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已經(jīng)夠累了
樓上和樓下的境地,就這樣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光景來。
包五雖然長時間在墳地上干活,但吃飯的時候和其他家里需要他的時候,他也會到靈堂來,他幾乎是每次到來都能聽到樓上發(fā)出的笑聲,一開始他也沒在意,以為是親友們在樓上玩牌,這種老人過世時玩牌的事,本也正常,但當(dāng)他從樓下正洗碗或做著其他事情的女人男人的口中聽到,樓上正玩牌的就是宋錢的姐姐妹妹和姐夫以及表哥表姐表弟等人時,他的確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一個和宋錢短暫的單獨相處機會下,試探著問:“姐姐妹妹們,對老人就這樣淡???”
看到宋錢無奈的笑時,他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緊接著,他又問出一句:“姐姐妹妹們,對你就這樣淡???”
再次看到宋錢無奈的苦笑時,他知道,自己的猜測又對了。
“好吧,不過,如果我的姐姐們都還在的話,一定不會這樣?!卑逭f得很堅定,也說得很傷感,這種傷感,不僅是對于自己的姐姐們的,也是對此刻的宋錢而言的。
宋錢的家事,他也知道一些,他們畢竟已經(jīng)相處了好多年,只言片語之間,也是能或多或少了解到一些話語中沒有明顯表露出的信息的。
包五繼續(xù)上墳地干活,宋錢抬頭看了看小樓,還能依稀聽到笑聲傳來,那笑聲和此刻他悲涼的心情是那樣格格不入,卻又那樣形成了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死結(jié)。
每一次稍微能停下來歇上一口氣的空檔,他都會抽上一根煙,不經(jīng)意地向小樓看上一眼,每次看到和聽到的,都會令他的心情發(fā)生不一樣的悲哀,但都是一樣的悲哀。
包五們將奶奶李友珍的棺木抬上墳地并壘好糞堆以后,又踏著整齊的步伐回到家里,大伙都累了好幾天,那天的酒,喝得也較平時要多些,除了那四個開車的司機之外,幾乎都有了八九分酒。
當(dāng)包五看到宋錢的姐姐宋星正端著幾個大餐盤走上樓時,他已經(jīng)醉了九分的大腦抑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去,很禮貌地問到:“姐,我有個問題一直都想請教?!?p> 宋星已經(jīng)見過這個穿著迷彩服的隊長一般的包五,她笑了笑,很禮貌地道:“請說?!?p> “對弟弟宋錢,你們真就沒有半點姐弟的情分?”
這個問題,令宋星身體震顫了一下,她想說什么,卻被一聲喊聲叫走了,“宋星,飯菜還不來嗎?快要開場了啊。”
丈夫付勇的喊聲,令宋星一下子回過神來,剛才的問題,似乎太過深奧,她正絞盡腦汁準(zhǔn)備著答案,但現(xiàn)在看來,將餐盤端上去,吃上一頓白事上的自助餐,然后,繼續(xù)打麻將掙錢,那才是更要緊的事情,所以,她腳步匆匆急著趕往樓上,在即將進門的那一剎,她回頭對包五笑了笑,招呼了一句:“包哥,你們吃好喝好,招呼不周啊?!?p> 包五的酒勁迅速地往上涌,直涌到了頭皮處,他本想一拳將眼前的桌子砸個粉碎,但他看到宋錢忙前忙后的因為連續(xù)的勞累而佝僂著的腰背時,他只對著地上唾了一口,隨后就到了桌前,將被子中的酒一口灌下,對眾人說道:“回……”
這支來時浩浩蕩蕩的步伐整齊的隊伍,走的時候盡管帶著醉意,但還是基本保持了隊形,在村人們帶著復(fù)雜心情的議論聲中紛紛登上那四輛面包車,然后啟動發(fā)動機,一輛跟著一輛,緩緩地開出了村子。
宋錢勸過了,讓他們多留一會,但包五只撂下一句:“兄弟,再待下去,只怕一會忍不住傷害到你的親友,所以,我們還是盡早回去,以后再聚,你已經(jīng)夠累了,不要再管我們了。”
包五的話從宋錢耳中穿過,宋錢盡管疲憊,但還是保持了最清醒的頭腦,他知道他話中的含義,那話中“親友”的范圍,就是自己的姐姐妹妹姐夫等正在小樓上吃著白事上的“自助餐”并打著麻將的那伙人了。
他不好再挽留也不敢再挽留,包五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他曾經(jīng)因為手下一位弟兄收到混混欺負(fù),帶著人找到那個混混,直接將那人的手腳廢了,為此,他賠償了一大筆錢和那人家里和解,才免除了牢獄之災(zāi),當(dāng)然,對這些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工來說,要和人發(fā)生爭執(zhí)的事情,實在太少,但就這一件事情,他已經(jīng)被弟兄們記在了心里,成為他仗義的明證。
宋錢送走了包五,并將后續(xù)的事情全部處理完后,將多買的那些香煙、酒、飲料以及豬肉、雞蛋等等生的熟的菜食,按照那些幫忙的人數(shù)進行了分類,并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真誠的態(tài)度一一上門,分別送給本家大伯、二伯以及堂兄堂弟以及村里其他幫忙的少數(shù)男人女人們。
之后,他獨自一人陪著爺爺過了一周,并勸爺爺和他到林州,就住他租的那房子,當(dāng)做散心,也方便他照顧,但爺爺拒絕了,實在沒法,補習(xí)班的假期也差不多了,負(fù)責(zé)人已經(jīng)給他來了好幾次電話,說再不由他親自去教學(xué)生,只怕退課的人會越來越多,催他趕快趕回去。
爺爺宋明也是個硬漢,他知道自己的孫子是放心不下自己,也知道孫子是有許多工作要做的,于是,他顯示出了比以往更加堅強的狀態(tài),他甚至微笑著寬慰自己的孫子:“你奶奶走了,只有我等你父母回來,我還不敢出事情。”
宋錢聽到爺爺說的這句話時,心頭又是一緊,眼眶中的淚水一直在打轉(zhuǎn),對這位在父母進監(jiān)獄后一直都在支撐著奶奶、支撐著這個家的男人——至少在精神上是這樣的,他一直都保持著敬畏,現(xiàn)在,他支撐著也支撐著他的老伴走了,如果還有什么可以支撐著他自己和他需要支撐著的人的話,就一定是自己和父母了。
他安排好了爺爺?shù)某燥埡鸵路惖氖虑?,說是安排,其實也就是都給爺爺說了一遍要注意按時吃飯按時睡覺的話,這位硬漢在奶奶生病以后一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也照顧老伴,基本的生活問題,是難不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