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見西門卿當真要走，急忙擋在前面攔住了。
這個晚上，整個宜春院包括西門卿這一桌，一共才有五桌客人，相距不遠。事情一鬧起來，立刻都看見了。
大家開始還只安安靜靜的當吃瓜群眾，等到西門卿爆出酒里有毒后，都不鎮(zhèn)定了，陸續(xù)加入戰(zhàn)場。
“這酒里有毒？”
“你居然下毒！”
“不可能吧？”
……
老鴇急了：“你們別聽他胡說。這酒里沒毒。有毒不早就喝死人了，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謀財害命的土匪?！?p> “沒毒？哼哼，有毒沒毒，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咱們找縣太爺，當著全縣父老鄉(xiāng)親的面驗查一下就知道了。要是沒毒，我怎么會在你這宜春院七竅流血？要是沒毒，你會把幾千貫欠條還給我庸哥哥？要是沒毒，現(xiàn)在你攔我干什么？你害怕什么？你心虛什么？”
西門卿咄咄逼人，瘦小的他，居然質(zhì)問得老鴇一步一步往后退，臉上的汗水都冒出來了。
老鴇后退著，哐當一下，碰到了一張桌子。人也清醒了一點，辯解道：
“酒里加的不是毒，是助興春*藥?！?p> “春*藥也是藥，且不說是藥三分毒。關(guān)鍵你為了讓大家都當回頭客，不擇手段，劑量超標。這些酒吃了以后，在這里，表現(xiàn)的特別生猛，但是一回到家里，就再也不能當個大丈夫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們說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是啊?！?p> “就是就是！”
“瑪?shù)?，我說我新納的小妾長的也不差啊，怎么自己見了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到這里，幾杯下肚就想了呢。”
……
“大家不要以為劑量大些沒什么關(guān)系。我家就是賣藥看病的，一份藥用多少量，這是定死的，超過了，就會出人命！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們別看現(xiàn)在好好的，是數(shù)量還沒有積夠數(shù)。等到一定量了，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西門卿此言一出，場面頓躁動起來，幾個客人將老鴇圍住，推搡著討要說法。
西門卿這話有些危言聳聽，不過，對一個開青樓的，也不算是陷害了。
自古青樓歡場，干盡天下陰損惡毒事，屈死過多少冤魂，埋葬過多少枯骨。
群情激憤下，老鴇難免被人扇扇耳光，打兩拳，踢一腳發(fā)泄怒火。
那邊不時傳來老鴇的慘叫聲。
院子里的姑娘們都遠遠的站著看熱鬧。雖然知道此事過后，媽媽必然會把怒火轉(zhuǎn)移到她們身上，此時看到囂張跋扈的老鴇挨揍心情還是挺順暢的。
至于龜公茶壺打手們則忙著阻攔拉扯抱拖客人，他們不敢動手——畢竟是犯眾怒的事。他們這些沒有地位的人，嚇唬阻攔一下就足夠了。
西門卿則在武松三人的保護下，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
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一開始真沒想把事情鬧這么大的，只想坐下來，好好談?wù)劊秃蜌鈿獾哪昧藚敲纺锏纳砥踝呷司屯晔铝恕?p> 過得一陣，那幾個客人被拉開了，老鴇已經(jīng)亂了發(fā)鬢，臉也腫了半邊，衣服被扯爛了，夏日本就穿的稀薄，半個胸脯都露了出來……
西門卿這才在武松吳虎的保護下走到了老鴇面前。
“現(xiàn)在，我們可以談?wù)劻藛幔俊?p> 說過這話，西門卿就有些后悔了。
老鴇被幾人欺辱得昏了頭腦，此時自己不是湊上來找不痛快么？
應(yīng)該稍稍等一等才是。
老鴇紅著眼睛潑婦一般，朝西門卿一頭撞了過來：
“你個短命鬼，老娘和你拼了！”
以西門卿現(xiàn)在的身體素質(zhì)，隨便跌一跤半條命都沒有了。這不經(jīng)大腦的一撞，真要撞瓷實了，說不定真的會把西門卿給秒殺了。
西門卿離得近，面對面，就一尺多距離，想躲避都不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老鴇要撞上西門卿的一瞬間，武松側(cè)踢的一腳踹中老鴇肩膀。
西門卿眼前一花，什么都沒看清，甚至還沒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老鴇就忽的一下側(cè)飛出去，然后撞翻一張桌子。桌子上的碗筷盤盞呼啦一下全傾了下來，菜湯酒水潑得老鴇渾身都是。
武松竭盡全力的這一腳有點生猛。
這幾天，武松一直跟在西門卿身邊，雖然他性格老實木訥，寡言少語，可人不傻。他分得清好賴。
武松知道西門卿對自己好，這種好不像是東家對下人的那種好，有些像兄弟之間，又有些像兩個一起長大的朋友……總之，武松腦子里是理不清這種好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種好，反正就是很特別的那種好……
這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也沒見過的相處方式。
如果西門卿知道武松所想，一定會告訴他，這就是自由和平等。
西門卿身體脆弱異常，武松十分清楚。
正因為如此，他才一直緊盯著西門卿，尤其是沖突發(fā)生后，生怕西門卿不小心磕著碰著了。
西門卿關(guān)系著小姐能不能脫離火坑，他不想西門卿有半點閃失。在聽到老鴇情緒失控的叫喊時，武松就動了起來，他們二人的距離太近了，不能保留力量，只能全力以赴。
老鴇被踹蒙了，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若不是還慘叫著，恐怕眾人都會以為她至少是暈過去了呢。
龜公把臟兮兮的老鴇從地上攙扶了起來，拿了巾帕將老鴇臉上的菜湯擦拭掉……
老鴇低聲呻吟著，發(fā)鬢散亂，毫無形象，看起來凄慘無比。
西門卿在武松吳虎的護衛(wèi)下再次走了過去，這次，西門卿稍微離得遠點，平靜地道：
“我是快要死的人，你想陪我一起死嗎？你要是活夠了，就繼續(xù)鬧！我不介意在我死之前先弄死你！你要是不想死，就點點頭。”
軟的怕硬的，
硬的怕橫的，
橫的怕不要命的。
西門卿已經(jīng)擺出不要命的姿態(tài)來了。
自己和一個不在乎生死的人較什么勁?。?p> 老鴇瞬間清醒起來，忍者疼痛點點頭。
“很好，你很明智?！蔽鏖T卿語氣依舊淡漠：“這樣的話，就可以坐下來談?wù)劻??！?p> 吳虎這次機靈點，為西門卿搬過一張椅子。
西門卿有些疲倦地在老鴇正對面坐下，嘆了口氣：
“打打殺殺的多不好，最后不還是得坐下來談嘛。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只是，快要死的人，難免總會想想死后的事情。你想想，我這么年紀輕輕就死了，以后一個人在地下，孤零零的，冰冷冷的，多孤單啊，多寂寞啊。唉，想想就有些傷心。今晚來，我就是想找一個人，到時候陪陪我，在地下不那么孤單，不那么冷清?！?p> 也許是被武松一腳踢怕了，也許是被西門卿淡漠無情的口氣給嚇著了，老鴇哆嗦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的蜷縮了一下。
“我呢，相中了吳梅娘……我舍不得她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今晚來，就是想把吳梅娘帶回家去。等以后我不行了，讓她陪著我，我想我死了也會開心些……我?guī)ё邊敲纺?，你介意嗎？要不，你跟我一塊兒走也行。雖然你年齡比我大些，年齡大的更會疼人……到了那邊，有人疼著，想來也不錯！嗯，我不介意換成你來陪我！”
西門卿聲音低沉，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這個瘋子！
周圍的人都被嚇住了，現(xiàn)場的空氣冷了幾分。
有人悄悄往后退了退。
他們絲毫不懷疑西門卿所說的真實性——這貨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
老鴇已經(jīng)嚇呆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西門卿往前傾了傾身體，距離老鴇更近一點，問道：
“是你陪我，還是讓梅娘陪我？痛快點，給個話！”
西門卿說完，用手拍了一下屁股下的椅子。
老鴇又哆嗦了一下，語無倫次道：
“我……不不不……讓吳梅娘陪你！”
“那好，把身契給我，人我?guī)ё?。以后兩不相欠。對了，我覺得你還是考慮一下，我們家這么有錢，我又是個獨苗，你想啊，我要死了，陪葬的東西肯定多的不得了，到那邊也是享福的。要不，你也來陪我好了，一大一小，一左一右，正好兩個！”
“不不不！”
“既然不愿意，還不趕緊把身契給我拿過來！”
老鴇在龜公的攙扶下去拿身契了。
飆戲真的很累人?。?p> 演戲是個辛苦活，尤其是要把神態(tài)姿勢動作表情演到位，不讓人看出破綻，真的不容易。西門卿此刻才真正體會到。
難怪后世的小鮮肉成不了老戲骨，溫室花朵經(jīng)不起風雨??！
西門卿輕舒一口氣，精神放松下來。
過得片刻，西門卿拿到了身契，一張牛皮紙，寫了姓名籍貫出生年月，還有官府的印章……西門卿請旁邊一位同好幫忙查看無誤之后，道了謝。又對老鴇點點頭道：
“現(xiàn)在我把人帶走，咱們就兩清了。以后誰也不欠誰！”
老鴇如釋重負般道：“……”
西門卿隨手把身契遞給一旁的武松道：“你跟去把吳梅娘帶回家。”
這就把小姐給救出來了？！
武松簡直不敢相信。
“還愣著干什么？接人去！”
武松收好身契，喜滋滋的往樓梯那邊走過去。
老鴇看著武松的身影，總覺得這個小廝有些熟悉，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當她看到武松在沒有人帶路下，輕車熟路的走上樓梯，然后準確找到吳梅娘的房間時，更加疑惑了。
過得片刻，吳梅娘跟著武松出來，下樓，走到西門卿跟前，向西門卿行了一禮：
“梅娘謝謝卿哥兒?！?p> 小姑娘瘦瘦弱弱的，身體狀態(tài)比西門卿好不了多少。完全小豆芽一個。
西門卿隨便打量了一下，站起身道：
“我們走?！?p> 此時，老鴇盯著武松看了好長時間，已經(jīng)認出他來了，有些吃驚地指著武松道：
“你是那叫花子？”
武松沒搭理她，扶著吳梅娘跟在西門卿身后，走出了宜春院。
身后傳來老鴇尖銳的叫罵聲：
“天殺的，居然合起伙來騙老娘！你們不得好死！吳梅娘你個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