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巳時才散去,李盛歌陪著寧貴妃走在宮道上,寧貴妃側(cè)頭看了看她笑道:“丫頭,方才看你和六皇子一同進(jìn)來的,可是在外面遇到了?”
李盛歌點(diǎn)點(diǎn)頭道:“嗯……在殿門口遇到的,隨便聊了幾句便進(jìn)來了?!?p> 寧貴妃看了看兩側(cè)高高的宮墻,嘆道:“六皇子生母身份低微,生產(chǎn)時沒有得到好的照顧落下了病根,早早的就撒手人寰,皇后多年無子本想將他收在膝下,卻突然有了身孕,生下了如今的七皇子,六皇子就這樣被丟在昭陽宮跟著一個老嬤嬤長大,時間久了,皇上都快忘了還有這么個兒子了,幾年前才接回來,跟著諸位皇子公主們一起讀書,這么多年,真是受苦了?!?p> 李盛歌安靜的聽著寧貴妃講著這些事情,心中訝異,怪不得當(dāng)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許相選了他來當(dāng)這個傀儡,趙荀身后一無母族支持,二來開蒙晚,好控制的很。李盛歌垂眸,看著腳下的路,精心挑選的石磚緊密無隙的排在一起,一路蔓延到宮門的盡頭,卻忽然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這四周高高的宮墻,細(xì)細(xì)密密的石磚,她曾經(jīng)一個人穿過這條長長的宮道,走到趙霖軻的勤政殿,隔著宮墻聽著他攬著他心愛的賢妃溫聲細(xì)語,她靠在冰涼的宮墻上發(fā)了半天呆,然后又默不作聲的回了春華殿。
李盛歌忽然低聲向?qū)庂F妃問道:“姨母,你喜歡皇上嗎?”
寧貴妃一怔,隨即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喜歡呀,若不是因為喜歡,誰愿意被困在這深宮之中呀?!?p> “是啊……”李盛歌笑了笑,挽住姨母的胳膊,輕輕晃了晃撒嬌道:“姨母,我明天想出去一趟,聽聞京里有胡人開了家特別的酒館,來來往往全是西邊來的客商,我好奇地很讓我去看看好不好呀?”
寧貴妃掩口一笑,伸手彈了下李盛歌光潔的額頭,道:“你呀,整日里就想著玩,也就我會慣著你,等你爹爹回來了,看你怎么交差……”
李盛歌輕縮了一下腦袋,嘻嘻一笑:“我保證,我回來就練功夫!”
寧貴妃拍了拍她搭在自己手肘處的小手,無奈道:“好,去吧,別回來的太晚,還有啊,女孩子家家的少舞槍弄棒,多學(xué)些女紅書畫,真不知你這個性子隨了誰……”
李盛歌挽著寧貴妃走著,聽著熟悉的嘮叨聲,夜涼如水,她心中卻生出一股子暖意,有多長時間沒有聽到姨母念叨了,五年?八年?還是更久,久到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有親人在身邊,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
春華殿是寧貴妃的居所,位置稍微偏了些但是勝在清凈,而且面積很大,甚至還有個獨(dú)門獨(dú)院的小院落在春華宮的西南角,很是雅致,因而李盛歌一來寧貴妃便吩咐人將小院子收拾了出來給李盛歌住,也好讓半大的姑娘能有些自己的空間。
李盛歌帶著飛鳶回到了住處,她脫下外衣,大咧咧的躺到了床上,看著粉色的床帳發(fā)著呆,飛鳶端著水進(jìn)來,見她這樣嘆了口氣道:“小姐,快些洗漱就寢吧,你明日不是要出宮?”
李盛歌聞言一個激靈,一個鯉魚打挺條下了床將飛鳶手中的銅盆接過來,道:“好啦,我自己洗漱,你快回去歇著吧,明日出宮不帶你了,你好好休息……”
飛鳶似是有些不情愿:“為什么不帶我呀?”
李盛歌洗了把臉,含含糊糊道:“那酒肆人來人往的,你又長得細(xì)皮嫩肉,到時候我一個看不住你被人拐走賣到西域怎么辦?”
“……”飛鳶將手里的布遞過去,道:“那小姐你一個人可一定要小心啊……”
李盛歌接過毛巾,擦了擦臉,露出一張白生生的漂亮面孔來,笑道:“放心啦,你小姐我從小到大什么時候吃過虧?放心就是?!?p> 待飛鳶走了,李盛歌穿著里衣躺在床上,粉嫩的床帳,窗外的春色,無不在告訴她,她真的回到了十二年前,屋子里飛鳶點(diǎn)了安神的熏香,李盛歌胡思亂想了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風(fēng)刮得急促,李盛歌騎著馬急匆匆的奔馳在官道上,十二月的寒風(fēng)如刀刃般割在她的臉上,生疼生疼的。她繃著一張好看的臉,眼中卻早就噙滿了淚,不知奔走了多久,她猛地一勒韁繩,怔怔的看著掛滿了黑白布的行宮,門口的招魂幡在風(fēng)中被刮得獵獵作響,李盛歌摘下斗篷,牽著馬,站了許久才抬腳邁進(jìn)了行宮。
行宮的人不多,也沒人攔她,她徑直走向靈堂,金絲楠木的棺槨安靜的停在那里,李盛歌忍了許久的淚終于流了下來,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李盛歌一驚低頭過去,是姨母陪嫁的婢女蘭香,她雙眼已經(jīng)哭得紅腫,雙手用力攥著李盛歌的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直直看著李盛歌,凄聲道:“盛歌小姐,是皇后……是皇后做的,可憐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一尸兩命,小姐,娘娘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啊……你一定要為娘娘和小殿下報仇雪恨!”蘭香說完,便一頭撞上了棺槨,鮮血順著靈堂前的臺階緩慢的流下來,濃稠暗紅。
李盛歌看著一地的鮮血和棺槨前的靈位,眼睛仿佛被濃稠的鮮血糊住了,一片血紅不見天地。
李盛歌驚坐起來,額頭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細(xì)汗,胸口上下起伏著,她看了看已經(jīng)微微發(fā)亮的天色,再也睡不著了,好像夢中那一片暗紅跟著她回來了,不對,那不是夢,那是真正發(fā)生過的……
建興二十一年,寧貴妃突發(fā)急病薨逝于晉州行宮,被草草下葬,沒人知道她肚子里還有一個未出生的孩子,當(dāng)年名動京城的美人,死在了無人問津的西北。李盛歌起身喝了口水,沉著臉看著窗外剛剛冒了花苞的桃樹,心中盤算著,如今是建興十八年,姨母正寵冠六宮,當(dāng)年因著一無所出沒有依靠,又被人誣陷才被丟在行宮不聞不問,就連懷了孩子都不知道,輕易讓人得了手。
李盛歌將茶杯放下,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她的拇指輕輕摩挲著杯子的邊緣,幾乎立刻就捕捉到了其中的關(guān)鍵,無子,皇后,誣陷,雖說時日還早,但總該未雨綢繆才是,這一次她要她的姨母好好的活下去,所有試圖傷害她的人,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天色逐漸明亮,陽光透過窗戶招進(jìn)來時,李盛歌已經(jīng)穿戴好了,她將一頭如墨般的長發(fā)高高梳起,用銀冠固住,穿了身淺灰色的圓領(lǐng)錦袍,雖說能看得出是個女子,卻帶了幾分蓬勃的英氣,一雙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又帶了幾分女子的清麗動人,當(dāng)真好看的緊。
李盛歌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短刀插在官靴里,便出宮去了。
清晨,長安街上已經(jīng)逐漸熱鬧起來了,李盛歌出了宮門,耳邊是各種充滿了煙火氣息的叫賣聲,直到這一刻,自她重生以來的虛無感才徹底散去,這個熱鬧繁華內(nèi)地里卻腐朽不堪的京城給了她足夠的真實感,她漫不經(jīng)心的四處走著,一路從長安街走到了朱雀街,朱雀街是京里達(dá)官顯貴們常來的地方,就連這里的秦樓楚館都比旁的街上高一個層次,整個京城聞名的望星樓就在朱雀街的正中間,李盛歌抬頭看著望星樓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耳邊似乎響起趙荀有些沙啞的聲音:“我聽聞望星樓的桃花釀是京城一絕……”
李盛歌嘴角露出幾分玩味的笑容,稍微思襯了一下,抬腳邁進(jìn)了望星樓。
小二一見有人來,忙迎了上來:“這位小姐,現(xiàn)在還沒到吃飯時辰呢,您是……”
李盛歌自腰間掏出一錠銀子扔給他,道:“兩壇桃花釀,我中午來取,夠不夠?”
小二伸手接住銀子,喜笑顏開道:“夠!夠!可還需要別的?”
李盛歌想了想道:“再給我準(zhǔn)備盤荷花糕,栗子糕嗯……再來盤蜜餞青梅,我一并帶走,不用找了?!?p> 李盛歌離開了望星樓,正要往鎮(zhèn)北侯府去,忽然被人喊住了:“飛鳶姑娘?我們還真是有緣分啊,只是不知飛鳶姑娘一個宮婢怎得就這么輕易出了宮。”
李盛歌腳步一頓,微微皺了眉,趙霖軻……真是越想躲什么越來什么,她調(diào)整了下呼吸,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畢恭畢敬道:“見過睿王殿下,我家娘娘吩咐我出宮來采買些物件,這正要回去呢?!?p> 趙霖軻身著黑色的便服,俊朗的臉被襯得有些凌厲,他失笑道:“大名鼎鼎的李大小姐,為何要在我面前裝宮婢?在下實在是想不明白,不知道李小姐能否解釋一二?”
李盛歌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自己瞞不了多久,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趙霖軻,重活一世,你還是那個為達(dá)目的決不罷休的睿親王,只是我再也不會像傻子一樣讓你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