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貪黑的忙碌了一個月多一點，地里的秋莊稼苗已經(jīng)長出寸許，施過土糞后，標(biāo)志著夏收秋種徹底結(jié)束。
張家的大管家看武松年紀(jì)雖然輕，干活比較踏實，不偷懶，想留下他做長工。長工雖然收入少些，勝在吃穿不愁，天氣好賴都不用為肚子擔(dān)心。
武松拒絕了大管家的好意！
這兩個月的風(fēng)吹日曬，少年呈現(xiàn)出健康的古銅色皮膚，看上去更加堅毅成熟。
這一次掙了兩貫四百五十文錢，加上上次西門小少爺給的五貫錢，有七八貫，足夠去宜春院看望兩次小姐了。
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小姐了，少年心里美滋滋的，腳步加快了不少。這田野間的風(fēng)分外清爽怡人。
小姐現(xiàn)在還好嗎？
這段時間，少年不止一次夢見過小姐，夢里的小姐還像從前一樣愛笑，笑起來特好看……
緊趕慢趕，等到了陽谷城時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武松只好到碼頭的工棚歇息了一晚。
次日恰巧又有運糧的船只過來，順便忙了一天，又多賺了二三十文錢，下午武松早早的收了工，先把自己洗的干干凈凈的，又到藏錢的地方取了一貫錢，揣在懷里，才進(jìn)了城。
自從上次武松一身血的來到宜春院后，很長時間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老鴇猜測武松可能永遠(yuǎn)不會再來了——依靠鋌而走險賺錢的人就像常走夜路的人，總有遇到鬼的時候。
小乞丐這么久沒有出現(xiàn)了，九八不離十是栽了。
小縣城人口有限，一個事件可以讓人津津樂道許久，宜春院的生意依然慘淡，起死回生遙遙無期。
吳梅娘又成了出氣筒，三天一頓打，兩天一頓罵，被折磨得遍體鱗傷，丟到了柴房，茍延殘喘。
武松走進(jìn)宜春院的時候，眼尖的龜公一邊示意人前來接待，一邊親自去稟報老鴇。
老鴇一副活見鬼的神情。
拖延了一陣，武松才被帶到剛剛收拾好的房間里。隨后吳梅娘也被帶了過來。吳梅娘的身體狀況比前一次見到虛弱了很多，精神也不濟(jì)。
少女見到少年，努力擠出一個笑來：“武松，你來了。坐吧！“
“小姐……“
少年心中難受無以復(fù)加。
“沒事的，習(xí)慣就好了。生而為人，就沒有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罪。真的受不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人都有死去的一天，真要是死了，也是一種解脫，不用受這世間的萬般苦痛……”
少女的語氣平淡，似乎已經(jīng)看透了一切。
這種平靜平和的狀態(tài)少年不曾見過，像某些行將木就的老人臨終前的囈語，給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在一瞬間內(nèi)，少年心里忽然有種小姐快要死了的感覺。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少女伸手替他把眼淚擦干：“武松，別哭！你是男人，不要輕易流淚。這世間的事情，不會因為你流淚就會變得更好一些的。要堅強些。以前媽媽打我時候，我總會吃疼不住，哭喊流淚，現(xiàn)在習(xí)慣了，也許是麻木了，也許是眼淚流干了，就算再疼痛難忍，再也流不出眼淚了……”
小姐說的這些，有些武松能聽懂，有些聽不懂。
以前乞討時，凍餓難耐時，流淚有時能讓見者心生憐憫，有時恰恰相反，被人譏諷，甚至招來加倍的傷害。
此刻，少年的眼淚是怎么也制止不住。任憑那雙柔荑一遍又一遍為他擦拭眼淚。
酒菜上來了，被小姐命令坐下的少年無心就食。心里只想著怎么快點把小姐救出去才是。
這樣下去，下次、下下次……
“小姐，我見過西門小少爺。他是個好人，要不我去求求他，讓他給你贖身，他家很有錢的。聽說是陽谷最有錢的。上次施粥祈福整整二十多天，每天都有好幾十人呢……”
少女夾菜的手頓住了，心里泛起一絲希望，旋即又熄滅了。良久，才幽幽道：
“發(fā)生了那種事，他能活過來，心里不恨我，不把怨氣撒在我身上已經(jīng)是萬幸了。怎敢奢求他出手相救？再者現(xiàn)在我還頂著一個倒霉鬼的名頭，躲都躲不及，誰還敢沾惹？就算沒有這個名聲，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西門少爺，年紀(jì)還小，這么大一筆錢，他無法做主的。你莫要去為難他！”
“沒事，試試看，或許能成呢。小姐?！?p> 少年依然堅持著，畢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西門少爺現(xiàn)在還好嗎？”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吳梅娘心里多少還是有些自責(zé)的成分。
“看起來……”
松想了一陣當(dāng)時見面的情形接著道：
“還好吧。就是瘦弱點，他們家那么有錢，還瘦成那樣……不過人挺好的。上次我送小詔過去，他見我受了傷，還給了我五貫錢，讓我去買藥呢。我就沒有遇見過這么大方的人。西門少爺是個好人。要是求求他，說不定他會幫忙的。再不行，就當(dāng)是跟他借的，等以后慢慢還給他?！?p> “但愿吧?！?p> 相對于少年的堅信不疑，看多了聽多了也知道世事多無奈，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吳梅娘隨后又道：
“你受傷了？傷在哪兒？我看看，怎么老是和人打架？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武松，你答應(yīng)我，以后不要和別人打架了。遇到事多退讓。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顧好自己……“
少女是把每一次的相見都當(dāng)成了最后一面，在這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世界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殷殷叮囑著。
“沒事，一點皮外傷，早就好了。真的，小姐?！盎蛟S是救小姐出去有了些許希望，少年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站起來，在房間里打了一套拳腳，然后站定了道：”小姐，你看看，真的沒事?！?p> “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坐下吃點東西。你都還沒吃什么呢。“
少年聽話地坐下，確實也餓了，一陣風(fēng)卷殘云，桌上除了酒一滴未動外，其余的一掃而空。
“武松，我有些累了。咱們躺床上說話吧。“
少女說著起身走到床鋪前，脫去鞋子，和衣躺到床上。少年搬了凳子，還像上幾次那樣坐在床邊。
“你也上來，躺著舒服些?！吧倥f完這話，感覺臉熱起來。
“我……小姐……我……“少年口吃起來。
少女把薄被拉起，蒙住了自己的腦袋，聲音嗡嗡的：“武松啊，你上來吧。“
少年局促了好一陣，猶豫許久，最后還是躺了上去，身體僵硬如同僵尸，紋絲不動，大氣都不敢出。
少女露出腦袋來，看到武松的模樣，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武松更加拘謹(jǐn)，只覺得渾身上下有許多螞蟻在爬動，癢癢的，又不敢去撓。
忽然聽到蚊子的嗡嗡聲，少女說著從床頭摸出一把蒲扇來?！鞍パ?，你快把帳子放下來?！?p> 武松接過蒲扇，在帳中細(xì)細(xì)的扇著風(fēng)驅(qū)趕蚊蟲。等放好帳子，拘謹(jǐn)感才消除了許多。
“武松，你說，要是你有一大筆錢，你會做什么？”
“給小姐你贖身。讓你過正常人的生活?！?p> “嗯，那要是給我贖身后，還有錢呢？你怎么花？”
“不花，都存起來，給小姐用?！?p> “那我們就買一塊地，種點莊稼，再蓋兩間房子，養(yǎng)點雞鴨……
……
閑聊著，漫無邊際地說著話，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
一覺醒來，小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武松心里忽然滿滿的都是幸福感，就像從前爹娘哥哥全家在一起一樣。
然而，還是要走了。
時間不早了。院子里已經(jīng)有姐妹們在交談著什么。再晚的話，老鴇會罵人的，說不定等他走后還要連累小姐受罪呢。
出了小姐的小房間，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大約是昨晚聊天聊的時間太久了。武松在姐妹們的打趣聲中落荒而逃。
小姐的事不能再耽擱了！
昨晚半夜，被小姐睡夢中的痛苦呻吟聲驚醒過一次，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小姐一段裸露出的胳膊上鞭痕累累……
無論如何，要讓小姐早點脫離苦海。
武松轉(zhuǎn)到西門府所在的街道，在府門口附近找了個樹蔭，守株待兔，等著西門卿出來。
一連多日，武松餓了就去附近的人家討口吃的，守株待兔般守了四五天，也沒有見到西門小少爺出來過。只好同門房打聽，門房看他有些面熟，想起是那天送小詔來的乞丐，才沒有惡言惡語趕他，只是告訴他卿哥兒很少出門。
武松央求對方去和小少爺說一聲，說有事相求。
門房猜測這乞丐是來打秋風(fēng)的，剛才的搭理已經(jīng)將耐心耗盡，直接揮手將武松攆得遠(yuǎn)遠(yuǎn)的。
看著庭院深深的大宅門，武松無奈。
心一直這樣守著也不是辦法，還是先去碼頭掙幾個錢再說。
在碼頭上又忙了許多天，只是收工后必定過來守著，期望能遇到心底善良出手大方的西門小少爺。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這一天傍晚，武松終于看到在門內(nèi)玩耍的小詔，立刻大叫起來：“小詔，小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