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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燈初上人未歸

      078 放棄

      華燈初上人未歸 漾合 4230 2020-05-13 01:03:06

        一壇西鳳酒上了桌。扒開酒壇子的塞子,濃郁的酒味漾了滿屋。若云倒酒入杯,遞到穆輕眉手里,語氣都比平時溫和了許多:“喝吧,這兒沒人管你?!?p>  小孩子一樣,穆輕眉抬起比平時還要水靈靈的眼睛,委屈巴巴看著若云,喚她:“若云……”

        若云坐在她旁邊,重重吐了口氣,只說:“過去這段時日你不肯和人說,但我又不是傻子……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還怕我不成?”

        “不是怕你。只是我自己說不出口……而且,”,穆輕眉深吸一口氣,道:“我覺得這一點(diǎn)都不像我?!?p>  為一封信忐忑不安,因?yàn)橐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百般猜測臆想,又不住地勸自己冷靜……這些表現(xiàn),和以前的穆輕沒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

        她一口飲盡杯中酒,還是說不出來,只好給自己繼續(xù)灌酒。

        穆輕眉確實(shí)不怎么與人直紓心意,縱使心里有什么事了,也總是自己一個人在心里放著,什么也不肯說。

        好在她酒品并不好,喝多了,什么話都說得出來,腦子完全被丟到了九霄云外。

        西鳳酒性烈,沒幾杯,穆輕眉就覺得腦袋重起來,她枕在桌子上,亮閃閃的眼睛看著若云,輕聲道:

        “這話我只和你說哦……”

        若云摸摸她腦袋,把酒杯放到一邊:“傻子,誰巴巴著要聽?還不是看你不高興?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p>  穆輕眉嘟囔著頂了幾句嘴,脫口的話也是亂七八糟的:

        “承蘭這人,什么都是籠著層紗,迷迷蒙蒙地看不清楚,你說,我是哪根筋搭錯了,偏就瞧上了他?

        “可我想起來在太子府的小閣樓上,八年后第一次見著他的場景——我是見過受重傷的人哀哭嚎叫的模樣的,可他就那么忍著,一聲都不吭……你不知道,我給他包扎傷口的時候,他竟然還強(qiáng)撐著和我道謝。

        “我其實(shí)從那時候起就很佩服他了;佩服著,佩服著,不知怎么得,就成了動心……

        “可他太遠(yuǎn)了,我喜歡上他以后才知道,他離我那樣遠(yuǎn)……”,穆輕眉覺得委屈:“他什么都不說……

        “我是真的想要理解他啊,我總覺得只要我再努力一點(diǎn),我總會讓他明白的,結(jié)果呢?我的努力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呢?

        “我任性地和兄長說我信他,我等他,我還癡人說夢,說我知道總會等到有朝一日他能相信我的感情,相信到無所顧忌地將往事述說……”

        穆輕眉嘲諷地冷笑,隨口說:“其實(shí)有些人是捂不熱的,我放棄了……不是要擇婿嗎?兄長總會找個百般適宜的人,我有什么不稱心的?總歸我這個年紀(jì)的尋常女子,早嫁人了……再不濟(jì),那駙馬有什么不合我心思的,我就自己當(dāng)個快活逍遙的小寡婦……”

        她是真的醉了,這些話,以前的穆輕眉是會說出口的,因?yàn)樗辉w會過愛一個人時,更不知道千萬百計(jì)盼著和那人在一起的感覺;而如今,她怎么可能愿意。她體會到了心里有人的感覺,知道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快活,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給別人?

        若云給她灌了碗奶,又給她把滿頭的首飾卸了,把面上的妝去干凈,只說:“又犯傻了不成?凈說些胡話。真要讓你嫁人,只怕你能鬧到搬出那去了的皇后娘娘。”

        她熄了燈,吩咐了守在外面的小廝,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典章在房頂蹺二郎腿蹺得腿麻,換了只腿,心里奇道:“這叫若云的,平日里沒心沒肺,原來這樣了解她主子嗎?”

        他準(zhǔn)備翻身離開,腦子里卻忽然冒出來穆輕眉那句“駙馬有什么不合我心思的,我就自己當(dāng)個快活逍遙的小寡婦”。

        典章這人,神經(jīng)大條,在太子爺這類人口中藏了刀光劍影的話,到了他這里,那就完全是字面意思,興許還要大大咧咧笑著搭著說話人的肩膀,說一句:“咱兄弟倆,怕啥?”

        所以他初聽穆輕眉這話時,著實(shí)沒覺得有什么。不就是做寡婦嗎?天下做寡婦的多了去了。

        可夜風(fēng)一吹,他忽然就有了點(diǎn)腦子:若駙馬不合這公主心意,她就做個小寡婦?!

        這這這!不就是直接殺駙馬嗎?

        典章本準(zhǔn)備一個輕躍,飛檐走壁離開公主府的動作,猛地就頓住了。

        他滿臉抽搐,嘴巴大張,一條腿僵硬地邁不出去,竟然還踹到了屋檐雕得生靈活現(xiàn)的一只小獸。

        典章或許別的不行,力氣卻是極大無窮,那含著夜明珠,穿著金袍子的小獸挨他一腳,“錚”得發(fā)出一聲利響,轉(zhuǎn)眼就裂成了兩截。

        一顆圓滾滾的夜明珠從它嘴里掉出來,打著滾一彈一彈掉下了屋……

        典章哪還來得及管那么多,想想這個彪悍公主,再想想平日里見到的公主府的重重守衛(wèi),不由覺得自己像極了被扔進(jìn)豺狼虎豹窩里的小白兔,一門心思想著的都是趕緊走人!

        他恨不得腳下生風(fēng),生出雙翼,誰知暗處隱匿著的侍衛(wèi)果然察覺了這動靜,訓(xùn)練有素朝他包抄過來,一個個手里拿劍的拿劍,持刀的持刀,二話不說就押了他,反剪了雙手,麻利地將他五花大綁,連廢話都沒一句。

        典章驚愕得說不出話,等回過神來時,若云已經(jīng)居高臨下瞧著他了。

        歪歪腦袋,若云挑眉輕蔑道:“能進(jìn)了公主府還不叫人發(fā)現(xiàn),倒是好身手?!?p>  “一般,一般……”,典章不好意思地答:“還是你們厲害?!?p>  若云看傻子一眼盯了他一會兒,懶得廢話,只吩咐:“好好審他,審不出來,就把尸體處理干凈。”

        “我的天爺??!”,典章猛地?fù)湓谌粼颇_下:“不用審!不用審!你們公主認(rèn)得我!”

        穆輕第二天剛出了門,就被五花大綁跪在院子里的典章嚇了一跳:“你不是那日落水救我的人嗎?!”

        “是是是!”

        “還真是?”

        兩道聲音一起響起,若云厭棄地瞪了一眼典章,不認(rèn)輸:“誰知道他懷的是什么鬼心思!”

        “不是?。 ?,典章急得破了音:“是公子,公子離京的時候不放心,讓我保護(hù)你的!”

        “你什么你!喊公主!”,若云真是百般看這人不順眼,恨不得直接將他趕走。

        “哪個公子?”,穆輕眉似乎不大相信這話,抑或是生怕自己多想。

        “蘭公子??!”,典章被綁了一晚上,全身都酸痛得厲害,被若云瞪了一眼,只得又唯唯諾諾補(bǔ)充道:“回公主殿下……”

        穆輕眉沉默了。

        垂眸無言了半晌,卻又忽然笑了,只是這笑實(shí)在是疏離淡漠:“勞你們公子費(fèi)心了。公主府不缺人看護(hù),不必他大材小用……來人,送他到廬江去?!?p>  于是被五花大綁的典章又被五花大綁“送”到了承蘭面前。

        彼時承蘭剛從廬江總督的宴席上回來。

        宴席一掃往日的荒唐放縱,竟一人一桌,規(guī)規(guī)矩矩地用起飯來。

        承蘭默而不語,想這些人為了配合自己做到這個程度也是不容易,面上卻仍舊端得風(fēng)平浪靜,多余的眼神都懶得給,只一門心思把玩著手里的茶杯。

        整個宴席像是往身上披了長滿了虱子的厚重袍子,人人都不能從中得到半點(diǎn)自在,更別提承蘭,直面往事,早覺得心里長滿了荊棘,在黑洞洞的空穴里放肆生長。

        他接連做了半個多月的噩夢,夢里,穆輕眉離他那樣遠(yuǎn),到最后,他連叫她都沒了膽量。

        胸腔像是被人塞進(jìn)了巨石,堵得他沒力氣呼吸;日復(fù)一日的難以入睡,睡著了還不如醒著;不自知地自言自語,像是想與穆輕眉傾訴……

        承蘭覺得自己瘋了。軀殼與靈魂割裂,離了這軀殼,倒能得到快活似的。

        沉悶的宴席,你來我往的附和,小心翼翼的琢磨,忽然被跪地聲打斷。

        那跪地的聲音響得似悶雷,隨著跪地聲的,是聲嘶力竭的哭嚎:“蘭公子!小人有罪,您饒了小人,您饒了小人……”

        反反復(fù)復(fù)只這么一句。

        承蘭微抬眸子瞥了那人一眼,一張臉上仍舊是沒半點(diǎn)表情,語調(diào)平緩道:“我記得你,當(dāng)年承家的管家?”

        “承蘭,就是這人,誣陷爾父,我今日替你捉了來,要如何處置,隨你!”

        誣陷?不過是將他的真實(shí)身份告予了花錢套話者,要說罪魁禍?zhǔn)?,道還真是做得一副好人模樣。承蘭勾唇淺笑,隨口問老管家:“是你?”

        沉默在宴席里蔓延著。

        那夾雜著泣聲的,音調(diào)都變得詭異的求饒聲仍在繼續(xù)。伴隨著求饒的,則是敲鐘一樣用足了力氣的叩首。

        不住地磕頭讓這當(dāng)初見利忘義之人滿臉都糊上了血,血從額頭蜿蜒而下,蜈蚣一樣,猙獰而絕望。

        承蘭看了兩眼,實(shí)在沒什么興趣看人下/賤,只挑了挑眉,給自己倒了杯茶——卻并不喝。

        沒人在意老管家究竟怎樣,只盼著承蘭順著臺階下,把罪行從自己身上引開便是。

        “哦,是你。”,承蘭彎了彎唇角,擺出一個極度隨意的笑,對廬江總督道:“承蘭沒權(quán)沒勢,此人構(gòu)陷主子,自有律法可憑,您是總督,自然是由您處置?!?p>  被承蘭的沉默絞弄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氣。

        還想趁機(jī)會套近乎,卻聽承蘭道:“承蘭不良于行,跪坐久了頗多不適,宴席更是不宜參加,總督大人,承蘭先告辭了?!?p>  明明先前下了臺階,現(xiàn)在卻又不給面子了?

        這人真是個怪人。

        “公子回來了?”,卞正開門,接過承蘭手里的袍子,還想說什么,卻見承蘭神情蔫蔫的,眼里都是血絲,忙又問:“那些安神的藥沒用么?”

        承蘭啞聲咳嗽了幾聲,只答:“無妨?!?p>  他總不可能和下屬說,我怕阿眉知道我的往事這種話吧?

        “江夏郡的農(nóng)民起義,可以開……”,承蘭的話在打開前廳房門的時候戛然而止。

        屋里,典章雖被解了全身的束縛,卻仍被綁著手,坐在矮凳上,配上他高壯的身子,滑稽得像穿著孩童衣服的大人。

        站在他身邊的是個冷面男子,瞧見承蘭,簡單行了個禮,直接道:

        “蘭公子,公主說,公主府不缺人看護(hù),不必您大材小用。特命在下前來謝過您一番用心?!?p>  承蘭猛地咳嗽起來,血腥味涌上喉嚨,咳得他眼眶也酸痛起來。

        腦子嗡嗡地響著,眼前更是花白一片,承蘭只覺得在這咳得讓他喘不過氣的痛苦中,他好像就這樣被扔掉了,扔在了茫茫大雪里,瞧不見方向。

        他送了客,扶著自己坐下,只覺得筋疲力盡。

        解開典章手上的繩子,承蘭貌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寧華公主知道我的真實(shí)身份了?”

        “啊?沒???”,典章?lián)蠐项^,把本可用一句話解釋清楚的事情,說得冗長復(fù)雜:

        “那個公主沒收到公子的信的這些天,心情很是不好,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醒來又總是逮著人就問:蘭公子的信來了沒?

        “我有一次還見她半夜袍子都不披,一個人出來,對著廊下的燈籠發(fā)呆,將那燈火滅了又亮,亮了又滅;一個人對著一群麻雀也能發(fā)半天的呆……

        “哦,就這么到了我被發(fā)現(xiàn)那天,她從皇家宴席上回來,喝了些酒,發(fā)了好一陣酒瘋,抱著自己的侍女一味地說什么自己想理解您,結(jié)果您總是把她往開推的傻話。

        “最后,還說要?dú)⒘俗屗床蝗胙鄣鸟€馬,嚇得我呀!就那么摔下來了!”

        典章一股腦念叨完,還是覺得膽戰(zhàn)心驚,殺自己男人的女子,這誰敢娶?!

        忙懇切地補(bǔ)充道:“那公主說了,只要她父兄給自己擇的駙馬不合心思,當(dāng)即就做小寡婦,公子,你說!這是不是喪心病狂!”

        他殷殷地看向承蘭,這才發(fā)現(xiàn),承蘭握著茶杯的手抖得厲害,指甲摳著茶杯,指尖沒有一點(diǎn)血色。

        那雙總是云淡風(fēng)輕的眸子,這時候卻裝滿了緊張不安,連睫毛,都慌亂地顫著。

        “你是說,她沒查我的身份?”

        “應(yīng)該是吧,”,典章從來沒見過公子這樣慌張的模樣,好像下一秒,就要跌落似的:“她說她想等您?!?p>  “那現(xiàn)在呢?”,承蘭無措地抬頭,語氣慌亂緊張,連語速都快起來:“她為什么,為什么派自己的人向我傳了這樣的話?”

        “嗯……”,典章?lián)蠐项^,仔細(xì)琢磨后答:“好歹是個公主,又是個有殺自己男人心思的人,被您冷了半個多月,只怕是氣死了。”

        說到這兒,其實(shí)也夠了,誰知典章實(shí)在是耿直得有些欠揍:“哦,我想起來了,她說是什么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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