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鈺只是探手撥了撥老者的眼皮,又令對方伸出舌頭看了幾眼,便在兩人的驚訝之中坐回了原處。
此刻的老者終于有些微怒之色了,醫(yī)師不把脈,只是看看眼睛與舌頭,便能治病了?簡直不知所謂。
看到老者有些冷峻的表情,王旁也有些坐不住了,頻頻投給唐鈺暗示,唐鈺似乎視而不見,獨自思索了片刻,這才出聲問道:“請問晏老平日里有何癥狀?”
老者冷哼了一聲,還是回答道:“四肢乏力,腿腳酸脹。”
唐鈺聞言笑了笑:“是否還會感覺口渴,夜間起夜頻繁,明明食量漸長卻日漸消瘦?”
老者皺了皺眉,忽的正色道:“不錯?!?p> 聽到老者肯定的回答,王旁也不說話了,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唐鈺,通過之前兩人的對話他已然得知,唐鈺居然在并未替老者把脈的情況下切準了晏老的病癥。
看到王旁那敬若神明的眼神,唐鈺的心中便想發(fā)笑,糖尿病而已,很難判斷嗎?
稍稍清了清嗓子,唐鈺開口道:“依晚輩看來,晏老的病不是病,或者說,晏老的病無藥可醫(yī)?!?p> 糖尿病,在一千年后的現(xiàn)代也是束手無策的一種病癥,更何況醫(yī)藥物資匱乏到幾乎是一無所有的北宋?
“無藥可醫(yī)?”老者倒吸了一口涼氣,平日里總說自己看透了人間百態(tài),看慣了生老病死,此刻真正需要面對死亡,老者的心頭還是有些震撼。
看到老者的臉色有些煞白,唐鈺立即又道:“雖是無藥可醫(yī),這病卻不致命,只需按晚輩所言,保管晏老身上的這些癥狀無藥而愈?!?p> “哦?”聽唐鈺如此說,老者的臉上恢復了些血色,“說來聽聽。”
“首先,將之前所開的那些藥方全部停掉?!碧柒暡挥孟胍仓溃盀槔险甙衙}的醫(yī)師們絕對無法從脈象上讀出病癥,所開的那些藥方都是吃不死人的補藥,他們卻不知道,這些補藥用在老者身上,與砒霜無異。
“其次,晚輩擬定一個食譜,每日三餐照譜而食?!?p> “最后,祖師爺華佗華神醫(yī)留下的五禽戲,晏老每日打上一套?!?p> “僅此而已?”
唐鈺點點頭:“僅此而已?!?p> 得到唐鈺肯定的答復,老者沉默著思索了片刻,緩緩點頭:“好,姑且按你的方法一試,若是有效,老朽必當報之。”
“對付這種疾病,貴在堅持,還望晏老切莫半途而廢。”唐鈺在準備好的宣紙上留下一個簡單的食譜,大多也就是些高粱、大豆之類的粗糧,并且嚴格控制每日的進食量,“少吃多餐,可千萬不要嘴饞去喝那小米粥,會死人的?!?p> 兩人被家丁送出門外,上了馬車之后,唐鈺拍拍王旁的肩膀:“這位晏老,什么來頭?”
王旁知道唐鈺心細如發(fā),能看出些端倪也不奇怪,只是神秘一笑,低聲說道:“他便是晏殊?!?p> “晏殊……晏殊?”便是那個范仲淹的老師,提拔了韓琦、歐陽修,官拜北宋宰相的晏殊?
只是震驚了一剎那,唐鈺隨即恢復了冷靜,能夠自由出入大宋宰相的別院,眼前的這位紈绔公子王旁的來頭顯然也小不了,只是他搜腸刮肚,始終想不出北宋有一個名叫王旁的人物,或許是他的見識有些短淺了。
與晏殊的一面之緣并未令唐鈺興奮太久,畢竟自己不愿走仕途,結交這些退居二線的官僚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也不可能狐假虎威打著晏殊的旗號胡作非為,至于他的糖尿病能不能得到控制,更不是他所思考的事情。
只是這王旁的身份,倒是令他有些感興趣起來。
傍晚十分回到了城西農舍,白漁兒告訴唐鈺午后云采菱來找過他,難怪剛剛進門之時,芙兒的臉色不好看,原來是替白漁兒鳴不平呢。
“她說什么了嗎?”
“那到沒有,只是留下了一個東西,讓你明日去興元齋找她。”
唐鈺走進房間,看見桌上果然有著一樣東西,是一個以木架為托的圓盤,當中雕刻有百花爭艷的圖樣,周身涂漆,雕工精細,百花栩栩如生,是一個工藝水平很高的漆器。
揚州漆器是我國漢族傳統(tǒng)工藝品種之一,它起源于戰(zhàn)國,興旺于唐宋,鼎盛于明清,其工藝齊全、技藝精湛、風格獨特、馳名中外,在如今的北宋,也是商賈官紳家中裝飾點綴不可缺少的物件。
只是這一個漆盤顯然不是作為禮尚往來而出現(xiàn)在這里,云采菱送來的突兀,想必其中有些深意。
“漆盤……漆器……”唐鈺右手食指敲擊著桌面,腦子也在飛快運轉,“漆器……歲貢……澶淵之盟!”
直到這四個字脫口而出,唐鈺似乎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澶淵之盟是北宋與遼國在經過二十五年的戰(zhàn)爭之后所締結的盟約。宋真宗景德元年,大遼蕭太后率軍南下,深入宋境,在宰相寇準的血薦之下親自督陣澶州,雙方進入持久戰(zhàn),大遼通過降遼舊將王繼忠與北宋朝廷暗通關節(jié),而宋真宗也贊同議和,于是與遼國訂立合約,合約規(guī)定,遼宋約為兄弟之國,雙方撤軍,并以白溝河為邊界,北宋每年繳納大遼銀十萬兩,娟二十萬匹,漆器一萬件,史稱“歲貢”。
因澶州在宋代亦稱澶淵郡,故史稱“澶淵之盟”。
近日的興元齋一發(fā)不可收拾,在廣陵城開設了三家分店不說,云采菱更遣了一批人進入金陵地界,準備將生意擴展到長江以南,本以為她會在飲食一道上大展拳腳,如今看來只是餐飲已經滿足不了云采菱的胃口了。
看著眼前那一只鑲金嵌玉華美異常的百花漆盤,唐鈺輕身嘆了一口氣:“便如此著急地想要為家里做些成績出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嗎?”
那一個瞬間,想到云采菱那略顯單薄的身子,清秀俏麗的臉龐,唐鈺沒來由地有些心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