和桌上成堆的煙頭，鼻頭一酸，奶奶從后面撫了撫她的背，她往后鉆進了奶奶的懷里，悶悶的說，“奶奶，對不起，我是不是做錯了。”

　　“好孩子，這些年，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真的?！崩先艘幌乱幌碌呐闹念^。

　　到教室的時候，就見到倫弈恪提著早點在門口，“你怎么了？病好了沒，怎么眼睛紅紅的?？蘖耍俊?p>　　“沒有，周末一起去大壩吧，想看鴿子了?！彼髑笾囊庖?。

　　“好，快進去吧。”倫弈恪把熱豆?jié){往她手里一塞。

　　早自習的時候，瀾莣從兜里掏出了手機，還是給爸爸發(fā)了一句對不起，那邊沒有回她，應該還在飛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