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渡劫
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得來全不費功夫！
西門庸走出小院后真想仰天大笑。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心情，又在府里繞了兩圈，讓狂喜的心情平復下來，然后才進了西門達的小院。
小夫人正陪著西門達解悶，見西門庸急匆匆滿臉著急的樣子，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可是出了什么事？你還不能處理嗎？”
西門庸先問候了一下，苦著一張臉道：“事情……和卿哥兒有關(guān)。剛才我去看卿哥兒時，發(fā)現(xiàn)老……大師在和卿哥兒講經(jīng)文。干爹干娘，前些日子不是說不會讓卿哥兒出家當和尚嗎？若是經(jīng)文學多了，日后卿哥兒執(zhí)意要出家當和尚，怎么辦？這些方外人士，蠱惑人心最是拿手了。咱們不能不防微杜漸，早做預防?！?p> 本來想說一說西門卿表現(xiàn)異常的事，臨了，西門庸覺得先不說為好。
現(xiàn)在這樣說，等別人發(fā)現(xiàn)了卿哥兒的異常，即可以展示自己關(guān)心卿哥兒，日后又能證明自己有遠見。
“大師怎么……”小夫人眉頭蹙到了一起，話沒說完，看著西門達。
西門達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道：“這事，你們不要管了，就當不知道。”
“老爺，這怎么能行？卿哥兒還小，分辨不清的。要是真的動了心思，可難改變了。卿哥兒性子倔強得很。咱西門家只有他一根獨苗，不能散手不管，任他妄為吧！”
西門庸聽見此話心里暗暗撇嘴：嘴上天天掛著我和卿哥兒一樣，都是西門家的人，一樣看待。這一遇到事，就暴露了真正的想法。
一根獨苗，哼！
看我怎么斬草除根！
“我相信大師自有分寸，不會亂來的?！?p> “老爺……”
“好了，這事先這樣吧，暫時不要提了?！?p> 看來老和尚頗得西門達信任，想拔掉這根眼中刺還得小心謹慎。
西門庸沒再說什么，默默退了出來。反正他來匯報的目的又不是真的想阻止老和尚講經(jīng)，只是讓自己永遠站在不敗之地。
西門卿無論是被老和尚教成了傻子，還是被老和尚騙去出家當和尚，對西門庸來說都是絕好的結(jié)局。
西門庸走后，小夫人想想還是有些不放心，也站了起來。
西門達像是知道她要去做什么，阻止道：“別去了，我們應該相信大師的。都說知子莫若父，卿哥兒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伶俐，這些年性子執(zhí)拗，胡作非為，無法無天慣了。這些年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惡，造了多少孽，雖然你和庸兒在我面前什么都不說，我多少還能猜出來些……”
“老爺，都是奴不好……”
“這不怪你！”
西門達握住小夫人的手，不讓她跪下去，拍拍了小夫人的手背繼續(xù)道：
“這都是我這個爹沒當好。總想著孩子還小，親娘又不在身邊，驕縱了一些，總想著等他再大點，就懂事了，會明白的。
還記得卿哥兒八歲那一年的事嗎？
當時孩子小，沒見過世面，第一次看見花圈，估計是看著漂亮吧，估計不知道干啥用吧。偷偷買來，偷偷拿到府里，送給我……
正趕上那段時間藥鋪伙計粗心抓錯藥，出了人命，弄得我焦頭爛額的，火氣也大，不由分說不問緣由打了他一頓。
也是我出手沒輕重，從那以后，這孩子就跟我生分了。
再也不像以前一樣總是黏著我。，總是躲著我。起初我也不在意，總想著孩子還小，再等等，等時間一長，忘了，就好了。哪知道他那么小個人，居然那么記仇……
我們父子倆是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終于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些年，我常常后悔，當初不應該。可這世上哪有當?shù)慕o兒子賠不是的理？”
“老爺，別說了。這些都是奴的錯，沒有當好這個小娘，讓你們父子鬧這么大的誤會?！?p> 西門達搖搖頭道：“別把錯都往你身上攬，你一直在調(diào)和，已經(jīng)盡力了。都怪我，每次都想著和他好好說話的，偏偏一見到他，就想起他做的那些混賬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唉，我這暴躁脾氣?。∩稌r候才能改掉呢？”
小夫人眼淚啪啪的往下掉，哽咽著，說不話來，只是緊緊握住西門達的手。
“譚師傅是佛法精妙，道行高深之人，卿哥兒有他照拂，總會多些福分。雖然我沒親自見到他是怎么和卿哥兒相處的，但是你最近眉頭可是比以前舒展多了，可以想見卿哥兒必然是大有長進。
拋開這點不說，譚師傅本來也是我西門一脈，斷不會眼睜睜看著香火斷絕。就算最后卿哥兒真要剃度出家，頂多也是讓他當個墻外弟子，墻外和尚雖然掛著和尚的名，還是可以娶妻生子，過普通老百姓的日子的。
只是比尋常百姓多一些約束，要堅守一些清規(guī)戒律。不會真的讓西門家斷子絕孫的。
你放心好了。這事，譚師傅和我詳細談過的。讓卿哥兒讀讀佛經(jīng)，也沒什么不好的，勸人向善，是好事。不要擔心不要害怕！”
一番難得的真心流露后，小夫人雖然還有些放心不下，猶豫了一陣，終究還是打消了過去干涉的心思。
***
大約因為身體含有游牧民族的基因，譚正芳在武學一道上很早就展現(xiàn)出卓越的天賦，加上他勤學苦練，很快就成為年輕一代和尚里的佼佼者，幾十年的掛單云游，又博采眾長，融合改進，武學造詣深厚，世間少有人能及。
當?shù)搅艘欢ǜ叨戎螅拗爸輲煂W藝的人如過江之鯽，畢竟以武求佛護佛也是釋家不可或缺的重要一支。雖然比較難，但對學武人來說也算是開了一條門縫。
他算是極少數(shù)能以武學跨入殿堂的一員。
這個道理如同后世說所有的學問做到最后就是哲學一樣。
佛學本身就是哲學。
譚正芳這一生收過不少徒弟，指點過的人更多。
可如何和未來佛相處，沒有人知道。嚴格上說，他作為西門卿的護法，應該聽從西門卿才是。只是現(xiàn)在的西門卿還意識不到自己是佛的事實。他又擔負起讓西門卿知道自己是誰的責任。
這有點難度。
沒有人遇到過未來佛，也不知道該如何和未來佛相處。
傳授武學，誦讀經(jīng)文，這對浸淫了一生心血的他來說，隨口就來，沒有一點問題，可是要他勸人向佛，而且還是一個他認為將來會成為佛甚至超越佛的人，他實在沒有多少信心，他不知道西門卿什么時候才能開悟，能夠明了他和佛之間的深厚淵源。
所以只能挖空心思地回想以前師傅講過的一些事，期望能夠觸動點化西門卿。
譚正芳講著，不免又想起已經(jīng)圓寂了的師傅，記起許多往事，一時間也有些忘情。等他從緬懷中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西門卿狀態(tài)不對時，天色已經(jīng)晚了。
譚正芳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也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不過也沒有覺得事情有多嚴重……未來佛要為世人開創(chuàng)前所未有的極樂世界，必然要付出前所未有的代價，從來沒有幸福美好是平白無故的。
這是西門卿的劫，只要他度過去，就等于立地成佛。
譚正芳把西門卿放到床上，誦讀起《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為西門卿消除業(yè)障，祈福求平。
小蓮端著湯藥進來時，老和尚的經(jīng)文才誦讀了兩句。
起死回生后的卿哥兒在吃藥一事上一直表現(xiàn)得特別“懂事”，從來不需要小蓮費什么心思。見卿哥兒今天這么早就上床睡覺，小蓮把湯藥放在桌子上，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少爺，吃藥！”
往常遇到這種情況，小蓮一出聲，西門卿就會乖乖爬起來喝藥的。然而，今天喊過后，卿哥兒卻久久沒有動靜。
這么早就睡著了？
小蓮冷著臉走到床邊，想要推卿哥兒起來：吃藥是萬萬不能耽擱的。
隨后，小蓮發(fā)現(xiàn)了西門卿的異常。
小蓮愣了一下，再細看，確定不是惡作劇，不敢隱瞞，趕忙跑了出去。
小蓮氣喘吁吁找到小夫人時，小夫人正親自給西門達喂藥喝，小蓮不敢直說，只是扯了卿哥兒要小夫人過去的謊。西門達見小蓮慌里慌張的樣子，知道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猜想著肯定又是卿哥兒出了什么幺蛾子，下人們不敢管。便接過湯藥碗道：“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你過去看看吧?！?p> 路上，小蓮才磕磕巴巴地說了西門卿的狀況，至于具體到底怎么回事，她自然也不清楚，只知道卿哥兒成了傻子。
聽到這個晴天霹靂，小夫人一個踉蹌，要不是小蓮眼尖手快，差點跌倒，好一陣子才穩(wěn)住神。
等見到西門卿果然如同小蓮所說的一般，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的小夫人還是禁不住淚如雨下，悲痛不已，嚎啕大哭起來，只嚎了兩聲，就暈了過去。
老和尚猶自閉目誦經(jīng)祈禱，一時間，小蓮手忙腳亂，慌亂了一陣，才想起找人幫忙。
不一時，卿哥兒成了傻子一事，除了西門達還蒙在鼓里外，闔府上下人人皆知。
西門庸也沒想到這么快就揭開蓋子了，裝模作樣的呵斥了幾個竊竊私語的下人，等見到小夫人昏迷不醒后，又大張旗鼓地派了兩撥人去請胡大夫來。不著痕跡地將西門卿成了傻子的事傳到了府外。
前段時間因為西門卿夜殞青樓，又起死回生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剛平息下去沒多久，此時又傳出了這種匪夷所思之事，只一夜功夫，半個陽谷城都知道了。
風言風語者，拍手稱賀者，看熱鬧不嫌事大者，理所當然者，冷眼旁觀者……不一而足，就是沒有一個人覺得同情可惜的。
當然也有不少人惋惜西門府這偌大的家產(chǎn)真的白白落到一個假子手里。羨慕西門庸的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