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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人未歸

066 落水

華燈初上人未歸 漾合 4160 2020-05-01 22:33:54

  自打前些天聽到楚朝歌的一番話,太子爺越發(fā)不愛去后院,就連讓自己的良媛配合著他在外人面前做戲,也不大勞駕了。

  兩個人平時一起說話的次數(shù)本就寥寥無幾,如今,連見面的機會都沒了。

  不用太子說,楚朝歌便明白地徹徹底底,人家心里沒你,你怎么往跟前湊,都是人家的負擔。

  可她偏偏良善明智到知道要感謝太子爺,至少,他不曾利用楚朝歌的這份喜歡,去標榜他的身價;也不曾仗著這份心意,去要楚朝歌為他付出。只是選擇了裝傻充愣。

  時間過起來其實很簡單,尤其對她們這些困在深宅大院,四方天空中的人,如翻《女戒》一樣,通篇是無趣枯燥又沒有人情味的言語,一天天便也就這么過去了。

  轉(zhuǎn)眼到了夏至時節(jié),太子爺難得回府比往日早,一入府,便問:“良媛呢,請她過來一趟。”,向來躲著楚朝歌,連后院都干脆不常踏入的人,如今卻主動要見楚朝歌,也真是奇了。

  楚朝歌正在自己的小廚房做飯,三門青羹一個個小巧玲瓏,恰好剛出鍋,熱騰騰香噴噴得蒸騰出一室的煙火氣,熏得她的臉也紅起來。

  聽見小廝來,忙答:“我這衣服實在不像樣,換一身,馬上就過去。”

  其實良媛穿什么衣服,太子爺哪會看呢?小廝心里想著,嘴上忙畢恭畢敬應:“不急。”

  等快手快腳換了身藕粉色的衣裳,把鬢發(fā)重又急急地梳好了,順帶著洗了把臉,上了點脂粉,楚朝歌一路小跑出自己的院子,遇著自己的嬤嬤正提著一屜三門青羹,巴巴著讓楚朝歌送過去。

  她手在食盒上停了會兒,第一次沒打算給太子送:“給小十六和公主吧,她們愛吃?!?p>  去的時候,穆青和正垂頭不知道寫什么。男子認真起來,總是有勾人的能力,就連微皺的眉頭,都像是錦上添花,再輕挑膚淺的人,也能顯得深藏不露。

  楚朝歌的心動是她自己的克制都不能阻擋的,她進去,行了禮,立在隔著太子一丈遠的地方,聽他問自己:“這些天還好嗎?”

  他的聲音永遠這樣低沉,略帶著幾分沙啞,一字一句,總能叫人聽到心里去。

  楚朝歌覺得悲涼,這人只要坐在那兒,只要隨隨便便,簡簡單單說點什么,都能叫她覺得動心。

  她答:“很好?!?p>  尷尬的對話,尷尬地展開著。

  太子還看著書:“有時間和輕眉好好在京城逛逛吧,我和她說了,你們別擔心錢的事……”,他咳嗽了一聲,入夏以來帶了些病氣,其實只是喉嚨癢,卻讓楚朝歌又忍不住提了心,便聽他繼續(xù)道:“她這些天心情不大好,你陪陪她?!?p>  其實太子的目的很簡單。

  人的生活囿于三寸之地時,情愛便是用于讓他覺得自己脫離了這局限人生的利器,如少女們迷上了戲文里的悲歡離合;又如戲子們當自己是戲臺上的霸王虞姬,說到底,都是一樣的。

  所以太子總覺得,該讓楚朝歌也有些別的玩的,多看看,多走走,興許就對他淡了。

  至于穆青和說妹子心情不好,倒不是假的。

  承蘭出現(xiàn)在公主府之前,偌大的公主府,成排的院落,數(shù)不盡的屋瓦,廊檐下空蕩蕩的桌椅,穆輕眉從不曾在意,她那時總還是覺得一個人有百般千般的好,總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厲害的女子,能一個人快快樂樂地過。

  結(jié)果承蘭來了。

  承蘭來了又走了。

  像是意料之外闖進來的南方的風,風里,夾雜著濕漉漉的霧氣,綠油油的生機,和暖洋洋的撥弄,撩過北境廣袤無際的大地,帶來穆輕眉從未體會過的別樣感受——涓涓細流一樣,撫摸著她靈魂里的柔軟敏感。

  然后這風走了。

  卻總歸留下些什么。

  于是,穆輕眉第一次嫌那些無人落座的桌椅礙眼,第一次覺得那些無人入住的院落討厭,第一次在意自己的公主府怎么總是沒個人來做客……

  其實也不用別人的,只要是承蘭,只要承蘭。

  這樣一來,對于太子爺?shù)陌才?,最高興的反而不是楚朝歌和穆輕眉,倒是那好久沒能見著公主的十六。

  幾人走馬,一路閑逛,像是新科及第的狀元似的,騎著的是鋒棱瘦骨的高頭大馬,穿著的是精工細繡的絲綢衣裳,根本不愁有人會“狗眼不識泰山”,撞上她們的霉頭。

  果然花錢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城西的首飾店花樣做的種類繁多,當然要去看看;城東的那家雖說種類不多,樣貌卻好看得很;還有家香粉鋪子,珍珠粉做得最是細膩柔軟;再有耳墜子,脂粉盒子,繡娘的新花樣……她們都看了個遍。

  此時正是洋洋灑灑的連綿雨季,應了那句“小滿江河滿”,京郊的護城河水漲起來,其上,畫舫如雨后春筍般多起來,不分日夜的管弦嬉笑充斥于大小水域,各色各樣的世家旗幟在春風里招搖飄蕩。穆輕眉仍舊穿著一身的深色衣裳,卻罕見得穿了女裝,衿袖窄小,半臂俏麗,雙環(huán)望仙髻越發(fā)顯出幾分年輕姑娘的爛漫。

  幾個“富貴閑人”下了馬,上了畫舫,船夫一伸船槳,小船便在一汪碧波上緩緩向前,頗有些江湖游俠泛舟逍遙的意趣。

  富婆穆輕眉吃著上貢的糕點,喝著宮里的佳釀,還是那副挺直端正的坐姿,只是一雙手卻難得不規(guī)矩地支在小長桌上,顯然心情也隨著這紛紛擾擾的鬧市好起來,還不忘與十六和楚朝歌介紹:

  “這畫舫是仿照南楚獨有的形制做的,今年總算有機會能坐了!”

  楚朝歌笑吟吟地,隨手拿著幾根繩子,靈活地比劃穿插,打了幾個看著平平無奇的平結(jié),沒一會兒,那毫不起眼的結(jié)卻突然成了一朵活靈活現(xiàn),小巧可愛的五瓣桃花,正是松花綠配桃紅,春意濃喚人歸。

  穆輕眉眼里閃著亮光湊過去,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寶,語氣中都是崇拜羨慕:“你竟會打桃花結(jié)!”

  “小時候我的嬤嬤教我的?!?,楚朝歌把一串桃花串成環(huán),系在穆輕眉手腕上,又笑瞇瞇柔聲問十六:“你想要個什么花兒,我給你打!”

  十六眨巴著杏眼,朗聲答:“雛菊!”

  沒一會兒,楚朝歌一雙巧手便做好了。穆輕眉與十六一人一個手環(huán),似是把剛過去的春意也留在了手腕上,都新鮮好奇地轉(zhuǎn)著看。

  半年來的相處,讓楚朝歌和穆輕眉的關系產(chǎn)生了奇怪又詭異的變化,到如今竟出奇的和諧親密起來。

  楚朝歌整理著一籮筐的玉線,看著這主仆二人的模樣,越發(fā)覺得穆輕眉絕非能用一句話或一個詞概括。

  大抵人只有在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才敢宣稱自己自己熟知對方;若當真有了幾分熟悉,反倒時時覺著過去的斷言輕佻無知。

  這繩結(jié)又不值錢又簡陋,與穆輕眉那些金銀首飾,瑪瑙珍珠比較,真是不值一提,她卻喜愛欣喜。倒有點名酒佳釀穿腸過,麻衣草履亦不棄的意趣。

  “這繩結(jié)尋常人家的姑娘們都會的,誰小時候不曾帶過幾次,殿下這樣喜歡,倒是讓我不好意思了。”,楚朝歌整理好亂成一團的繩子,也坐到這兩人身邊,倒了酒,先給穆輕眉和十六,才自己喝起來。

  “你不知道,宮里的女官是不讓我學這些的,”,穆輕眉幫十六把松了的繩結(jié)綁緊,解釋:

  “自立府邸之前的八年,我成日里學的都是各種禮儀規(guī)矩,連拿茶杯的姿勢都得有一套說法。以前倒是見過宮女編繩結(jié),便高興得想學,誰知道讓女官瞧見了,罰了那幾個宮女一人二十大板,還是當著我的面,那是在提醒我守規(guī)矩呢!”

  宮墻外頭的人,都覺得生在皇家百般肆意,誰又能想到他們活得像沒有自我意識的皮影戲小人,做什么都有一套章程。

  只是好在穆輕眉不是因此自怨自艾的人,聽見楚朝歌溫言軟語地安慰她,還不忘開玩笑:“你瞧我喝著這樣的好酒,再去因為幾條繩子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哪能呢?”

  她神情是在外人面前尋找不到的靈動活潑,再不是那一副雕像般的笑:“我的封地可是江夏郡,有了銀子,什么也不愁!”,何況她在京城還開著大大小小的鋪子,足夠她大手大腳地過完一生。這話她沒在楚朝歌面前說。

  真是個俗人,楚朝歌抿嘴笑,道:“這世上,也就你成日銀子長銀子短,當真是鉆到了錢眼里頭。”

  “這你就想岔了,凡世上之物,皆有兩極,兩極相對、卻又貫通……”,穆輕眉搖頭晃腦學著太傅那股老學究模樣,目的卻很是簡單,職位給自己辯白:“所以我之俗到極致,實乃超脫俗世矣。”

  她們正嬉鬧間,畫舫卻猛得晃動,酒杯傾倒,酒水灑出,一筐的絲線重又亂作一團,撒在地上。

  整個船身猛得向一邊傾倒,四面通風的小船在這時候沒能起到半點保護作用。幾人本就臨窗而坐,幾乎是來不及有半點反應,便被猛地甩了出去。

  他們在北地長大,根本不會鳧水。

  碧汪汪的湖水此時卻像是一雙巨手,不容分說的堵住了穆輕眉的口鼻,明明是烈日之下,黑暗卻鋪天卷地地向她襲來,纏繞著她的四肢,讓她連求救都沒有力氣……

  她的呼救聲淹沒在了炙熱的空氣里,就連外界的嘈雜喧鬧都像是離她很遠,遠得摸不著,看不見……

  在這樣的境地之中,穆輕眉能做的卻只有閉氣煎熬,在肺部的燒灼中,在越來越加重的絕望中,她忽然就想到了承蘭曾與她說過的話:

  “我過去那些年,就像被水草纏住了四肢,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水里溺斃,卻連呼救的話都說不出來。”

  穆輕眉看著那輪火熱的太陽,劍影一樣燒灼得她眼睛疼,卻好像承載了無限的暖,數(shù)不盡的亮。

  “我那時,是在晚上哭喊著非要看太陽的小孩。”

  承蘭的聲音像是寺廟里僧人的吟誦,環(huán)繞著她全身,低而和煦。

  她還記得那時承蘭說這話的樣子,帶著點笑,帶著點悠遠的眼神。

  穆輕眉忽然想,承蘭的說法一點也不對,哪里是任性的的小孩呢?小孩雖然胡鬧,卻總是能得到的。

  這種感覺,是滅頂?shù)慕^望。

  太陽在那兒,光在那兒,卻伸不出手,也夠不著。

  承蘭呢?他口中的“溺斃”“晚上”,是這樣嗎?

  有人一把拉住了穆輕眉,光熱便一齊涌上來;河岸在她眼里一點點擴大,希望就緩緩升騰上來。

  此時,于穆輕眉而言,烈日是暖,河岸是歸屬。

  就像于承蘭而言,穆輕眉是烈日,穆輕眉是歸屬。

  她們在河上大口呼吸。

  原來跟著兩位貴人的小廝都春筍冒芽一樣,齊刷刷地往河里跳,會水的卻根本沒幾個。

  船上本身配著的侍衛(wèi)焦頭爛額,打地鼠似的,撈完一個還有下一個。

  救穆輕眉的卻不是皇家的侍衛(wèi),反倒是個穿著粗布青衣的男子,虎背熊腰,看著就知道是練家子。

  穆輕眉枕在十六懷里,被侍衛(wèi)們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棉被包著,又被一圈的小廝們環(huán)繞著,問:“救我者何人?”

  那人便道:“在下典章,一商人耳?!?p>  不用穆輕眉廢話,早有人請他做客,賞錢贈禮,告知圣上,不在話下。

  然而,還有一個問題。

  穆輕眉她們來的時候,是騎著馬,如今落了水,竟是連馬車都沒準備。

  侍衛(wèi)想去問世家們借一輛,卻被公主府的人攔?。骸肮鞒说氖腔始业漠嬼?,你如今又問他們要馬車,誰都能猜到落水的人是何人了!你要公主的名聲怎么辦?!”

  穆輕眉也不想胡亂和世家攀扯上關系,便道:“這兒離京兆尹府近,去那兒借。”

  卻聽典章竟還沒走,撥開侍衛(wèi),道:“小人有馬車,小姐坐我的吧!”

  穆輕眉忙道謝,不由想:尋常商人獨自外出,哪有坐馬車的?這人也有趣了,什么都有。

  典章:堂堂皇家女出門,馬車都不坐,虧公子竟然能料想得到。想我堂堂個大男人,一整天就陪著這些女子逛街,還得記下這公主挑下的首飾香粉,公子簡直是為難人。

  不就是個又藍又白的銀串子?叫什么寶藍點翠……草頭……珠什么來著?果然忘了。

  公子就是為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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